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少年玩事·5·摸鱼

摸鱼

庄里人“整鱼”，多数儿有工具，只有摸鱼是徒手。摸鱼大多是孩子们的活计。“六月儿”（方言，夏天），十几岁儿的半大小子们上河里“洗澡”，有的时候儿也会一边玩儿水一边摸鱼。

“洗澡”摸鱼，一般是在河边儿沟沟儿汊汊儿的边儿上，沿着边儿或找有水草的地方儿摸，水性好的，也可以扎着猛子在大水面儿潜水摸。

我上初中的时候儿，水性已经很好，能一个猛子扎到蒋家泡北边儿、百八十米宽的“小河儿”的多一半儿。晌豁（方言，中午）散儿学，我们于家泡、梁泡儿的一群小子从姜泡儿回家，中间经过“小河儿”南边儿，有时候儿会从刘旮旯儿庄北儿的南北庄稼道往北拐，再斜插着往西北钻庄稼地，走半里来地上“小河儿”先洗会儿澡再家去。但大伙儿散学不回家，还去洗澡，怕到家儿挨说，就一边儿洗澡一边儿摸鱼，寻思着摸点儿鱼拿儿家去兴不挨说。别人在浅处儿挨着水边儿摸，我扎着猛子上深处儿。

扎猛子摸鱼得在水里憋挺长时间，前半身儿往下斜，后半身儿斜着朝上，俩手着地，一边儿贴着河底儿的泥一下儿一下儿地往两边儿张开、往当间儿挤，直到相碰，腿脚儿一边儿蹬水，往前“凫”。

沿着河边儿摸鱼因为人多、闹腾，多数儿时候儿摸不着，摸住也是一些“傻老闷儿”、“石榴儿”、小鲫鱼儿啥的，扎猛子摸住的一般都是大点儿的鲫鱼，摸住了就凫回沿儿上，把鱼扔在有点儿水的小坑儿，安置好了再去摸。

玩儿够了，摸够了，摸得多的就从河边儿的柳树上掰一根儿细树枝儿，把鱼穿过鱼鳃串起来，拎着回家，摸得少的或者把鱼送给摸得多的，或者干脆一甩手儿把鱼扔回河里，也欢欢喜喜儿的。

有一回我摸住一条三四两的嘎鱼，这么大的嘎鱼“精酿骨儿”黑黄，肚皮儿金黄，两边的前膀子上各有一根儿黄色儿的长刺儿，忒好看，也很少见，那个欢喜！但有一回碰到一条大鱼，这鱼正在水里卧着，我右手刚蹭着它，它“噌”一下儿窜走了，吓得我赶紧钻出水面儿，惊慌地四下儿看看，近处儿水面儿平平展展，一丝波纹儿都没有，小伙计儿们在南边儿浅地方儿，离得很远。

我的心“怦怦”直跳，但又觉着大鱼跑了忒可惜了儿的，盼着它能回窝儿，还是乍了乍胆子，又扎回水里，在原地儿摸了一圈儿。大鱼当然没回来，但我却摸到了它的窝，一个有小盆子大的坑儿，底儿上光光滑滑儿地，这鱼肯定在这倒了很长时间！没摸住这鱼，我感到非常遗憾，后来又去那个地方儿摸过几回，鱼窝变成了跟别处儿没啥区别的平底儿，鱼也不在了。这事儿说起来别人都不信，“鱼还有窝？?”但却是我真实的经历。

有的时候儿淘鱼淌埝堵不住，尤其是淘了多半下儿的水，眼看河里见底儿了，却淌了埝，人们“格不少的”（方言，舍不得）白费半天劲，只得趁着“闯”进来的水还少，下水摸鱼，能摸一个是一个，能摸多少是多少。这时候儿所有淘鱼的人，甚至在旁边儿看热闹儿的，都会叽里咕噜下河，帮着摸。

有一年夏天，我后晌儿散学回家，我妈说：“你三哥他们在‘蒋桥上’淘鱼呢，你看看去吧！”我一听非常欢喜，扔下书包就往“蒋桥(坑)”跑。跑到半道儿上，碰住一个人说：“快去吧！你三哥他们淌儿埝咧，正摸鱼呢，再不去就摸不着咧！”

我一听，更加快脚步儿往坑里跑。人们知道我能摸鱼，刚到河沿儿上就有人冲我吵吵：“快摸去吧，大鱼都让人家摸儿去咧！金仓摸了一条大鲤鱼！”——金仓是住老当院儿的时候儿，我们对门屋儿家老三，比我大一岁——原来我三哥他们淌儿埝以后就撒开了，“滘儿”里的鱼哪爱摸就摸，哪摸住归哪，这时“滘儿”里已经挤满了人。

我赶紧下河，不一会儿，摸住一条有一斤来的的鲶鱼，这在当时就算大鱼了，也算补了一点儿三哥淘鱼淌儿捻的遗憾。

大人也有摸鱼的，我知道的有两拨儿人，一是梁泡儿“吃河道的”，这些人没地，就靠在河里整鱼活着，他们有的时候儿在秋后摸鱼，这时候儿河边儿上已经开始结冰，有了“凉冰茬儿”，他们穿着“衩”，就是着胶皮做的水裤，身后背着网兜儿或“棉花兜子”盛鱼，专在河边儿枯黄的草根儿、苇子根儿底下摸，经常能摸到不小的卿鱼、嘎鱼；二是我们庄儿的二小，二小家儿条件儿不好，人又“大拉拉”，正当年的时候儿没说上人，过了岁数儿“买”了一位南方女子成亲，过儿不几年南方媳妇儿一去无踪，就一个人儿过，没啥正当营业儿，有人家儿杀猪，就给人家杀猪，没事儿了就转着河沟子摸鱼，摸儿来了在当街卖，秋后没有“衩”，就那样儿挽着裤腿儿下河，别人看着都“扎”得慌，他却啥事儿没有，一直摸着，但当他上岸，腿往往冻得通红，让人心疼。

孩子们摸鱼，是玩儿事、乐事，“吃河道的”会（方言，和）二小摸鱼，就是生活儿了。

梦里水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