我家大嫂三十几年不怎么搭理公公婆婆，也不让她家孩子搭理爷爷奶奶。 这事得从大哥和大嫂订婚那年说起。 当时村里兴打家具，公婆拍着胸脯说，要给大嫂打套带雕花的衣柜和书桌，木料都看好了，是后山砍的红松。 可临到大哥结婚前一个月，大嫂去木料厂看进度，师傅说木料早被公公拉走了。 大嫂回家问婆婆，婆婆正纳鞋底，头都没抬，说：“你小叔子考进镇中学当老师，学校没配书桌，那木料给他做了张写字台，教书的人，没个正经桌子咋备课？” 大嫂当时就红了眼，不是缺套家具，是觉得公婆心里没把她当回事——还没过门呢，承诺说变就变。 她没吵，就是默默把订婚礼上戴的红围巾摘下来，叠得方方正正压在箱底，第二天托媒人说，婚不结了。 大哥急得直转圈，跑到大嫂家磨了三天，最后大嫂松口，说婚可以结，但这事儿她记心里了。 从那以后，大嫂回公婆家就没露过笑脸，逢年过节吃饭，她端着碗蹲在灶房门口吃，孩子见了爷爷奶奶，也只敢躲在她身后，小声喊句“爷爷”“奶奶”，声音跟蚊子似的。 我妈偷偷跟我说，有次她看见大嫂半夜翻那个旧木箱，里面就一块红松木的边角料，磨得油光锃亮，大嫂拿手摩挲着，眼泪吧嗒掉在木头上。 转机出在去年冬天，小叔子骑摩托车去镇上买年货，摔进了沟里，腿骨折了，住院要交押金。 公婆揣着存折去银行，营业员说里面就两千块——老两口平时省吃俭用，钱都给小叔子买房付首付了。 婆婆在医院走廊哭，正好大嫂去给孩子开家长会，路过住院部，听见哭声进去看。 这是三十多年来，大嫂头一回主动走进公婆待的地方。 婆婆看见大嫂，哭声立马停了，脸涨得通红，手在围裙上擦来擦去，说：“你……你咋来了？” 大嫂没说话，从包里掏出张银行卡，塞给公公：“这里有五万，先交押金。” 公公捏着卡，指节发白，嘴唇哆嗦半天，说：“这……这钱我们不能要，当年……” “当年的事，以后再说。”大嫂打断他，转身就走，走到病房门口，又回头，“小叔子爱吃韭菜盒子，我明天早上送来。” 第二天一早，大嫂提着保温桶来医院，里面是韭菜盒子，还热乎着。 婆婆要下床接，大嫂按住她：“躺着吧，我来。” 她给小叔子喂饭，又给婆婆倒了杯热水，杯子是她自己带的，印着“福”字，是当年结婚时娘家陪嫁的，边缘磕掉了一小块。 婆婆盯着那杯子，突然说：“当年那木料，是你小叔子求我的。” 大嫂手顿了顿，没接话。 “他说学校要评优秀教师，得写论文，晚上在办公室写不方便，回家没桌子，趴在炕桌上写，字都歪歪扭扭的。”婆婆声音低下去，“我和你爸寻思，读书人不容易，就……就没跟你说清楚，是我们老糊涂了，光顾着小的，忘了你心里的坎。” 大嫂眼圈红了，她一直以为公婆是偏心小叔子，觉得她一个女人家，有没有新家具无所谓，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这些年，她把那块红松木边角料当念想，其实是把公婆的“不解释”当成了“不在乎”；公婆呢，大概是觉得“一家人不用细说”，结果话说半截，让误会在心里生了根。 小叔子出院那天，大嫂把公婆接到自己家，做了一桌子菜，有公婆爱吃的红烧肉，还有小叔子喜欢的韭菜盒子。 现在每次周末，大嫂都会带着孩子回老宅，陪公婆包饺子，孩子跟爷爷奶奶亲得不行，爷爷教他下棋，奶奶给他缝沙包，笑声能把房梁上的灰尘都震下来。 后来我问大嫂，要是当年公婆跟她解释清楚，会不会就没这三十年的疙瘩？ 大嫂叹口气说，谁知道呢？过日子就怕“我以为”，多问一句“为啥”，说不定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现在那个旧木箱还在大嫂床底下，只是里面的红松木边角料，被孩子拿去当积木玩了，磨得更亮了。 老宅的院子里，公婆种的月季花正开得热闹，大嫂蹲在边上除草，婆婆端着水过来，俩人肩膀碰着肩膀，说话声不大，却比三十年前任何时候都让人心里踏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