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第二十八卷吴衙内邻舟赴约

文对潇潇雨幕留 2024-03-18 06:01:33

贪花费尽采花心,

身损精神德损阴。

劝汝遇花休浪采,

佛门第一戒邪淫。

话说南宋时,江州有一秀才,姓潘名遇,父亲潘朗,曾做长沙太守,高致在家。

潘遇已中过省元,别了父亲,买舟往临安会试。

前一夜,父亲梦见鼓乐旗彩,送一状元扁额进门,扁上正注潘遇姓名。早起唤儿子说知。潘遇大喜,以为春闱首捷无疑。

一路去高歌畅饮,情怀开发。不一日,到了临安,寻觅下处,到一个小小人家。

主翁相迎,问:“相公可姓潘么?”

潘遇道:“然也,足下何以知之?”

主翁道:“夜来梦见土地公公说道:‘今科状元姓潘,明日午刻到此,你可小心迎接。’相公正应其兆。若不嫌寒舍简慢,就在此下榻何如?”

潘遇道:“若果有此事,房价自当倍奉。”

即命家人搬运行李到其家停宿。

主人有女年方二八,颇有姿色。听得父亲说其梦兆,道潘郎有状元之分,在窗下偷觑,又见他仪容俊雅,心怀契慕,无由通款。

一日,潘生因取砚水,偶然童子不在,自往厨房,恰与主人之女相见。

其女一笑而避之。

潘生魂不附体,遂将金戒指二枚、玉簪一只,嘱付童儿,觑空致意此女,恳求幽会。

此女欣然领受,解腰间绣囊相答。约以父亲出外,亲赴书斋。

一连数日,潘生望眼将穿,未得其便。

直至场事已毕,主翁治杯节劳。饮至更深,主翁大醉。

潘生方欲就寝,忽闻轻轻叩门之声,启而视之,乃此女也。

不及交言,捧进书斋,成其云雨,十分欢爱。约以成名之后,当娶为侧室。

是夜,潘朗在家,复梦向时鼓乐旗彩,迎状元扁额过其门而去。

潘朗梦中唤云:“此乃我家旗扁。”

送扁者答云:“非是。”

潘朗追而看之,果然又一姓名矣。

送扁者云:“今科状元合是汝子潘遇,因做了欺心之事,天帝命削去前程,另换一人也。”

潘朗惊醒,将信将疑。

未几揭晓,潘朗阅登科记,状元果是梦中所迎扁上姓名,其子落第。待其归而叩之,潘遇抵赖不过,只得实说。

父子叹嗟不已。

潘遇过了岁馀,心念此女,遣人持金帛往聘之,则此女已适他人矣,心中甚是懊悔。

后来连走数科不第,郁郁而终。

因贪片刻欢娱景,

误却终身富贵缘。

说话的,依你说,古来才子佳人,往往私谐欢好,后来夫荣妻贵,反成美谈,天公大算盘,如何又差错了?

看官有所不知。大凡行奸卖俏,坏人终身名节,其过非小。若是五百年前合为夫妇,月下老赤绳系足,不论幽期明配,总是前缘判定,不亏行止。

听在下再说一件故事,也出在宋朝,却是神宗皇帝年间。有一位官人,姓吴名度,汴京人氏,进士出身,除授长沙府通判。

夫人林氏,生得一位衙内,单讳个彦字,年方一十六岁,一表人才,风流潇洒。自幼读书,广通经史,吟诗作赋,件件皆能。

更有一件异处,你道是甚异处?这等一个清标人物,却吃得东西,每日要吃三升米饭,二斤多肉,十馀斤酒,其外饮馔不算。这还是吴府尹恐他伤食,酌中定下的规矩。若论起吴衙内,只算做半饥半饱,未能趁心像意。

是年三月间,吴通判任满,升选扬州府尹。

彼处吏书差役带领马船,直至长沙迎接。

吴度即日收拾行装,辞别僚友起程。

下了马船,一路顺风顺水。非止一日,将近江州。

昔日白乐天赠商妇《琵琶行》云:“江州司马青衫湿。”便是这个地方。

吴府尹船上正扬着满帆,中流稳度。倏忽之间,狂风陡作,怒涛汹涌,险些儿掀翻。

莫说吴府尹和夫人们慌张,便是篙师舵工无不失色,急忙收帆拢岸。

只有四五里江面,也挣了两个时辰。回顾江中往来船只,那一只上不手忙脚乱,求神许愿,挣得到岸,便谢天不尽了。

这里吴府尹马船至了岸旁,抛锚系缆。

那边已先有一只官船停泊。

两下相隔约有十数丈远。

这官船舱门上帘儿半卷,下边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一个美貌女子。背后又侍立三四个丫鬟。

吴衙内在舱中帘内,早已瞧见。那女子果然生得娇艳。怎见得?有诗为证:

秋水为神玉为骨,

芙蓉如面柳如眉。

分明月殿瑶池女,

不信人间有异姿。

吴衙内看了,不觉魂飘神荡,恨不得就飞到他身边,搂在怀中,只是隔着许多路,看得不十分较切。

心生一计,向吴府尹道:“爹爹,何不教水手移去,帮在这只船上?到也安稳。”

吴府尹依着衙内,分付水手移船。

水手不敢怠慢,起锚解缆,撑近那只船旁。

吴衙内指望帮过了船边,细细饱看。

谁知才傍过去,便掩上舱门,把吴衙内一团高兴,直冷淡到脚指尖上。

你道那船中是甚官员?姓甚名谁?那官人姓贺名章,祖贯建康人氏,也曾中过进士。前任钱塘县尉,新任荆州司户,带领家眷前去赴任,亦为阻风,暂驻江州。三府是他同年,顺便进城拜望去了,故此家眷开着舱门闲玩。中年的便是夫人金氏,美貌女子乃女儿秀娥。

元来贺司户没有儿子,止得这秀娥小姐,年才十五,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女工针指,百伶百俐,不教自能。兼之幼时贺司户曾延师教过,读书识字,写作俱高。贺司户夫妇因是独养女儿,钟爱胜如珍宝,要赘个快婿,难乎其配,尚未许人。

当下母子正在舱门口观看这些船只慌乱,却见吴府尹马船帮上来,夫人即教丫鬟下帘掩门进去。

吴府尹是仕路上人,便令人问是何处官府。

不一时回报说:“是荆州司户,姓贺讳章,今去上任。”

吴府尹对夫人道:“此人昔年至京应试,与我有交。向为钱塘县尉,不道也升迁了。既在此相遇,礼合拜访。”

教从人取帖儿过去传报。

从人又禀道:“那船上说,贺爷进城拜客未回。”

正说间,船头上又报道:“贺爷已来了。”

吴府尹教取公服穿着,在舱中望去,贺司户坐着一乘四人轿,背后跟随许多人从。

元来贺司户去拜三府,不想那三府数日前丁忧去了,所以来得甚快。

抬到船边下轿,看见又有一只座船,心内也暗转:“不知是何使客?”

走入舱中,方待问手下人,吴府尹帖儿早已递进。

贺司户看罢,即教相请。

恰好舱门相对,走过来就是。

见礼已毕,各叙间阔寒温。吃过两杯茶,吴府尹起身作别。

不一时,贺司户回拜。

吴府尹款留小酌,唤出衙内相见,命坐于旁。

贺司户因自己无子,观见吴彦仪表超群,气质温雅,先有四五分欢喜。及至问些古今书史,却又应答如流。

贺司户愈加起敬,称赞不绝,暗道:“此子人才学识,尽是可人。若得他为婿,与女儿恰好正是一对。但他居汴京,我住建康,两地相悬,往来遥远,难好成偶,深为可惜。”

此乃贺司户心内之事,却是说不出的话。

吴府尹问道:“老先生有几位公子?”

贺司户道:“实不相瞒,止有小女一人,尚无子嗣。”

吴衙内也暗想道:“适来这美貌女子,必定是了,看来年纪与我相仿,若求得为妇,平生足矣。但他止有此女,料必不肯远嫁,说也徒然。”

又想道:“莫说求他为妇,今后要再见一面,也不能勾了。怎做恁般痴想。”

吴府尹听得贺司户尚没有子,乃道:“元来老先生还无令郎,此亦不可少之事。须广置姬妾,以图生育便好。”

贺司户道:“多承指教,学生将来亦有此意。”

彼此谈论,不觉更深方止。

临别时,吴府尹道:“傥今晚风息,明晨即行,恐不及相辞了。”

贺司户道:“相别已久,后会无期,还求再谈一日。”

道罢,回到自己船中。

夫人小姐都还未卧,秉烛以待。

贺司户酒已半酣,向夫人说起吴府尹高情厚谊,又夸扬吴衙内青年美貌,学问广博,许多好处,将来必是个大器,明日要设席请他父子。

因有女儿在旁,不好说出意欲要他为婿这一段情来。那晓得秀娥听了,便怀着爱慕之念。

至次日,风浪转觉狂大,江面上一望去,烟水迷蒙,浪头推起约有二三丈高,惟闻漰湃之声。往来要一只船儿做伴,却也没有。

吴府尹只得住下。

贺司户清早就送请帖,邀他父子赴酌。

那吴衙内记挂着贺小姐,一夜卧不安稳。早上贺司户相邀,正是挖耳当招,巴不能到他船中,希图再得一觑。

偏这吴府尹不会凑趣,道是父子不好齐扰贺司户。至午后独自过去,替儿子写帖辞谢。

吴衙内难好说得,好不气恼。

幸喜贺司户不听,再三差人相请。

吴彦不敢自专,又请了父命,方才脱换服饰,过船相见,入坐饮酒。

早惊动后舱贺小姐,悄悄走至遮堂后,门缝中张望。

那吴衙内妆束整齐,比平日愈加丰采飘逸。怎见得?也有诗为证:

何郎俊俏颜如粉,

荀令风流坐有香。

若与潘生同过市,

不知掷果向谁旁?

贺小姐看见吴衙内这表人物,不觉动了私心,想道:“这衙内果然风流俊雅,我若嫁得这般个丈夫,便心满意足了。只是怎好在爹妈面前启齿?除非他家来相求才好。但我便在思想,吴衙内如何晓得?欲待约他面会,怎奈爹妈俱在一处,两边船上,耳目又广,没讨个空处。眼见得难就,只索罢休。”

心内虽如此转念,那双眼却紧紧觑定吴衙内。

大凡人起了爱念,总有十分丑处,俱认作美处。何况吴衙内本来风流,自然转盼生姿,愈觉可爱。

又想道:“今番错过此人,后来总配个豪家宦室,恐未必有此才貌兼全。”

左思右想,把肠子都想断了,也没个计策,与他相会。心下烦恼,倒走去坐下。席还未暖,恰像有人推起身的一般,两只脚又早到屏门后张望。看了一回,又转身去坐。不上吃一碗茶的工夫,却又走来观看,犹如走马灯一般,顷刻几个盘旋,恨不得三四步撵至吴衙内身边,把爱慕之情,一一细罄。

说话的,我且问你,在后舱中非止贺小姐一人,须有夫人丫鬟等辈,难道这般着迷光景,岂不要看出破绽?

看官,有个缘故。只因夫人平素有件毛病,刚到午间,便要熟睡一觉,这时正在睡乡,不得工夫。那丫头们巴不得夫人小姐不来呼唤,背地自去打伙作乐,谁个管这样闲帐?为此并无人知觉。

少顷,夫人睡醒,秀娥只得耐住双脚,闷坐呆想。正是: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际难为情。

且说吴衙内身虽坐于席间,心却挂在舱后,不住偷眼瞧看。见屏门紧闭,毫无影响,暗叹道:“贺小姐,我特为你而来,不能再见一面,何缘分浅薄如此。”

怏怏不乐,连酒也懒得去饮。抵暮席散,归到自己船中,没情没绪,便向床上和衣而卧。

这里司户送了吴府尹父子过船,请夫人女儿到中舱夜饭。

秀娥一心忆着吴衙内,坐在旁边,不言不语,如醉如痴,酒也不沾一滴,箸也不动一动。

夫人看了这个模样,忙问道:“儿,为甚一毫东西不吃,只是呆坐?”

连问几声,秀娥方答道:“身子有些不好,吃不下。”

司户道:“既然不自在,先去睡罢。”

夫人便起身,叫丫鬟掌灯,送他睡下,方才出去。

停了一回,夫人又来看觑一番,催丫鬟吃了夜饭,进来打铺相伴。

秀娥睡在帐中,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忽闻舱外有吟咏之声,侧耳听时,乃是吴衙内的声音。其诗云:

天涯犹有梦,对面岂无缘?

莫道欢娱暂,还期盟誓坚。

秀娥听罢,不胜欢喜道:“我想了一日,无计见他一面。如今在外吟诗,岂非天付良缘。料此更深人静,无人知觉,正好与他相会。”

又恐丫鬟们未睡,连呼数声,俱不答应,量已熟睡。即披衣起身,将残灯挑得亮亮的,轻轻把舱门推开。

吴衙内恰如在门首守候的一般,门启处便钻入来,两手搂抱。

秀娥又惊又喜,日间许多想念之情,也不暇诉说,连舱门也不曾闭上,相偎相抱,解衣就寝,成其云雨。

正在酣美深处,只见丫鬟起来解手,喊道:“不好了,舱门已开,想必有贼。”

惊动合船的人,都到舱门口观看。

司户与夫人推门进来,教丫鬟点火寻觅。

吴衙内慌做一堆,叫道:“小姐,怎么处?”

秀娥道:“不要着忙,你只躲在床上,料然不寻到此。待我打发他们出去,送你过船。”

刚抽身下床,不想丫鬟照见了吴衙内的鞋儿,乃道:“贼的鞋也在此,想躲在床上。”

司户夫妻便来搜看。

秀娥推住,连叫没有。

那里肯听,向床上搜出吴衙内。

秀娥只叫得“苦也”。

司户道:“尀耐这厮,怎来点污我家?”

夫人便说:“吊起拷打。”

司户道:“也不要打,竟撇入江里去罢。”

教两个水手,扛头扛脚抬将出去。

吴衙内只叫饶命。

秀娥扯住叫道:“爹妈,都是孩儿之罪,不干 他事。”

司户也不答应,将秀娥推上一交,把吴衙内扑嗵撇在水里。

秀娥此时也不顾羞耻,跌脚捶胸,哭道:“吴衙内,是我害着你了。”

又想道:“他既因我而死,我又何颜独生?”

遂抢出舱门,向着江心便跳。

可怜嫩玉娇香女,

化作随波逐浪魂。

秀娥刚跳下水,猛然惊觉,却是梦魇,身子仍在床上。

旁边丫鬟还在那里叫喊:“小姐苏醒。”

秀娥睁眼看时,天已明了,丫鬟俱已起身。

外边风浪,依然狂大。

丫鬟道:“小姐梦见甚的?恁般啼哭,叫唤不醒。”

秀娥把言语支吾过了,想道:“莫不我与吴衙内没有姻缘之分,显这等凶恶梦兆?”

又想道:“若得真如梦里这回恩爱,就死亦所甘心。”

此时又被梦中那段光景在腹内打搅,越发想得痴了,觉道睡来没些聊赖,推枕而起。

丫鬟们都不在眼前,即将门掩上,看着舱门,说道:“昨夜吴衙内明明从此进来,搂抱至床,不信到是做梦。”

又想道:“难道我梦中便这般侥幸,醒时却真个无缘不成?”

一头思想,一面随手将舱门推开,用目一觑。只见吴府尹船上舱门大开,吴衙内向着这边船上呆呆而坐。

元来二人卧处,都在后舱,恰好间壁,止隔得五六尺远。若去了两重窗槅,便是一家。

那吴衙内也因夜来魂颠梦到,清早就起身,开着窗儿,观望贺司户船中。这也是癞虾蟆想天鹅肉吃的妄想。

那知姻缘有分,数合当然。凑巧贺小姐开窗,两下正打个照面。

四目相视,且惊且喜。恰如识熟过的,彼此微微而笑。

秀娥欲待通句话儿,期他相会,又恐被人听见。遂取过一幅桃花笺纸,磨得墨浓,蘸得笔饱,题诗一首,折成方胜,袖中摸出一方绣帕包裹,卷做一团,掷过船去。

吴衙内双手承受,深深唱个肥喏,秀娥还了个礼。然后解开看时,其诗云:

花笺裁锦字,绣帕裹柔肠。

不负襄王梦,行云在此方。

旁边又有一行小字道:“今晚妾当挑灯相候,以剪刀声响为号,幸勿爽约。”

吴衙内看罢,喜出望外,暗道:“不道小姐又有如此秀美才华,真个世间少有。”

一头赞羡,即忙取过一幅金笺,题诗一首,腰间解下一条锦带,也卷成一块,掷将过来。

秀娥接得看时,这诗与梦中听见的一般,转觉骇然,暗道:“如何他才题的诗,昨夜梦中倒先见了?看起来我二人合该为配,故先做这般真梦。”

诗后边也有一行小字道:“承芳卿雅爱,敢不如命。”

看罢,纳诸袖中。

正在迷恋之际,恰值丫鬟送面水叩门。

秀娥轻轻带上槅子,开放丫鬟。

随后夫人也来询视。见女儿已是起身,才放下这片愁心。

那日乃是吴府尹答席,午前贺司户就去赴宴。

夫人也自昼寝。

秀娥取出那首诗来,不时展玩,私心自喜,盼不到晚。

有恁般怪事。每常时,翣翣眼便过了一日。偏生这日的日子,恰像有条绳子系住,再不能勾下去,心下好不焦躁。

渐渐捱至黄昏,忽地想着这两个丫鬟碍眼,不当稳便,除非如此如此。

到夜饭时,私自赏那帖身伏侍的丫鬟一大壶酒,两碗菜蔬。

这两个丫头犹如渴龙见水,吃得一滴不留。

少顷贺司户筵散回船,已是烂醉。

秀娥恐怕吴衙内也吃醉了,不能赴约,反增忧虑。回到后舱,掩上门儿,教丫鬟将香儿熏好了衾枕,分付道:“我还要做些针指,你们先睡则个。”

那两个丫鬟正是酒涌上来,面红耳热,脚软头旋,也思量干这道儿,只是不好开口,得了此言,正中下怀,连忙收拾被窝去睡。头儿刚刚着枕,鼻孔中就扇风箱般打鼾了。

秀娥坐了更馀,仔细听那两船人声静悄,寂寂无闻,料得无事,遂把剪刀向桌儿上厮琅的一响。

那边吴衙内早已会意。

元来吴衙内记挂此事,在席上酒也不敢多饮。

贺司户去后,回至舱中,侧耳专听。约莫坐了一个更次,不见些影响,心内正在疑惑,忽听得贺司户船中剪刀之声,喜不自胜,连忙起身,轻手轻脚,开了窗儿,跨将出去,依原推上,耸身跳过这边船来,向窗门上轻轻弹了三弹。

秀娥便来开窗,吴衙内钻入舱中,秀娥原复带上。

两下又见了个礼儿。

吴衙内在灯下把贺小姐仔细一观,更觉千娇百媚。

这时彼此情如火热,那有闲工夫说甚言语。

吴衙内捧过贺小姐,松开钮扣,解卸衣裳,双双就枕,酥胸紧贴,玉体轻偎。这场云雨,十分美满。但见:

舱门轻叩小窗开,

瞥见犹疑梦里来。

万种欢娱愁不足,

梅香熟睡莫惊猜。

一回儿云收雨散,各道想慕之情。

秀娥只将梦中听见诗句,却与所赠相同的话说出。

吴衙内惊讶道:“有恁般奇事。我昨夜所梦,与你分毫不差。因道是奇异,闷坐呆想。不道天使小姐也开窗观觑,遂成好事。看起来,多分是宿世姻缘,故令魂梦先通。明日即恳爹爹求亲,以图偕老百年。”

秀娥道:“此言正合我意。”

二人说到情浓之际,阳台重赴,恩爱转笃,竟自一觉睡去。

不想那晚夜半,风浪平静,五鼓时分,各船尽皆开放。

贺司户吴府尹两边船上,也各收拾篷樯,解缆开船。

众水手齐声打号子起篷,早把吴衙内、贺小姐惊醒。

又听得水手说道:“这般好顺风,怕赶不到蕲州。”

吓得吴衙内暗暗只管叫苦,说道:“如今怎生是好?”

贺小姐道:“低声。傥被丫鬟听见,反是老大利害。事已如此,急也无用。你且安下,再作区处。”

吴衙内道:“莫要应了昨晚的梦便好。”

这句话却点醒了贺小姐,想梦中被丫鬟看见鞋儿,以致事露,遂伸手摸起吴衙内那双丝鞋藏过。

贺小姐踌躇了千百万遍,想出一个计来,乃道:“我有个法儿在此。”

吴衙内道:“是甚法儿?”

贺小姐道:“日里你便向床底下躲避,我也只推有病,不往外边陪母亲吃饭,竟讨进舱来。待到了荆州,多将些银两与你,趁起岸时人从纷纭,从闹中脱身,觅个便船回到扬州,然后写书来求亲。爹妈若是允了,不消说起;傥或不肯,只得以实告之。爹妈平日将我极是爱惜,到此地位,料也只得允从。那时可不依旧夫妻会合。”

吴衙内道:“若得如此,可知好哩。”

到了天明,等丫鬟起身出舱去后,二人也就下床。

吴衙内急忙钻入床底下,做一堆儿伏着。两旁俱有箱笼遮隐,床前自有帐幔低垂。

贺小姐又紧紧坐在床边,寸步不离。盥漱过了,头也不梳,假意靠在桌上。

夫人走入看见,便道:“阿呀!为何不梳头,却靠在此?”

秀娥道:“身子觉道不快,怕得梳头。”

夫人道:“想是起得早些,伤了风了,还不到床上去睡睡?”

秀娥道:“因是睡不安稳,才坐在这里。”

夫人道:“既然要坐,还该再添件衣服,休得冻了,越加不好。”

教丫鬟寻过一领披风,与他穿起。

又坐了一回,丫鬟请吃朝膳。

夫人道:“儿,你身子不安,莫要吃饭,不如教丫鬟香香的煮些粥儿调养倒好。”

秀娥道:“我心里不喜欢吃粥,还是饭好。只不耐烦走动,拿进来吃罢。”

夫人道:“既恁般,我也在此陪你。”

秀娥道:“这班丫头,背着你眼就要胡做了,母亲还到外边去吃。”

夫人道:“也说得是。”

遂转身出去,教丫鬟将饭送进摆在桌上。

秀娥道:“你们自去,待我唤时方来。”

打发丫鬟去后,把门顶上,向床底下招出吴衙内来吃饭。

那吴衙内爬起身,把腰伸了一伸,举目看桌上时,乃是两碗荤菜,一碗素菜,饭只有一吃一添。

原来贺小姐平日饭量不济,额定两碗,故此只有这些。

你想吴衙内食三升米的肠子,这两碗饭填在那处?微微笑了一笑,举起箸两三绰,就便了帐,却又不好说得,忍着饿原向床下躲过。

秀娥开门,唤过丫鬟又教添两碗饭来吃了。

那丫鬟互相私议道:“小姐自来只用得两碗,今日说道有病,如何反多吃了一半,可不是怪事。”

不想夫人听见,走来说道:“儿,你身子不快,怎的反吃许多饭食?”

秀娥道:“不妨事,我还未饱哩。”

这一日三餐俱是如此。

司户夫妇只道女儿年纪长大,增了饭食,正不知舱中,另有个替吃饭的,还饿得有气无力哩。正是:

安排布地瞒天谎,

成就偷香窃玉情。

当晚夜饭过了。贺小姐即教吴衙内先上床睡卧,自己随后解衣入寝。

夫人又来看时,见女儿已睡,问了声自去,丫鬟也掩门歇息。

吴衙内饥饿难熬,对贺小姐说道:“事虽好了,只有一件苦处。”

秀娥道:“是那件?”

吴衙内道:“不瞒小姐说,我的食量颇宽。今日这三餐,还不勾我一顿。若这般忍饿过日,怎能捱到荆州?”

秀娥道:“既恁地,何不早说?明日多讨些就是。”

吴衙内道:“十分讨得多,又怕惹人疑惑。”

秀娥道:“不打紧,自有道理,但不知要多少才勾?”

吴衙内道:“那里像得我意。每顿十来碗也胡乱度得过了。”

到次早,吴衙内依旧躲过。

贺小姐诈病在床,呻吟不绝。

司户夫人担着愁心,要请医人调治,又在大江中,没处去请。

秀娥却也不要,只叫肚里饿得慌。

夫人流水催进饭来,又只嫌少,共争了十数多碗,倒把夫人吓了一跳,劝他少吃时,故意使起性儿,连叫:“快拿去。不要吃了,索性饿死罢。”

夫人是个爱女,见他使性,反赔笑脸道:“儿,我是好话,如何便气你?若吃得,尽意吃罢了,只不要勉强。”

亲自拿起碗箸,递到他手里。

秀娥道:“母亲在此看着,我便吃不下去。须通出去了,等我慢慢的,或者吃不完也未可知。”

夫人依他言语,教丫鬟一齐出外。

秀娥披衣下床,将门掩上。

吴衙内便钻出来,因是昨夜饿坏了,见着这饭,也不谦让,也不抬头,一连十数碗,吃个流星赶月。约莫存得碗馀,方才住手,把贺小姐到看呆了,低低问道:“可还少么?”

吴衙内道:“将就些罢,再吃便没意思了。”泻杯茶漱漱口儿,向床下飕的又钻入去了。

贺小姐将馀下的饭吃罢,拽开门儿,原到床上睡卧。

那丫鬟专等他开门,就奔进去。看见饭儿菜儿,都吃得精光,收着家伙,一路笑道:“元来小姐患的却是吃饭病。”

报知夫人。

夫人闻言,只把头摇,说道:“亏他怎地吃上这些。那病儿也患得蹊跷。”

急请司户来说知,教他请医问卜。

连司户也不肯信,分付午间莫要依他,恐食伤了五脏,便难医治。

那知未到午时,秀娥便叫肚饥。

夫人再三把好言语劝谕时,秀娥就啼哭起来。

夫人没法,只得又依着他。晚间亦是如此。

司户夫妻只道女儿得了怪病,十分慌张。

这晚已到蕲州停泊,分付水手明日不要开船。

清早差人入城,访问名医;一面求神占卦。

不一时,请下个太医来。

那太医衣冠济楚,气宇轩昂。

贺司户迎至舱中,叙礼看坐。

那太医晓得是位官员,礼貌甚恭。献过两杯茶,问了些病缘,然后到后舱诊脉。诊过脉,复至中舱坐下。

贺司户道:“请问太医,小女还是何症?”

太医先咳了一声嗽,方答道:“令爱是疳膨食积。”

贺司户道:“先生差矣。疳膨食积乃婴儿之疾,小女今年十五岁了,如何还犯此症?”

太医笑道:“老先生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令爱名虽十五岁,即今尚在春间,只有十四岁之实。傥在寒月所生,才十三岁有馀。老先生,你且想,十三岁的女子,难道不算婴孩?大抵此症,起于饮食失调,兼之水土不伏,食积于小腹之中,凝滞不消,遂至生热,升至胸中,便觉饥饿。及吃下饮食,反资其火,所以日盛一日。若再过月馀不医,就难治了。”

贺司户见说得有些道理,问道:“先生所见,极是有理了。但今如何治之?”

太医道:“如今学生先消其积滞,去其风热,住了热,饮食自然渐渐减少,平复如旧矣。”

贺司户道:“若得如此神效,自当重酬。”

道罢,太医起身拜别。

贺司户封了药资,差人取得药来,流水煎起,送与秀娥。

那秀娥一心只要早至荆州,那个要吃什么汤药?初时见父母请医,再三阻当不住,又难好道出真情,只得由他慌乱。晓得了医者这班言语,暗自好笑。将来的药,也打发丫鬟将去,竟泼入净桶。求神占卦,有的说是星辰不利,又触犯了鹤神,须请僧道禳解,自然无事;有的说在野旷处,遇了孤魂饿鬼,若设醮追荐,便可痊愈。

贺司户夫妻一一依从。见服了几剂药,没些效验,吃饭如旧。

又请一个医者。

那医者更是扩而充之,乘着轿子,三四个仆从跟随。相见之后,高谈阔论,也先探了病源,方才诊脉,问道:“老先生可有那个看过么?”

贺司户道:“前日曾请一位看来。”

医者道:“他看的是何症?”

贺司户道:“说是疳 食积。”

医者呵呵笑道:“此乃痨瘵之症,怎说是疳膨食积?”

贺司户道:“小女年纪尚幼,如何有此症候?”

医者道:“令爱非七情六欲痨怯之比,他本秉气虚弱,所谓孩儿痨便是。”

贺司户道:“饮食无度,这是为何?”

医者道:“寒热交攻,虚火上延,因此容易饥饿。”

夫人在屏后打听,教人传说,小姐身子并不发热。

医者道:“这乃内热外寒骨蒸之症,故不觉得。”

又讨前日医者药剂看了,说道:“这般克罚药,削弱元气。再服几剂,便难救了。待学生先以煎剂治其虚热,调和脏腑,节其饮食。那时,方以滋阴降火养血补元的丸药,慢慢调理,自当痊可。”

贺司户称谢道:“全仗神力。”

遂辞别而去。

少顷,家人又请一个太医到来。

那太医却是个老者,须鬓皓然,步履蹒跚,刚坐下,便夸张善识疑难怪异之病:“某官府亏老夫救的,某夫人又亏老夫用甚药奏效。”

那门面话儿就说了一大派。又细细问了病者起居饮食,才去诊脉。

贺司户被他大话一哄,认做有意思的,暗道:“常言老医少卜,或者这医人有些效验,也未可知。”

医者诊过了脉,向贺司户道:“还是老先生有缘,得遇老夫。令爱这个病症,非老夫不能识。”

贺司户道:“请问果是何疾?”

医者道:“此乃有名色的,谓之膈病。”

贺司户道:“吃不下饮食,方是膈病,目今比平常多食几倍,如何是这症候?”

医者道:“膈病原有几般。像令爱这膈病俗名唤做老鼠膈。背后尽多尽吃;及至见了人,一些也难下咽喉。后来食多发涨,便成蛊胀。二病相兼,便难医治。如今幸而初起,还不妨得,包在老夫身上,可以除根。”言罢,起身。

贺司户送出船头方别。

那时一家都认做老鼠膈,见神见鬼的,请医问卜。那晓得贺小姐把来的药都送在净桶肚里,背地冷笑。

贺司户在蕲州停了几日,算来不是长法,与夫人商议,与医者求了个药方,多买些药材,一路吃去,且到荆州另请医人。

那老儿因要他写方,着实诈了好些银两,可不是他的造化。有诗为证:

医人未必尽知医,

却是将机便就机。

无病妄猜云有病,

却教司户折便宜。

常言说得好:“少女少郎,情色相当。”

贺小姐初时,还是个处子,云雨之际,尚是逡巡畏缩。况兼吴衙内心慌胆怯,不敢恣肆,彼此未见十分美满。

两三日后,渐入佳境,恣意取乐,忘其所以。

一晚夜半,丫鬟睡醒,听得床上唧唧哝哝,床棱戛戛的响。隔了一回,又听得气喘吁吁,心中怪异,次早报与夫人。

夫人也因见女儿面色红活,不像个病容,正有些疑惑,听了这话,合着他的意思。不去通知司户,竟走来观看,又没些破绽。及细看秀娥面貌,愈觉丰采倍常,却又不好开口问得,倒没了主意。

坐了一回,原走出去。朝饭已后,终是放心不下,又进去探觑,把远话挑问。

秀娥见夫人话儿问得蹊跷,便不答应。

耳边忽闻得打齁之声。

元来吴衙内夜间多做了些正经,不曾睡得,此时吃饱了饭,在床底下酣睡。

秀娥一时遮掩不来,被夫人听见,将丫鬟使遣开去,把门顶上,向床下一望。

只见靠壁一个拢头孩子,曲着身体,睡得好不自在。

夫人暗暗叫苦不迭,对秀娥道:“你做下这等勾当,却诈推有病,吓得我夫妻心花儿急碎了。如今羞人答答,怎地做人。这天杀的,还是那里来的?”

秀娥羞得满面通红,说道:“是孩儿不是,一时做差事了。望母亲遮盖则个。这人不是别个,便是吴府尹的衙内。”

夫人失惊道:“吴衙内与你从未见面,况那日你爹在他船上吃酒,还在席间陪侍,夜深方散,四鼓便开船了,如何得能到此?”

秀娥从实将司户称赞留心,次日屏后张望,夜来做梦,早上开窗订约,并睡熟船开,前后事细细说了,又道:“不肖女一时情痴,丧名失节,玷辱父母,罪实难逭。但两地相隔数千里,一旦因阻风而会,此乃宿世姻缘,天遣成配,非由人力。儿与吴衙内誓同生死,各不更改。望母亲好言劝爹曲允,尚可挽回前失;倘爹有别念,儿即自尽,决不偷生苟活。今蒙耻禀知母亲,一任主张。”

道罢,泪如雨下。

这里母子便说话,下边吴衙内打齁声越发雷一般响了。

此时夫人又气又恼,欲待把他难为,一来娇养惯了,那里舍得?二来恐婢仆闻知,反做话靶,吞声忍气,拽开门走往外边去了。

秀娥等母亲转身后,急下床顶上门儿,在床下叫醒吴衙内,埋怨道:“你打齁也该轻些儿,惊动母亲,事都泄漏了。”

吴衙内听说事漏,吓得浑身冷汗直淋,上下牙齿,顷刻就趷蹬蹬的相打,半句话也挣不出。

秀娥道:“莫要慌。适来与母亲如此如此说了。若爹爹依允,不必讲起;不肯时,拚得学梦中结局,决不教你独受其累。”

说到此处,不觉泪珠乱滚。

且说夫人急请司户进来,屏退丫鬟,未曾开言,眼中早已簌簌泪下。

司户还道愁女儿病体,反宽慰道:“那医者说,只在数日便可奏效,不消烦恼。”

夫人道:“听那老光棍花嘴,什么老鼠膈。论起恁样太医,莫说数日内奏效,就一千日还看不出病体。”

司户道:“你且说怎的?”

夫人将前事细述。

把司户气得个发昏章第十一,连声道:“罢了,罢了。这等不肖之女,做恁般丑事,败坏门风,要他何用?趁今晚都结果了性命,也脱了这个丑名。”

这两句话惊得夫人面如土色,劝道:“你我已在中年,止有这点骨血。一发断送,更有何人?论来吴衙内好人家子息,才貌兼全,招他为婿,原是门当户对。独怪他不来求亲,私下做这般勾当。事已如此,也说不得了。将错就错,悄地差人送他回去,写书与吴府尹,令人来下聘,然后成礼,两全其美。今若声张,反妆幌子。”

司户沉吟半晌,无可奈何,只得依着夫人。出来问水手道:“这里是甚地方?”

水手答道:“前边已是武昌府了。”

司户分付就武昌暂停,要差人回去。一面修起书札,唤过一个心腹家人,分付停当。

不一时到了武昌。

那家人便上涯写下船只,旁在船边。

贺司户与夫人同至后舱。

秀娥见了父亲,自觉无颜,把被蒙在面上。

司户也不与他说话,只道:“做得好事。”

向床底下,呼唤吴衙内。

那吴衙内看见了贺司户夫妇,不知是甚意儿,战兢兢爬出来,伏在地上,口称死罪。

司户低责道:“我只道你少年博学,可以成器,不想如此无行,辱我家门。本该撇下江里,才消这点恶气。今姑看你父亲面皮,饶你性命,差人送归。若得成名,便把不肖女与你为妻;如没有这般志气,休得指望。”

吴衙内连连叩头领命。

司户原教他躲过,捱至夜深人静,悄地教家人引他过船,连丫鬟不容一个见面。

彼时两下分别,都还道有甚歹念,十分凄惨,又不敢出声啼哭。

秀娥又扯夫人到背后,说道:“此行不知爹爹有甚念头,须教家人回时,讨吴衙内书信覆我,方才放心。”

夫人真个依着他,又叮嘱了家人。

次日清早开船自去。

贺司户船只也自望荆州进发。

贺小姐诚恐吴衙内途中有变,心下忧虑。即时真个倒想出病来。正是:

乍别冷如冰,动念热如火。

三百六十病,唯有相思苦。

话分两头。且说吴府尹自那早离了江州,行了几十里路,已是朝膳时分,不见衙内起身。还道夜来中酒,看看至午,不见声息,以为奇怪。

夫人自去叫唤,并不答应。那时着了忙。

吴府尹教家人打开观看,只有一个空舱。吓得府尹夫妻魂魄飞散,呼天怆地的号哭,只是解说不出。

合船的人,都道:“这也作怪。总来只有只船,那里去了?除非落在水里。”

吴府尹听了众人,遂泊住船,寻人打捞。

自江州起至泊船之所,百里内外,把江也捞遍了,那里罗得尸首。

一面招魂设祭,把夫人哭得死而复苏。

吴府尹因没了儿子,连官也不要做了。

手下人再三苦劝,方才前去上任。

不则一日,贺司户家人送吴衙内到来。

父子一见,惊喜相半。

看了书札,方知就里,将衙内责了一场,款留贺司户家人,住了数日,准备聘礼,写起回书,差人同去求亲。

吴衙内也写封私书寄与贺小姐。

两下家人领着礼物,别了吴府尹,直至荆州,参见贺司户。

收了聘礼。又作回书,打发吴府尹家人回去。

那贺小姐正在病中,见了吴衙内书信,然后渐渐痊愈。

那吴衙内在衙中,日夜攻书。候至开科,至京应试,一举成名,中了进士。

凑巧除授荆州府湘潭县县尹。

吴府尹见儿子成名,便告了致仕,同至荆州上任,择吉迎娶贺小姐过门成亲。

同僚们前来称贺。

两个花烛下新人,

锦衾内一双旧友。

秀娥过门之后,孝敬公姑,夫妻和顺,颇有贤名。

后来贺司户因念着女儿,也入籍汴京,靠老终身。

吴彦官至龙图阁学士,生得二子,亦登科甲。

这回书唤做《吴衙内邻舟赴约》。诗云:

佳人才子貌相当,

八句新诗暗自将。

百岁姻缘床下就,

丽情千古播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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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对潇潇雨幕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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