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首绝美宋词,离愁思恨,万水千山总是情

点墨漫诗意 2024-06-13 05:47:46

踏莎行

【宋】欧阳修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提到欧阳修,怎能不提起他“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俏皮灵动,怎能不提起他“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的深隐幽婉,怎能不提起他“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盅”的疏朗旷放。

官场的一波三折让欧阳修有更多的人生体验,这迂回曲折的命运脉络从他的诗词中显现出。而有关说离愁,道相思,更莫过于“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的韵致别具了。

同为北宋词人,欧阳修的仕途没有晏殊的幸运平顺,他三次遭贬,切身体会过人生的起起伏伏,百般滋味拢心中。一路蹉跎没有让他意志消沉,无论是他的诗还是词里,都能呼吸到一股席卷而来的生命乐观昂扬的气息,“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便是如此。

生命贵在无数的可能性,愿意敞开一颗心去体验感受,接受时间赋予的一切馈赠,无论好坏。欧阳修自号醉翁,有酒方能畅怀尽兴,即使被贬到滁州,他也能在流连山水里悟出诸多乐趣,智者乐山,仁者乐水,六一居士,仁智者也。

欧阳修的词是五代词人的延续,颇具南唐冯延巳的词风。刘熙载《艺概》云“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此话抓住了欧阳修词一极大特点。“深”乃脱去脂粉装饰,真挚深刻表达情感。他的词是疏快里蕴藏着品格,平和沉着又不失隽永,这首《踏莎行》即有此风格。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开篇即点明时间地点,梅残柳细之时,乃大好春日良辰。“候馆”泛指接待过往官员或外国使者的驿馆。

这句词暗含了一个羁旅行役之人的形象,“草薰风暖摇征辔”,描绘出行人路途中的情景,草香清新,风儿柔和,春的明媚在这四个字里一显无遗。行人骑马牵着缰绳,嗒嗒向前。

“摇”不知是草动,还是风吹,还是人身体之颠晃,抑或是人心中离愁,《诗经》有云“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行人离家越来越远,纵然一片美好风光,也无绪欣赏,“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心中惆怅一路紧随,并且随着离家距离的增长慢慢扩张,欧阳修将此无边无际的离愁比作悠悠不绝的春水,化抽象为具体,正如南唐后主之“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上阕乃写行人征途感怀,乐景言哀,伤心必将加倍。

下阕视角转换,回到闺阁,“寸寸柔肠,盈盈粉泪”,闺中人情意缠绵,泪眼未干,愁绪万端。此恨难遣,想登高远望,把视线延伸到最远最远,愿能看见行人身影。然而“楼高莫近危阑倚”,这样一个祈使句,莫要靠近高栏,让人不由心生疑惑。

尾句立刻给出释疑,“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草木丛生的平原旷野尽头是叠嶂重山,而心中思念的人在这天然屏障之外,远之又远的地方,何能得见,既不能见,再倚栏而望,岂不是更添一层愁?而这居人所思,乃行人代为之思,从一人心里,得两人之相思,可谓妙绝。

唐圭璋云:“平芜已远,春山则更远矣,而行人又在春山之外,则人去之远,不能目睹,唯存想象而已。”整首词清新俊逸,前后勾欠,章法井然。最后一句连用两个“春山”,有评论者嫌其繁复,而笔者认为这正是欧阳修精妙之处,重复使用“春山”,更突出空间上距离之遥。春山之昂扬生机,似望眼欲穿旺盛滋长的绿色离愁,滋味难耐。

水尽天不尽,人在天尽头。

欧阳修在《踏莎行》里给我们提供了思念更辽阔的一种形式,把相思的种子从抽象里拔出来撒在泥土里,长成千层樟木,万重云树。然而这仅仅是一部分,行人幻想着闺人见春山之感伤,思维触角延展出去迂回了两圈,一个“外”字把空间开阔的可能性释放到难以界定。春山外的行人,到底有多远?

离别生愁,相思无极,柔肠难道尽。欧阳修写离别时正视真相,不兀自沉沦,溺于幻想,他告诉你这距离有多遥远,就是站再高也看不到心中所觅,既然如此,那就莫倚危栏。然而,在心灵空间里,千万里河山,不过咫尺间。

踏莎行

【宋】晏殊

祖席离歌,长亭别宴,香尘已隔犹回面。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棹依波转。

画阁魂消,高楼目断,斜阳只送平波远。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提到晏殊,人们似乎看到他在花园小径上独自徘徊念着“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或对着满目山河,叹年华光景有限,悟出“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的生活态度,或在秋风晃动着碧树的夜里“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官至宰相的晏殊仕途稳顺,无太多波折动荡,他笔下再是写离愁别绪,也带着一种雅致含蓄,如平波邈远。

晏殊七岁能属文,天资聪颖,可谓神童。庆幸的是,虽然他早慧,却并没有仲永之伤,而是把握机会,十四岁考取进士,再步入官场。

晏殊生在太平的北宋初期,五代十国的混乱刚刚结束,全国实现大一统,国泰民安,政治上并没有太大的漏洞亟待修补。因此晏殊活在了一个极好的时代,纵观其生平,他在政治上也无太大建树,而他为世人称道的是才华和品行。

《宋史》里说晏殊“文章赡丽,应用不穷,尤工诗,闲雅有情思,晚岁笃学不倦”,却独独没有提到他的词,自古以来认为诗是正统,词乃小道,诗揽去了言志的功能,把风月情怀更多地留给词去诉说。看晏殊词有伤春悲秋无奈流年匆匆,继而有不断对青年时期的追忆,还有哀离别,思无穷。有人说晏殊笔下写的是富贵闲愁,而我窃以为那是对他的误解。晏殊笔下的万端思绪感念,皆出自一个文人心底深处,只不过每个词人性格不同,晏殊的词有种豁达的超然,理性成分较重,平衡了那绵绵悠长的情思。

也许,在晏殊那么多的词作中,这首并不突出,却能显示晏殊的理性思维和有节制的情感,即便面临分离之伤,也能以开阔的心境从容对之。

开篇入题,没有任何铺垫,饯别宴席上离歌悠长,宴饮后我们将在长亭告别。

花瓣凋落,融入泥土,泥土携着花香,在嗒嗒马蹄下扬起“香尘”,哪怕香尘挡住了回望的视线,也要不停地转头看。这一句词,并未给出明确的主语,到底是居人还是行人回面,我觉得应是两个人都在不停地回头。居人上马,离人登船,船行马走,朝着相反的方向,距离逐渐增大。

晏殊笔下的离别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缠缠绵绵、难舍难分,而是知道分别之必然,餐饭食毕,离歌声停,执行完这些分别该有的程序,你我便各走一头,奔向未知的命运。

相聚的那一刻意味着每过一天就更靠近分别的时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以后的事留给未来给出最终答复。一切看上去那么公式化,超脱的理性,然而“尤回面”这个动作却显示出几缕温柔情长。原来,回头这个动作竟可以这么美,它不是回眸一笑,顾盼生辉,却是小心翼翼又自然而然地回头寻觅,想看看那个人的身影,多见一面,哪怕仅有一秒,足矣。

可恨香尘之屏障,已互相望不见,即便看不见,仍要在回头凝望中想象着离人身影,那离去时的模样,这是一种克制的深情。此后再分别写两人各自前行的情况,“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棹依波转”,马替我隔着树林哀嚎,船桨轻划,水波转动,你乘舟远去。送行之画面一气呵成。

古人总爱登楼,尤其是失意烦闷之时,也许寄希望于高处辽阔之视野能纾解心中淤积之苦闷吧。此处居者也登上画阁,倚栏遥望,正道是“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诚不欺吾矣。

这一望纳入眼中的是“斜阳只送平波远”,这描写并未用一个带有心理色彩的词,看似客观描绘所见景色,而“只送”二字,藏满了无可奈何的怅然,读出来就是一声绵长叹息。邈远碧波,思绪忽然酣然,直抒胸臆,一句“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收束整首词,以“无穷无尽”对“天涯地角”,之旷阔,之浩瀚,思绕天涯。

晏殊作为一个理性的词人,哪怕内心忧伤痛苦,也不愿直接将伤口赤裸裸展现出来。晏殊擅长小令,其词脱胎于五代小词,境界含蓄曼妙,用语明净雅致,开拓了宋词婉约派风格,被称为“北宋倚声家之初祖”。

也是,只有及早品尝过人生种种的晏殊,才能抵达“望尽天涯路”的大境界。他对与生命有联系的一切事物都有独到的领悟,对于离愁思念,他想说的又岂会只有海角天涯寻觅思念?“垂杨只解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他喜欢在结尾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无解的问号,穿越时空来叩击你我的心房。

踏莎行·郴州旅舍

【宋】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说到秦观,首先想到的是“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的迷离感伤,还有那“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似水柔情亦让人挂念。而微云寒鸦的斜阳里“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更是勾勒出一幅生动如斯的画面,怎能不销魂。这首《踏莎行·郴州旅舍》是秦观式的感别离,叹人生。

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因政治倾向与宋哲宗时执政的“新党”相逆,遭遇贬官,不断迁徙,卒于滕州。

因有此经历,秦观的词中透露着一种不张扬的孤独,这股孤独之感又是通过一件件眼睛看到的景物呈现出来的,因此秦观笔下之景大多都是“有我”之境。“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那飞花,是撩得人心绪烦乱的飞花,雨退天晴,天地雾气氤氲,潮气未散,心中也无法真正明朗。

雨后初晴,遥想你我曾共度一帘幽梦,享春风十里柔情,沉淀下来往昔不复,怆然追思的落寞。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人来到世上如远行客,这是汉朝时便兴起的生命意识。而此番忧思投射于不同的个体生命上又有些许不同的色彩。对秦观来说,他的人生坎坷经历,让他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没有心安之处,居无定所的孤寂和迷惘。

郴州是秦观曾迁徙过的一个州,郴州旅舍点名了秦观创作这首《踏莎行》的背景,作于他被贬谪后远徙郴州的途中。这样一个刚经历仕途波折的人,心中会浮起怎样的思绪呢?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雾和月是极为常见的意象,然而秦观眼里的雾是迷失的雾,月是迷失的月,这是他真切的感受,也许在那渡口,他曾夜夜踱步,但迈向的是陌生的远方,那楼台也许是他曾经倚靠过的,凭栏发呆,雾色迷离,前程渺茫。八个字,营造出一幅迷失的画面,简洁而有力度。

“桃源”是自陶渊明起创建的一个文化典故,是中国文人理想的象征,这样一个美好的地方无处可寻。在巨大的迷失感笼罩下,词人也许做了“望尽天涯路”的努力,然而即使他东南西北都望断,桃源仍是杳无踪影。

理想的情境难遇,现实的遭遇是旅舍独居,春寒料峭,让人难以忍受,杜鹃啼叫,夕阳渐落。“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这句其实就描写了旅舍生活的日子里一些重复的片段,太阳每日都会落下,杜鹃鸣啼声声,这些景皆为实在的景物,而在杜鹃与斜阳构成的画面中却可以剥落出一种抽象的情绪,没有提到详尽的事件,只是说难以忍受,可还是不得不承受这种隐忍的孤独。

这种漂泊的感伤是无可奈何的,秦观能够做的就是绕开直接情绪,试图用景物去淡化它们,去抹开无限延长的孤独。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和朋友分别后,会通过书信联络彼此。古时候不比现在,交通和通信的不便拉长了思念的距离,一封信最终抵达前是要历经辗转,因此更显珍贵,然而这些来之不易的信件累积起来,便“砌成此恨无重数”,因为不能见面,思念是望眼欲穿。

而且,信件传达的是几天前的思绪,等收到答复的时候,也许最痛苦的时刻已经熬过,这是“无重数”的恨里的一层。“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结尾处突然从信件堆砌的感伤里跳到写郴江和郴山这样的自然景象,然而是带有强烈主观情绪的客观事物,郴江本来是绕着郴山流,而最终却流向潇湘。

据传舜的两个妃子,为夫君的死而哭泣,她们的泪水留在潇湘两岸的竹子上,因此“潇湘”有其文化典故在,潇湘水涌动着波澜的哀愁。生活也不按秦观所想一直恪尽职守为朝廷效忠,而是一股潮流就把他推到远方,陷入孤独的泥沼里。

秦观没有写分别的过程,没有含情脉脉,依依不舍。他就那么直接地写旅舍的生活和感想,从一个人事熟悉的地方离开,羁旅漂泊。他心中,往昔之系挂,就像寄来的一封封信一样,堆叠起沉重心事。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秦观的离愁别恨更多地体现为从一条链条里脱落后的迷失,他想念从前的一切,但贬谪的现实让他知道曾经的轨道并不稳固。桃源望断无寻处,恍若在迷雾中不停游弋,心意难安,何处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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