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华歌||雪里已知春信至

梅溪观察 2024-04-12 09:10:40

静静地做自己,让世界发现你。

【NO.2509】

傍晚的时候,雪花纷纷扬扬在空中飞舞,至夜,已是白雪皑皑,天地一色了。

之前,是下过一场雪的,那雪似乎没准备好就飘落下来,虽下得不小,时间却短,地面上也铺了一层白,但终究显得仓促潦草。而这次不同,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不大不小的雪下得沉稳且从容,人在满空满地茫茫漫漫的白中,不知不觉走进一场雪的盛事,尽情领略雪特有的缱绻诗情和洁美妙意。

听一场雪落之声是如此美好。在我的认知里,没有什么声音能比雪的飘落声更让我感动和迷恋——是雪的笑语?是无边的天籁清音?在这声音里,我喜欢雪夜独自漫步,就这样漫无目的随便走着,想一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想。

城市在雪夜的怀抱里温润而安谧地沉睡了,平日那明亮的灯光,在雪洁白光芒的映衬下,淡薄微弱了许多。真正能改变夜的黑并将其照亮的,不是灯光,不是星光月辉,而是雪,唯有雪才能使千山万壑、江河湖海、整个大地都通明起来。

下雪之时,我很少静坐窗前,隔窗品雪虽不失为一种情致,可我更喜欢直接走向雪,承接雪花那婴儿手指般的温抚,沉入晶莹剔透如梦似幻的意境。

置身雪中,直如回到故乡,跟敬爱的父亲和父老乡亲们在一起,看飞花入户,看竹变琼枝,看千树万树梨花盛开,看麦苗在雪被下饱饮安寐……山山岭岭银装素裹,在农人喜谈来年丰收惬意的欢声笑语中,四野空明,雪里红梅绽放,那温情暖意,那自在静美,若非雪天,是断乎不可能有此情景的。难怪纳兰性德极赞雪花不仅“别有根芽”,而且有着人间富贵之花不可比拟的高洁之姿。

蓦地,柳宗元的诗句涌上心头:“今朝蹋作琼瑶迹,为有诗从凤沼来。”诗人是幸运的,在柴门紧闭漫天白雪的天气,依然有远方友人寄来书信,那该是何等欢欣喜乐,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此机缘和福气的……我的心猛地一动,不知久不联系的那人,也在感知今夜的雪吗?我至今记得,我们在同样的青葱之时,他写给雪天的诗:“雪下得漫天漫地/土坎下一窝小松鼠/把冬天咬破了一个洞……”这首诗上了校报,他还成了全班同学崇拜的诗人。也许正是这最初的诗句,令我至今铭雪于心。那时,我最大的心愿是,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也能出现在校报上。

那座十六层楼最高处北户人家的窗口依然亮着。此时,飘飞的雪花在灯光映照下,定会变幻出奇妙的图案吧?在我心里,这是一方神秘奇异之窗,当我在月夜散步,第一次看到玻璃窗上映射着一镜圆月时,一下子惊呆了!那个夜晚,我不知围着窗口那枚圆月,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真想上楼敲开门,进屋触摸这枚月,可我知道,如此陌生唐突,我能敲开那扇门吗?纵是门开了,人家能允许我进屋去吗?怀着深深的遗憾和不甘,甚至是沮丧,我只能在叹息中无果而归。

此后,有月的夜晚,随着我散步时间早晚不同,那窗内或缺或圆或高或低的月,就总是静静地映射在玻璃窗上。很多时候,面对这窗内的月,我会许久默立,什么事情也不为,却突然就潸然泪下——这和孤冷凄清无关,和伤怀疼痛亦无关,完全是惊心动魄的明洁静美使然啊。由是我对月窗内的人,生出强烈好奇和猜测:他或她?或他们?性别、职业、颜值、爱好、情趣、心志等,莫名其妙地,我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忧郁孤寂,时而哀叹伤怜,时而心境空明……我不知道,这窗内究竟是什么人,竟配得上如此的明月妙境。

无数次想象中,我一回回走到这户人家门口,却又一次次懊丧退下,此已成为今生我的念想和牵记,我的秘密与寄望。时光愈久,我的想法便愈不同于初时,因之也更加小心卫护,为什么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去打破想象之美呢?朦胧之美不是更好,更恒久更具广阔的想象空间吗?

街灯下,雪地上几行凌乱的鸟足印尚未被飞雪填平,它们夜晚时刚走过吗?这样的天气,它们将夜宿何处?某个树洞会有它们温暖的家吗?忽然想起早年大雪初霁天,在城市西郊,我们几个同乡正团雪追逐嬉闹,冷不防一只灰黑色野兔从枯草丛中一跃而起,我们立时从不同方向围攻野兔,数个回合下来,终于抓到了它。许是自知大势已去,野兔不再挣扎,眼睛半闭半睁,神情绝望哀伤,唤起我们深深的悲悯。这附近应该有它的窝吧?兴许它正在睡梦中,被我们给惊跑出来了。其中一人叹言。

说不定它是出来给孩子找吃的呢。另一人只这一句话,就刺得我们的心锐疼不已,大家面面相觑,抓野兔的手开始战栗。是啊,野兔的孩子也多么需要自己的父母,何况在这“三日柴门拥不开”,阶平庭满的大雪天呢?

许是不相信我们费尽心力捉获它又轻易放走它,重获自由的野兔并未马上逃跑,蹲在雪地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那一天,我们很兴奋,感觉做了一件大事。

一棵棵的行道树,俨然被盛放的梨花重重叠叠拥围,我不停地站下来,向它们深情凝望,默然问好;它们也以恬静温蔼回应我。猛然间,我眼睛湿热,满目泪光,心在下雪,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了。靠在一棵玉兰树上,我真切感觉到它的心跳和呼吸,白雪覆盖下,它显得温暖又安谧,仿佛已沉醉在梦的深处。我深知,漫长的冬季,它和所有植物一样,是经历过风刀霜剑大苦难的,而它越痛,越不动声色;越苦,越奋然挺立;只为用顽强坚韧的生命,做最好的自己而走向春天……一直以来我的担心和忧虑,一下子释然了——原来,雪是有温度的。自从我敬爱的父亲走后,每每下雪天,我总特别思念和忧心,永远独居在老家房后竹园旁的父亲,该多么凄寂孤冷……而今看来,也许唯有雪天,才可使长年累月辛劳的父亲,得以放松休憩吧?

我听到来自树身体内由远而近巨大的轰鸣声,那是生命行走的声音!要不了多久,很可能不日雪化后,树的枝梢将鼓胀出更深的青色——最初的芽苞就是这样孕生的。雪里已知春信至,雪才是真正的报春使者,春在雪的先导下如期来临:万物发芽,繁花满枝,春天由浅入深,盛装走向初夏……

原载《河南日报 中原风》

廖华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协副主席,中国散文学会理事,河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本文插图:网络

封面摄影: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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