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北上，为了羞辱隋朝，点名要身为皇后刚生下孩子的我前去和亲。

年少的青梅竹马，当今的皇帝，跪在我脚下，哭着求我帮帮他。

他说，给他一点时间，等到国力强盛的时候，他会亲自接我回来。

我在突厥，违背纲常伦理连嫁父子四人。

我想过用死来解脱，但还是活下了来。

我想活着回家，看看爹娘，看看长大后的儿子。

可是，十五年过去了，当初风雨飘摇的王朝如今早已变得强盛富饶。

我给他写了无数封信，我说，我想家了，我想回去看一看。

起初，他还会回我一句简短的话，敷衍我，说时机未到。

后来，他对我彻底厌烦了，我送出去的信彻底没了回音。

于是，我逃了。

我走了很多很多的路，把两条腿走断了，终于到家了。

1，

我是爬进京都的。

我实在是饿急了，便撅着屁股，趴在地上，跟路边的狗争抢碗里旁人吃剩的残羹冷饭。

城中百姓惊诧过后，纷纷露出嫌恶的眼神，捂着鼻子躲开我。

我是一路乞讨，拾荒回来的。

我早该司空见惯这样的场面。

可我的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混着眼泪，报复性的，大口大口的吃着馊掉，发酸的饭菜。

我安慰自己，我如今这副蓬头垢面，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模样。

他们并不知道我是在荒漠待了十五年的和亲皇后。

他们只当我是逃难的流民罢了。

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声。

【我怎么觉得，她好像十五年前去和亲的皇后娘娘？】

【你真是瞎了眼了。十五年前，我虽然年幼。

但有幸见过皇后娘娘一面，长得跟画里的仙女简直一模一样的，甚至比仙女还要美上几分。】

.....

说到最后众人开起了玩笑，说我这样枯槁丑陋的乞丐要是皇后娘娘，母猪都能上树了。

笑声鼎沸时，乌云密布，天空暗了下来。

接着下起了一阵急雨。

人群散了。

他们都有家，都回了各自的家。

那我呢？

我蜷缩在街边，迷茫的环顾空荡荡的京都。

皇宫内，皇帝有了宠爱的皇贵妃。

我的儿子，喊别人娘。

家里的爹娘，因为思念成疾，忧心过重，在我回来的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天地之大，我竟没了家。

大雨冲刷着我的身体。

渐渐的，我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发现我躺在一张床上。

看环境，该是客栈之类的。

有人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仆人。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他，我怔住了。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眉头微微皱着，眼神冷静却锐利异常。

我心中升起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

随后，委屈，怨恨，不甘等诸多情绪一股脑涌了上来。

我喉头忍不住的发酸，像被什么东西哽住般上不来，下不去。

我们只相隔了几个拳头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万重山。

他面无表情的转动手上的扳指，他很平静的问我，【怎么回来了。】

虽然他掩饰的很好，听起来就像是一句关心的话。

我还是听出了质问的意味。

他是在怪我。

怪我没有他的命令，擅自回京，在大街上丑态百出，让他丢人，又脏了他的眼。

我突然有点想笑。

笑着笑着，我哭了。

我哭不出声音。

眼泪时常是悄无声息的就掉了下来。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我，看着我的泪水从麻木痛苦的眼睛流出，而后顺着枯瘦的脸颊，淌下来，没入土里。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没有任何的情绪外露。

半响后，他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说，既然都回来了，该高兴才是，哭什么呢。

是啊，我为什么要哭呢。

不过是，一次次的书信没有回应。

不过是年复一年落空的等待，不过是走断两条腿才走回了家。

不过是，天地之间，没了我的容身之处。

我该高兴的。

我不该哭。

可我的眼泪，为什么止不住呢。

2，

他的意思是，我下辈子就住在这座庭院里。

他不希望我入宫碍他的眼。

至于和亲时，他承诺的，归还后位，算不得数了。

虽然他没有明说。

但我对他太了解了。

爱你时，恨不得把最好都捧到你眼前，只为博你一笑。

不爱了，弃如敝履，死在他眼前，他都只会嫌你碍了他的路。

而如今，他有爱的人了。

宫里那位皇贵妃，是他的心头肉，盛宠十年而不衰。

宫里来的人说，皇贵妃想他了。

他一直紧绷的脸露出一丝笑意。

他说，他要走了。

他刚要走出大门，我喊住他。

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他平静的问我，还有什么事。

虽然极力掩饰，我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厌烦。

我心中一痛。

迅速收拾好心情后，我起身下床，几步走到他跟前。

他转过身，看到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下意识退后几步，与我保持距离。

他眉头紧皱，一双凌厉的丹凤眼审视着我。

或许，他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想纠缠他。

其实不是的，年复一年的等待中，我早就对他死心了。

我只是想见见，我离别了十五年的儿子。

我想看看他，是不是跟我想象中的一样，长得比我还高了。

是不是身体健康，骑马射箭样样精通。

他拒绝了我。

他说，允礼从小就由皇贵妃抚养长大。

我就算去见了他，他也不会认我的。

他顿了下，他有些难以启齿道，我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跟允许接触对他不利。

我敛下眉眼，忍不住笑了笑。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但我知道，他嫌弃我。

嫌弃我是个和亲的皇后。

嫌弃我连嫁父子四人，嫌弃我没有在为国牺牲的同时，保住贞洁。

所以，我死在突厥，是他认为的，也是希望的，最完美的结局。

我死了，他就不用为难了。

可我偏就活着回来，恶心他来了。

我脸色沉了下来，我问他，倘若我非要去呢。

他沉默了。

我冷笑了声，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在电光火石间，落在他脖子上。

我是武将之女，从小习武，他知道我杀他易如反掌。

哪怕周围有再多的侍卫。

他们的动作，绝对没有我的刀快。

他异常的镇定，没有丝毫惊慌，像是笃定了我不敢对他动手。

【你这是死罪。】

他淡声道。

【多谢陛下提醒。】

说着，我把匕首又往前送出半截，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他感到一阵刺痛，额角青筋直跳，他紧握着拳头，隐忍着怒吼道，

【你难道不怕朕灭你九族吗？！】

【皇上，你怕不是老年痴呆了吧？

我们谢家族人几乎都死在了十几年前，和突厥交手的，那场保家卫国的战役里。

我爹好不容易活着回来，思女成疾也死了。

我呢，死里逃生，从突厥逃了回来。

皇上，你杀我可以，九族怕是找不出来了。】

我逐字逐句的提醒他，我们谢家流过的血，流过的泪，还在那。

他可以忘，可百姓忘不掉，史官更忘不掉。

凡上位者都极其在乎，生前身后名。

隋江也不例外。

他可不想在位时，就变成过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脸色极其的难看，看我的目光冷了下来，

【谢慈，你敢逼我？！】

连朕都忘记用了。

怕是真气到了。

别人怕他，我可不怕。

大不了一死便是。

我保持缄默，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和他眼神交锋。

他败下风来。

他又气又无奈的深吸了口气，他同意带我进宫了。

回宫路上，我和他坐同一顶轿子。

他坐我对面，他目光灼灼，他说我变了。

目的已然达成，就没了争锋相对的必要。

我将散落的碎发撩到耳后，嘴角微勾，【哪变了？】

在庭院休息的几日，我收拾了一番，二十八九的的年纪，虽然不比十五六岁那年娇艳，但盛在别有一番韵味。

他看着我，微微愣了下。

轿子里，隐秘的多了几分暧昧的气氛。

他直视我潋滟的桃花眼，没有丝毫的回避。

他沉默了会，他说，【更加胆大妄为了。】

年少那会，我就不怕他。

他惹我生气，我会直接上手摔他。

他倒也宠我，从不和我生气，只会夸我武艺有进步。

想到这些，我眨了下眼睛。

但我并不是个喜欢停留在过去的人，也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

所以，他的话，我没接。

我掀开帘子，看街边的热闹。

到了宫里，他只允许我，远远的看一眼，我十五年未成谋面的儿子。

在见到儿子的那刻，我忍不住鼻头一酸。

他像是感受到什么，往我这边看了过来，视线与我在空中交汇。

原本还能极力维持表面的镇定，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我真的很想大哭一场。

我和亲那年，他才尚未足月，我还没怎么抱过他。

我只隐约记得，他哭起来，像小猫的呜咽。

听得人心都化了。

如今他已然长成了偏偏少年郎。

我强忍住喉头的哽咽，我转过身，望着他，我说，走吧。

他似乎做好了我会耍赖的准备，没想到，我如此守信。

他说，他让人送我出宫。

我刚说点什么，皇贵妃被一群丫鬟太监簇拥着，气势汹汹的朝我过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捉奸呢。

她跟我这样娇艳的相貌不同，她是典型的白莲花长相，纯洁美丽，楚楚可怜。

只要眉头一皱，便会惹人心疼。

她让我给她下跪，我抱着胳膊，玩味的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她气极，想扇我巴掌。

被隋江抓住手腕，教训了她一顿，骂她恃宠而骄，还要罚她抄一千遍宫规。

她脸色惨白，又气又委屈。

就算隋江宠着她，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我虽然还没有回归后位，但名义上，我还是皇后。

让我给区区一介嫔妃下跪行礼，他身为帝王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我给她翻了个白眼。

她得庆幸隋江救了她一条狗命。

我随父出征，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条命，多她一条贱命，也不嫌多。

她越想越气。

或许，她是觉得皇帝为了我这个废后教训她，让她丢了面子。

她烦躁的跺了跺，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一哭，他就心软了。

他说，这次就让她长个教训，宫规就不抄了。

他见哄不好她，想了想，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哄。

她听到，他说，晚上陪她，这才不哭了，高高兴兴的走了。

走之前，还恐吓了我一番，说总有一天要赏我一丈红。

他像是聋了一般，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男人，也就这么回事吧。

他是最守规矩的。

他能为了你破坏规则，也能为别人这样做。

林婕此刻，是他的心头肉，我可不会不识趣的说些没用的话。

他让我上轿子，他说，他还有政务要处理，要先走了。

我站在那，没动。

他敛下眉眼，嘴唇紧抿，那是他思考时的表情。

或许，他又在想，我是不是又要纠缠他了。

一阵微风吹过，后花园里姹紫嫣红的花，在风中缓缓摇动。

我微微垂下头，我说，我想让他送我一程。

他没想到，我会跟他提这样的要求。

他抬眼望向我。

我说，我和亲那年，我想你送送我。

你却说，如此不成体统，怕突厥会以此为借口，继续侵略隋朝。

那年，我不恨你。我只是舍不得你。

今日入宫一趟

我知你是何意，这么多年过去，你有了宠爱的皇贵妃。

后位，你想给她，便给她。

我不在乎。

我只有一个请求，我想你送我一次。

就当是，补上我和亲的那一次。

他没说话，他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拿捏不准他的想法，我随后带着些许哽咽，补充了句，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入宫，也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他终于动容了。

拿捏男人的铁律。

或许他不爱你，但没有人能对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做到铁石心肠。

更何况，这个女人姿色不凡，还跟自己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3，

下轿时，我假装自己头晕，恰好摔倒在他怀中。

无论是出于面子，还是其他。

他都得扶我进去。

他让我在椅子上坐下，他转身要走。

我握住他的手。

他回过头看我，视线逐渐移到我的手上。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等着我给他一个合理的回答。

我从袖子里，拿出一根桃花木簪。

我问他，还记得吗。

我说，这根木簪，我视若珍宝，一直都随身携带，生怕弄丢了。

他眼神闪动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久久不语。

那会他还是个不得势的落魄皇子。

我的生辰，他拿不出和其他宾客一样，贵重的珍宝。

他犹豫了许久，才扭扭捏捏的送出这么一个他亲手做的木簪。

我没有嫌弃，很自然的接过戴在头上。

我爹军功赫赫的大将军，我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

送我木簪的，倒是少见。

他看到我没有嫌弃他，他攥着拳头说，他以后要是被父皇分封了土地，成了王爷。

他要送我很多很多贵重的首饰。

可惜，才成亲不过一年，我就被送去和亲了。

十五年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别说，他会送我的东西了。

不恨我活着回来，就算好的了。

他卸下腰间的白玉，放在我手心上。

他说，这么多年，我受苦了。

虽然我知道，他说的话，七分作态，三分真情。

可我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热。

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

我缓缓起身，靠近他。

他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

我直接扑到了他怀里。

我哭着说，我在突厥的十五年，每一天都在想他。

他身躯僵了下。

我让他抱着我。

过了一会，他慢慢的将我抱住。

他说，别哭了，是他不好。

如今回来了，不要想那么多，好好过日子即可。

我不稀罕他的爱，但属于我的东西，我必须要拿回来。

他随江，当初势单力薄，要不是我们家族力保他。

他早就死在夺嫡的斗争中了，哪有今日的威风。

总之，卸磨杀驴这套，在我这不好使。

我哭累了，也不肯松手。

我偏要他抱着我到床上。

我刚躺下，衣服就松垮了下来，露出大片的春光。

他虽然面上不显，但视线却不动声色的移到了那。

十五年，尚且稚嫩的我，都能让他为我神魂颠倒，如今，同样不在话下。

我趁机搂住他的脖子，让他看得更加清楚。

我嫣红的唇离他的唇，只在咫尺。

稍微动一下，就会亲上。

他回过神来，想跟我保持距离，却不小心吻上了我的唇。

我故意轻轻咬了口他的唇，而后直勾勾的望着他。

这个表情是我特意对着镜子练习过的。

三分挑衅，七分风情。

加上，我身上特意用了催情的香料。

他很快就动了情。

他喉结滚动，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感。

我伸出手，勾住他的腰带，一点一点扯掉。

台阶我也给了，他彻底没了拒绝的理由。

第二天，一大早，林婕带着一大帮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隋江心虚的躲闪她发红的眼眶。

我慢条斯理的穿衣服。

不但没有慌乱，甚至还有点想笑。

妾室抓正室的奸，自古以为也是头一回见。

林婕上来拽我的头发，很用力的打了我一巴掌，然后开始哭。

眼泪像珍珠一样，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打的她。

我可以反抗，但此刻的我，选择捂着脸，暗自神伤，再说上一句，我不疼。

隋江脸色阴沉下来，随后拿起茶杯朝她丢了过去。

茶杯刚好砸在她额头上，鲜血流了下来。

我赌赢了。

我就是要慢慢瓦解，她的恩宠。

林婕摸到一手的血，震惊，且委屈绝望的望着他。

她喃喃道，皇上，你怎么能伤臣妾至此，你不疼臣妾了吗？

眼泪和鲜血齐下。

隋江心软了，上前几步，紧紧的抱着她，一遍又一遍的认错。

心疼的给她擦掉眼泪，处理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头向我解释，林婕扇我巴掌，只是气头上，不是故意的。

更何况，她年纪小，我让让她也无妨。

他见我脸色不好，话锋一转，让林婕给我道歉。

林婕眼里的得意僵住了，她错愕的看着他。

他再一次命令她。

隋江很爱她。

但，她也知道适可而止这个道理。

她不情不愿的，让下人给我丢了几张银票。

然后，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

她说，我在突厥待了十五年，怕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又接连伺候了父子四人。

她要是我的，早就自挂东南枝了。

他没有帮我说话，只是让她少说几句。

我笑了笑，我说，我受辱是为国受辱，我听说她的出身是勾栏院的花魁，一点朱唇万人尝...

她气得脸色发白，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她声调拔得很高，她说，她是清倌，没有接过客，只卖艺，不卖身!

我冷笑，还想说点什么。

却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断了。

我的脸在巨大的力道下，偏向一侧，有血从嘴角流出。

我转过头，看到他发青的脸色。

他声音很冷，他说，他不允许，有人伤害林婕。林婕是他的心头肉。

我有些麻木的问他，那我呢。

他敛下眉眼，他淡声道，虽然她不该说这些引得我伤心。

但，她并没有说错。

她只是她年纪小口无遮拦，没有坏心思的。你多体谅。

我特别想笑。

我算准了一切，唯独没把他的良心算进去。

眼前这男人，没有良心，他的良心被狗吃了。

当下，胸膛里的东西，不过是一颗石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