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京兆人皆知，我妹妹李贵妃产下一个狸猫。
当看见妹妹的尸身，从仪车下来的时候，父亲也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个妖怪女儿…
可母亲不那么想。
她肚子里出来的是什么，难道自己不知？
于是整体哭天抢地，后悔从前将她送进宫里。
只有我清楚，妹妹是被张太后害死的。
什么狸猫，分明就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的。
……
亥时二更。
通往寿康宫的永安街安静非常。
我跟在一群宫女后面，低头慢慢走着。
前面就迎来一个坐着轿撵的人。
抬轿子的人脚步极其稳当，只传出轿子吱吱扭扭的声响来。
“哎呀！”
我装作崴了脚，叫了出来。
随之轿撵停下，过来一个嬷嬷。
二话不说，赏了我五个耳光。
脸上火辣辣得疼。
“福清…到底是谁在那”
“太后，是一个宫女，不知太后在此经过，扰了您的清净，奴婢已经让她长记性了”
“贱婢！还不跪下，给太后磕头认罪！”
我随即跪下，但脚一滑，手搭在了前面小宫女的身上。
“啊…她怎么会有血！”
小宫女吓得大叫，也被赏了耳光。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本来是尚食局的，得知太后这几日茶饭不思，夜寐多梦，所以自作主张给太后剥了许多核桃，可尚食局的王大人让奴婢徒手剥…我想不论如何，只要太后吃了好，奴婢就愿意做…”
此话一出，福清也不说话了，等着太后发话。
“你叫什么”
“奴婢…谢蛮”
这一路，依然是回寿康宫的。
可带我回去的，不再是领事的宫女。
而是嬷嬷福清。
回了寿康宫，我拿出一大包去了皮的核桃。
张太后用余光扫了一眼。
“你，会梳发吗？”
“奴婢手笨，若太后让奴婢做，奴婢愿意一试”
我拿着梳子拆去太后头上的金簪银饰，从上到下，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
“我老了，是不是”
“您心慈仁善，这样的人是不会老的”
可她确实老了。
之前就听宫女讲，张太后刚过不惑之年就满头白发。
先帝登基没几年就暴病而亡，一个孀妇又独自管教皇上和小皇后…
就连太子也独自让太后教养，谁人都碰不得。
所以大家都道，太后是不得已才这么劳累。
“可我老了，你也不必这样欺瞒我…”
“奴婢没有，奴婢不知哪里错了，请太后责罚！”
她懒懒回过头，自顾梳着头发。
“你，野心很大…明知自己长得不好、能力不足，却还想在大赦之前做最后一搏”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你千方百计来到我的宫里，难道不是为了求我，把你放在皇帝身边？”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得看着我。
“不是，太后。奴婢本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无亲无故，出宫倒不如在宫里过活，好歹宫里人多，还有人气儿…不至于孤独至死”
转头，我就看见扔在窗外一地的核桃肉。
“你真想留下，我就成全你。就在我身边，替我办事，越是杀伐果决越好…若办得当，没准我死了，就不让你陪葬了呢…王昭仪那边，她很久没过来请安了…”
这时福清抱来一只猫给我。
“太后喜猫，让你抱去养着，若它能跟你，那太后就把你留下”
抱着这猫，我的心都在颤抖。
可想到惨死的妹妹，我默不作声地接下了。
还记得妹妹在时，就总和我哭诉。
她说她怀着龙子时，太后就百般刁难。
正午日头正盛，太后就让她跪在树荫底下，旁边还跟着一只狸猫。
那狸猫围着她转，妹妹怕极了。
可太后只是说，你心里没鬼，猫是不会惹你的。
久而久之，就有了小产迹象。
却是皇后极力劝阻，这才让妹妹保住了孩子。
我还听宫里的人说，张太后为这小皇后操碎了心。
因为她就是太后同宗同族的侄女，张妍。
为延续家族荣耀，太后罔顾人伦。
皇帝一成年，便自作主张把侄女嫁给了她儿子。
可张妍太小，无法生育。
皇帝懦弱归懦弱，也并无做出任何伤害张妍之事。
就当荒唐一事，置之不理，任他母后操控着一切。
我抱着这猫，心里想的全是妹妹的孩子。
原来杀死我妹妹的，除了太后还有她的皇后侄女…
既然皇后不能生育…那妹妹的孩子会不会还在？
2
王昭仪的寝宫在西边，离着寿康宫好远。
我抱着猫独自走了好久。
可巧皇帝正下朝来看王昭仪，我连忙跪下问安。
皇帝是谁？
我一个叫不出名的宫女问安，他肯定连头也不抬。
想着他走了，就自顾起来，却发现皇帝还在。
“你…你是贵妃？！”
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怀里的猫。
“是她来找我了！她肯定责怪我为何如此狠心…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
一旁的小宫人也在宽慰。
说清明快到了，皇帝若心神不宁，就给她烧些东西过去…
没想到皇帝还没忘了她。
看这皇帝的样子，肯定想着是妹妹回魂，来索他的命了吧。
我只好告诉皇上，我不是贵妃，我是太后宫内的小蛮。
还告诉他不要闹出动静，否则太后怪罪，皇帝又徒增许多烦扰。
这皇帝真的听进去了。
一提太后，他就魂不守舍。
吩咐宫人，连忙走了。
到了王昭仪的寝宫，我只道是太后来询问龙子情况。
听到太后特意吩咐我来看她，就挺着大肚子亲自出来迎我了。
而猫就在院内自顾玩耍。
昭仪拉着我的手，谢太后的关心。
此时猫还在我脚下昵蹭。
几句寒暄，脚下的猫不知怎的，竟奔着她的脸挠去。
这昭仪猛地回退，一下蹲到了地上。
慌乱之中，我进屋连忙扶她起身。
顿时一股浓烈的异香飘来。
我什么都知道了。
慌乱之中抱起猫，回了寿康宫。
张太后的意思，若我没意会错，就是这样。
“你还真是胆子大，拿着我挡箭…”
“奴婢只说了‘太后问昭仪的好’，并没有说猫的事…想必猫扑上去，她也赖不到您”
“…为了妍儿的孩子，我必须这样。若是王昭仪识相，就该闭嘴消停，这样我还能让她在宫里安稳一辈子…只是一点，孩子不能再有了”
果然，王昭仪的孩子没了。
听说好像是个死胎，就算足月生下也活不了。
看来这太后早就对王昭仪肚子里的东西做了手脚。
此番让我引猫而去，就是掩人耳目的。
不久，皇上知道了王昭仪的事儿。
一顿痛哭，安慰昭仪后便不了了之。
那昭仪也有了疯魔的迹象，每每午夜就抱着白色花瓶独自在院内游荡。
王昭仪如此，想必我的妹妹比她痛苦一百倍。
至少王昭仪的孩子是真没了。
可我妹妹看到的孩子，却是个被剥了皮、血淋淋的猫…
太后借我的手又杀了一个孩子。
我夜不能寐。
可梦里的不只是昭仪的孩子，还有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外甥。
夜半醒来，我有几次崩溃，想一死了之。
可想到那孩子在皇后身边，无一亲人，便又狠下心去。
清明一过，正是四月天。
宫内的花儿开地正盛。
太后寝殿外面的扶桑，放眼望去一片艳红。
无暇欣赏满园的花，我的扫帚略过一双镶金描凤的鞋。
“皇后、皇后娘娘万安，奴婢不知是您，奴婢该死！”
可她却笑笑，一弯浅浅的梨涡挂在脸庞。
一蹦一跳地进去了。
皇后，明明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3
“母亲！等、等、儿子！”
“程乾！快来，别摔着了！”
从我身后，一个蹦蹦跳跳的男童向她跑去。
我愣在那里。
因为男童有着和我妹妹一样的眼睛。
我看他们进了太后的屋子，一同问安，一同说笑。
又看着他们牵着手离开。
“程乾，来，牵着母亲的手，母亲宫内有好多好吃的，还新给你做了一个秋千！走吧我们！”
我低着头，看着他们二人走过。
却见一块熟悉的白玉飘过…
那是父亲给我和妹妹的东西，世间仅此两块…
“皇后娘娘！”
那张稚嫩的脸回头看我。
“我、我见你裙摆脏了，雨水刚过…若不嫌弃奴婢，奴婢可以帮您洗…”
“你说的是这块玉吧？这玉是李姐姐给我的，我很珍惜它…”
这玉…不知是妹妹给的，还是她抢的。
我卑微得跪在地上，眼里的泪在打转。
“你…”
皇后摸摸我的头。
“妍儿！怎么还不回去，程乾都饿…李程乾！你在干什么！”
太后忽然发火。
张妍听到，吓得也把手缩回去。
原来是小太子跟猫玩到了一块。
“给我拉开！把猫扔到外面！”
小太子哇哇直哭。
“为什么！为什么祖母不让我跟人玩儿、也不让我和猫玩儿！”
“你以为你真是那只死猫吗？！那猫有什么好！贱命一条！你可是太子，以后的九五之尊，不能自甘下贱！”
太后气得直发抖，福清拿来药她也没吃。
皇后张妍也在一旁听着，看看我，低下了头。
“妍儿！带他回宫！”
现在的太子，就是妹妹的孩子。
我有些高兴，可也面临自身不保。
因为太后开始怀疑我了。
“小蛮…你是谁”
“奴婢、谢蛮”
“如何证明”
“奴婢无法…”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你知道吗？”
我跪下，给她磕头。
“奴婢…奴婢其实家里还有一个妹妹！”
我哭道。
“她前几年，因为没钱治病死的！我实在是太想念她了，她死的不明不白，成了我的心魔…”
太后没有再说话。
“所以奴婢刚刚看见张妍皇后，眼睛便离不开她了，就想对她好…因为她长得太像奴婢的亲妹妹了!”
“不管你说的是真还是假，你现在，是和我站在一边的！你得想清楚，你背着人命呢！哪那么容易独善其身！你想去妍儿的宫里？！门都没有！”
“奴婢没有！就算死，我也得死在太后身边，我也会对妍儿皇后好！只要太后让我活着，奴婢就再无所求！”
我抹了泪儿，起身接下福清嬷嬷的药，给太后端去。
“还有，离妍儿和太子远一些！”
太后接过，喝下那碗药。
还不忘赏我一个清脆的巴掌。
我舒了一口气。
张太后最后还是选择信我。
张太后赏我的巴掌简单。
可张妍就不那么简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