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嫁给裴玄的第三年,我提出和离

圆月说小说 2024-06-11 14:10:22

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作者:樱桃小丸子

嫁给裴玄的第三年,我提出和离。

只因我在他的书房中,发现了一幅尚未完成的女子画像。

裴玄觉得荒唐:「不过是幅画,你何必如此较真?」

我将和离书放在桌上,不再看他:「有这幅画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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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侍女去书房送完燕窝回来,一脸凝重地站在我的身后。

我屏退了房中的人,示意她有话直说。

「夫人,我看到姑爷的书房里有一幅画像,看起来像是个女子。」

我微微一怔,低声道:「你没看错?」

裴玄曾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声称自己不擅为女子作画,故绝不会为女子作画。

这书房里怎会出现画了一半的女子画像呢?

「奴婢眼拙,也怕出错,夫人可要亲自去看看?」

我强忍着不适,披衣起身离开了院子,在书房前站了许久。

最后,我还是推开了那扇门,第一眼便看到了摊在桌上的画像。

书房的下人与我说,裴玄昨夜被圣上急召入宫,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难怪……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院中,若不是急召,我怕是永远都不知道,原来裴玄不是不擅为女子作画,而是不愿为我作画。

寒风凛冽,像是无数把利剑穿透了我的衣衫,插入我的心口。

记得三年前,我刚与裴玄成亲。

我和他是圣上赐婚,进宫谢恩那日恰逢春日宴,御花园里尽是些有头有脸的夫人姑娘。

酒过三巡,一向对我疼爱有加的皇后娘娘突然起了兴致,非要裴玄为我作一幅画。

「裴大人当年也是三元及第,就连画都深得皇上赏识,不如趁着今日给我们阿蕴作上一幅,让我们开开眼界如何?」

王夫人也不闲着,急忙附和道:「是啊,都说新妇比花娇,裴大人可得留下裴夫人这仙子般的模样。」

在场的女眷笑闹成一团,皆盼着裴玄为我作画。

可他却撩起长袍,双膝跪地:「皇后娘娘恕罪,微臣不擅为女子作画,怕画不出夫人三分美貌折辱了她。」

皇后以为他只是谦虚,并未理会:「你画了便好,至于画得怎样该是阿蕴说了算。」

裴玄还是跪在地上,一脸抗拒:「宁缺毋滥,微臣——绝不会为女子作画。」

原本热热闹闹的御花园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流转在我与裴玄之间。

他不愿画我是怕折辱我……

那将我推至如此难堪的境地又算什么呢?

我的笑凝在了嘴角,愣怔了片刻后随即缓过神来:「那便等夫君再练练,何时能画出我七分,我再拿来给皇后娘娘看看。」

那一日的春日宴,终是以皇后身体不适提早结束了。

离开前,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又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那时,皇后娘娘便看出裴玄并非我良人了。

2

我在院中坐了许久,久到雪落满了肩头。

裴玄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

只是我喜欢他啊,喜欢了很久很久。

十六岁那年,我随阿爹进京参加太子冠礼,恰逢状元游街。

红鬃马上,裴玄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着大红袍,眉语目笑。

我坐在一旁的马车上,忍不住撩起车帘多看了两眼。

这世间竟有如此光风霁月之人。

后来圣上在宫中设宴,阿爹带我一同入席。

他得了圣上的指示,在酒筵上出了道晦涩难懂的策论题。

唯有裴玄的论辩让我心服口服。

我自幼熟读孔孟之道,跟在祖父身旁博览群书,能让我在学识上高看一眼的人并不多。

我暗自记下了他的名字,心里隐隐盼着与他相识。

直到有一日,公主带着我去京中最热闹的集市撒野。

我与他们走散,吃了人家的糖葫芦才发现钱袋被人偷了,站在闹市中不知所措。

裴玄只与我对视了一眼便翻身下马,替我付了钱后将自己的玉佩递给我。

他似乎不知道我是谁,还细细嘱咐我,若是需要帮忙便去裴府找他。

这样的男子,我又怎会不喜欢呢?

没过几日我们便要回江南了,我原以为缘尽于此,却在三年后得到了他亲自求了皇上赐婚,要娶我为妻的消息。

那时皇上替阿爹把关,告诉他谢氏女一生一世只为一双人。

裴玄说:「臣此一生,得谢蕴一人足矣。」

祖父与阿爹对这桩婚事颇为满意,只是觉得京城路远,心中不舍。

反倒是我,无尽欢喜。

后来我才知道,他选了我,七分家中逼迫,两分利弊权衡,一分与人赌气。

就是没有半分爱意。

3

我到书房的时候,他刚刚与同僚议完事。

如今他是天子近臣,朝廷股肱。

巴结他的人如过江之鲫,不少人动了歪心思,想往裴府送人,却都被他拒之千里。

我以为他想过与我共白首,原来只是他不喜欢而已。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眉眼间有几分不耐:「不必给我了,你这诗写得再好,也只是内宅女子,还不如多与母亲学学管家之事。」

我将纸摆在他的案头,不卑不亢:「这是和离书,若是你现在事务繁忙,那便等你空了我再来寻你。」

裴玄手下一顿,扫了那张纸一眼,连头都没抬:「谢蕴,我虽不知你为何要闹这一出,但你不用跟我耍这种手段,你先出去吧,迟点我会去陪你用饭——」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裴玄,嫁你这么久,你可曾见过我耍什么手段?

「与你成婚到现在,你陪我用饭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何必为今日这顿和你闹呢?

「这是和离书,我谢蕴今日,当真是要与你和离。」

他这才抬起头看我,似乎在判断我说得是真是假:「可是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了?」

我摇了摇头,平静道:「是我看到你桌上的画了。

「你说你绝不为女子作画。」

裴玄眼里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就被敛了下去:「夫人就为了这事?」

我点点头。

他许是觉得荒唐:「不过是幅画,你何必如此较真?」

我把和离书往他面前挪了挪,垂眸不再看他:「有这幅画就够了。」

这画中女子是谁我早已查得清清楚楚。

我们裴侍郎并非没有心上人。

而是心上人乃是罪臣之后,流落风尘。

那女子辗转回到京城后,不久前与他在街头撞见。

郎有情,妾有意。

死灰复燃,一发不可收拾。

我看过不少话本子,却无人敢这么写。

裴玄慢慢拿起了和离书,漫不经心道:「谢蕴,若是我签了这和离书,你就是弃妇,到时你便是带着你父兄来求我都没有用。」

心口突如其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让我落下泪来。

可我到底还是忍住了。

我曾与他说过这世间女子难做,动辄身败名裂,被众人厌弃不齿。

可没想到他也是如此这般,妄图利用世俗威胁打压我。

他料定我不敢与他和离,他才如此对我。

窗外骤然风起,凄寒苦雪,砭人肌骨。

「哪怕我被世人指指点点,也不愿再与你继续走下去。」

我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风雪之中。

4

次日清晨,我做了一夜的梦,被屋外的窃窃私语惊醒。

原来是裴玄来过了,还瞒着我带走了我身边的侍女。

我惊觉不对,等我赶到之时,告知我画像之事的丫鬟已经被打得断气了。

她被捆在长凳上,一动不动。

殷红的血浸透了麻绳,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裴玄温柔地捂住了我的眼睛,难得哄我:「不过是下人在你面前嚼舌根罢了,你不必在意。」

大概是我的眼泪烫到了他的掌心,他有些不安地转过我的身子,「这是哭什么?下人不懂事就应该受罚,杀鸡儆猴罢了。」

我弯着腰,捂着小腹,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裴玄,她是我的人,她从小就跟着我,又千里迢迢陪我来到京城,你怎么能……怎么能将她活活打死?」

裴玄甚少来我的院中,又怎会记得我院子里的丫鬟哪个是我带来的,哪个又是他娘亲安排在我身边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握着我的手不肯放:「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我陪你再去挑几个好的。」

我狠狠地闭上了双眼,一字一顿:「裴玄,我说,我们和离。」

裴玄蓦地变了脸色,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向我:「谢蕴,你何时变得如此爱小题大做,都说你们谢氏女懂礼仪知进退,我看与这京中所有后宅女子无异……」

我看着眼前的人薄唇一张一合,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曾几何时,我最爱的便是裴玄认真说话时的样子,薄唇紧抿,尤其好看。

可如今,他的嘴却跟刀子一般,字字句句扎得我遍体鳞伤。

终是兰因絮果,一地狼藉。

5

我和裴玄的第一个孩子,没了。

他在我腹中才不到两个月。

也好,也好。

若是他活下来了,和离之路就更难走了。

我们三人,皆逃不出四个字。

有缘无分。

裴玄不知在旁边守了多久,手里端着一碗下人刚送来的药。

他坐在我的窗边,声音低沉温柔:「阿蕴,我们不闹了,你好好养身子,我们是圣上赐婚,这和离书,我是不会给你的。」

圣旨虽在,终生难托。

莫,莫,莫。

我闭上了眼睛,不愿喝药,也不愿再看到他。

他没有强迫我,只是把药交给了他刚刚给我安排好的丫鬟:「照顾好夫人,否则这房中上一个侍女便是你们的下场。」

眼角又是一阵湿意。

我好恨,恨我自己当初瞎了眼,才会觉得裴玄是明珠。

不过是块粪坑的石头,我竟也当成宝了。

待人都出去后,我将早已写好的信交给了暗卫,轻声叮嘱道:「让阿爹与祖父尽快来京城一趟。」

6

裴玄这几日一下朝便会来我房中。

他接过侍女手上的药,许是觉得烫,他又轻轻吹了一会儿,这才喂到我的嘴边。

「我与圣上告了假,这段时日就在府中陪着你,可好?」

我面无表情地扫过他的领口,裴玄自己都还未发现的口脂印。

他以为我还是姑娘家在闹脾气,故作亲昵地揉了揉我的头:「乖,把药喝了。

「孩子……以后还是会有的。」

我忍不住冷笑出了声,接过药碗,直接从他的头上浇下去:「裴玄,你让我觉得恶心。」

黏稠难闻的汤药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他垂着眼帘,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自他高中之后,再没有人敢对他这般无礼。

而我亦是第一次。

「哎呀!我儿怎会如此狼狈?」

门口传来了裴母的惊呼声,略微有些刺耳。

算算日子,她的确该从法济寺回来了。

只是她回来得巧,正好看到我在「欺负」她视为眼珠的儿子。

「你这泼妇!这是做什么?我还未责怪你没保住我的孙儿,整日不安于室,尽知道往外跑!你谢家当真是没教好你!」

嫁给裴玄前,祖父曾与我说,裴玄的娘亲原是妾室,后来大夫人走了,她才成了正经的妻。

我深知祖父是在提醒我,此人也许不比其他大户人家的娘子那般明事理。

可我喜欢那时喜欢裴玄,便不觉得他的娘亲能有多不好。

结果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成亲第二日,裴老爷对我甚是满意,直接将库房的钥匙交给了我:「谢家的女儿都有本事,玄儿能娶你为妻,是他的福气。」

那七分家中逼迫,便是出自裴玄的阿爹。

裴玄日后在官场需有人为他撑腰,他的母族不提也罢,自然要有个体面的妻族。

而我便是最好的人选。

可不到半年,裴玄的阿爹只是在花园里摔了一跤,便匆忙离世了。

人都还未下葬,裴母带着一帮人来寻我,要我交出库房的钥匙。

说是我克扣了下人给裴老爷买纸钱的银子。

我一脸惊愕地看向一旁的裴玄,只见他眼皮都未曾抬起,随口道:「娘亲既想要,你就给她吧,你也不必如此辛苦。」

他随口一句「不必如此辛苦」,我竟当成了是他对我的关心,还拿来用作日后缝缝补补的针线。

让我忍下了所有委屈,又爱了他好久。

7

裴母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是心虚了,继续训斥道:「既为裴家妇,因以夫为天,如此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吗?如今幸好有我替你管家,你看看你,只是让侍奉好我儿你都——」

我冷笑着抬起头,直直看着她:「这管家权难道不是娘你费尽心思从我手上抢走的吗?」

「你说什……什么?」

裴母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反驳。

「我说,难道不是因为娘你后来才抬的正妻,从未执掌过中馈,非要从我手中夺走,过一把大夫人的瘾吗?

「娘想要管家,我自是不敢有半点意见,可你不能总是拿我的嫁妆贴补家用啊,那是我阿爹阿娘给我的东西,娘你拿去戴拿去卖的时候,可曾经过我的允许?」

裴玄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沉声道:「阿蕴,莫要如此与阿娘说话。」

我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道:「很快就不是了。」

裴母为人本就刻薄,对我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玄若是没有决定是否回来用饭,那我必要等上两三个时辰。

他若是在书房处理公事,我需起早贪黑给他端茶送汤,不能上床休息。

哪怕我身体不适,也要在裴玄下朝之前乖乖守在裴府门口,迎他回府。

裴母说,这是裴家媳妇儿的规矩。

如今想来,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当我的阿娘。

裴母这才缓过神来,顿时面红耳赤,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你这毒妇竟是这般想我,天地良心,我为了裴家流干了泪熬干了血,最后还要被你踩在脚下……

「当年我若是知道你们谢氏女不让纳妾,我怎么都不会让玄儿去求娶你!」

裴玄微微皱起眉头,正想插嘴却被我抢了先:「既是如此,那你便让裴玄与我和离吧,您也找个称心如意的,好让你继续打压吸血。」

「啊——休了她!玄儿,给我休了她!」

裴玄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低声道:「我不会答应与你和离的,你激怒我也没用,阿蕴,我不会和离的。」

房中还有皇后派来的御医,在一旁站着急得直冒汗,劝又劝不了,走又走不掉。

8

待裴玄送走他们后,此处又只剩了我们二人了。

「阿蕴。」

裴玄在我床边坐下,语气里竟多了几分愧疚,「我承认当初求娶一事并非我本意,可我们已经成婚三年了,早已习惯了彼此。

「我发誓,从今日起我定会好好护着你,你别想着与我和离可好?」

裴玄啊裴玄,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低头呢?

我轻轻叹了口气,觉得累极了:「你既不爱我,就不要再与我相互折磨了。

「你如今受圣上器重,仕途顺遂,就算娶了你的心上人,就算没有我,谁又能敢当面议论你的不是呢?」

他站起身,显然已经不再想与我多说。

「成亲那日我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今我依旧是这般想。」

我嗤笑了一声,缓缓睁开眼:「裴玄,你并非一心人。」

那日之后,裴玄绝口不提与我和离之事。

而我也不再与他多说一句。

这天我难得起了兴致,想去京中市集再逛上一逛。

「奇怪,这一路走来,怎么没有看到糖葫芦?」

记得以往出门,没走几步就有个卖糖葫芦糖人的商贩。

一旁的丫鬟像是想起了什么:「夫人,奴婢刚刚看到他往巷子里走了,许是那处小孩多。」

我垂下眼眸,一时之间分不清这丫鬟究竟是谁的人。

身后暗卫还在,我索性就去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走进巷子深处,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突然冲了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生怕与她撞上。

只见那女子脸色发白,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水。

腹中胎儿看着已有七八个月大了。

「谢姑娘……可否求你听我说几句?」

谢姑娘?

如今连一句裴夫人都不肯叫的人,还能有谁。

我点了点头,毕竟这么多年,我也想知道裴玄究竟是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你说吧。」

「小人名唤苏清清,与裴郎青梅竹马,若非我家落难,我们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她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的脸,生怕错过我半分难过的表情。

苏清清见我无动于衷,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又继续说道,「我们同为女子,我不想骗你,裴郎不喜欢你,我与他才是真心相爱,还请你看在我……还有腹中孩儿的份上,不要再拦我入门了。」

她故作心疼地抚着肚子,巴不得顶到我脸上来。

我垂下眼眸,扯了扯嘴角:「你既知道我姓谢,就该知道我们谢氏的规矩,只要我在一日,你就算将孩子生下来,养大成人,他都进不了裴府的门。

「这些小心思,你还是跟裴玄去说吧,日后不必在我面前作妖。」

苏清清脸色铁青,一改刚刚柔弱的模样,咬牙切齿:「你不过就是命好——」

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漫不经心地打断她:「我就是命好,你能奈我何?」

9

正当我准备转身之际,苏清清突然向后跌去。

一道红色身影闪过,心疼地将苏清清护在身后,生怕她被人伤到。

我定睛一看,这不是刚刚才下朝的裴玄吗?

甚至连官服都还未来得及换下,就急着来看自己藏的娇娇了。

他看着我,眼神透露出几分不快:「你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如何寻到?

我瞥了眼刚刚为我引路的侍女,她的脸上分明就是赤裸裸地得逞。

见我不说话,他轻轻叹了口气:「阿蕴,装作不知道吧,她不会与你争什么的。」

装作不知道吧。

她不会和你争什么。

裴玄。

我真的,恨死你了。

越是缠绵的花事,凋谢更是沉重。

从十六岁开始的爱恋,终究被消耗殆尽了。

他对我没有爱,更没有信任。

那天巷子里的风很大,吹得我的衣袂猎猎翻飞。

而江南的风从来都是轻且温柔。

祖父和阿爹算来也快到了,我该回去了。

那日之后,苏清清怀孕一事尽人皆知。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

「清清姑娘既已为裴侍郎生儿育女,若是再不将她接入府中,这也说不过去啊。」

有好事者多问了一句:「你怎知这孩子一定是裴兄的?那女子之前可是待在青楼的,银子说话的地方。」

人群中那老婆子眼睛一瞪,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清清姑娘一直只卖艺不卖身,直到裴大人来了,她才……这些事情裴大人比我们清楚。」

众人纷纷捂着嘴偷笑,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又有人问:「可裴夫人出生江南谢氏,谢氏女从不与人共侍一夫。」

「这都是哪里来的陋习,这世间男子娶妻纳妾再寻常不过,偏生了谢家这群妒妇!」

……

10

苏清清生下孩子的那日,我正站在檐下赏雪。

明明早已入春,此时竟还会下起雪来。

其实我早该知道京城的雪不落江南,江南的花亦开不到京城。

裴母假装自己去庙里上香,实则是去看自己的孙子了。

我嫁于裴玄三年,一无所出。

若不是碍于我的身份,她早就坐不住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裴玄居然回来了。

我以为这几日,我都会见不到他。

他拍落了肩上的雪,这才走到我的身旁,脚下有些匆忙:「听说,祖父与阿爹进京了?」

原来是为这事。

「嗯,三弟要参加春闱,陪着一起过来。」

我自是不会告诉他真相。

「原来如此。」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既然他们来了,我有两件棘手的事,正好与他们商议一番。」

我微微皱起眉头,看来又是我想多了。

原以为他有担心过是为我和离之事而来,没想到又是裴玄有求于他们。

我沉默不语。

他也没有继续说话。

我们并肩站了许久,好像是我嫁给他后最久的一次。

直到他看到门口来回走动的小厮,视线时不时落在他身上,他才显现了些许不安和着急。

我垂着头,淡淡道:「裴玄,我同意你纳妾。」

身边的人蓦地看向我,眼中闪过几分惊讶:「什么?」

我走到他前面,柔声道:「你可以接苏清清进府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有些怔忡:「阿蕴,你这是……」

「想通了,毕竟她都有了你的血脉。」

裴玄大概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竟没有一丝怀疑。

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故作为难:「近日外面传得难听,我不敢告诉你。

「若非怕伤及你的名声,担心谢家被人指点,我定不会迎她入府。」

裴玄怕是忘了,如今我妒妇名声在外,谢家被我所累,皆是拜他所赐。

他竟还有脸装出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那日他离开时,留在院中的脚印很快就被积雪覆盖。

就像他从未来过一般。

我看向暗处,轻声道:「谢家都还好吧?」

「除了姑娘你,所有人都好。」

嗯,我也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11

裴玄纳妾当日,祖父与阿爹进宫。

裴玄礼成,祖父与阿爹为我求得了圣旨。

众人围着裴玄道喜之时,皇上身边的内侍带着圣旨来到裴府。

从此我与裴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苏清清正准备亲自到我院中敬茶,哪怕我早已称病。

我知她只是想同我炫耀一番。

可她没这个机会。

跟着阿爹离开裴府时,我经过了她的身旁,故作停留:「你费尽心思得到的,不过是我不要的,不过哪怕是我不要的,对你而言也是不可跨越的山海。」

裴夫人的位置,并非她想就能坐。

裴玄失魂落魄跟在我的身后,我从未见到他如此破碎的模样。

「你明明都点头了,为何还要与我和离?」

人人都说裴玄聪明,可在这件事上,他似乎蠢到无可救药。

「裴玄,若是我的夫君纳了妾,我家中姊妹又该如何自处?

「她们的夫君可会想着,既然你都可以,他们又何必守着这规矩呢?」

他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劝我纳妾,不过是为了与我和离?」

「是啊。」

蠢货。

若非如此,圣上怕是不会轻易点头。

谢家曾出过一个开国皇后,曾幻想着与所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却因朝堂形势所迫,看着一个又一个女子入宫与自己分享丈夫。

她变得愈发沉默,整日郁郁寡欢,最后药石无灵,含怨而去。

帝后情深,谢皇后入土那日,天子颁布圣旨:谢氏女不必与人共侍一夫。

这福气便落在了谢家后代子孙上。

裴玄不肯与我和离,圣上亦不想我与他分开。

我只能出此下策。

一车车的嫁妆从裴府运出,裴母坐在堂中欲哭无泪,直呼心口疼。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与他成亲那日,十里红妆都诉不尽我对他的爱意。

如今再一箱一箱地搬回去。

我从袖中摸出了一块玉佩,是十六岁那年他留给我的那枚。

他见我伸手,便想着抬起手去接。

两只手不过毫厘缝隙。

「啪——」

玉佩落地即碎。

「不要!」

裴玄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试图拾起地上的碎片。

「裴大人,碎玉不可复,还是丢了吧。」

我不再回头,也不必回头。

12

正好江南,一分春色,梨花白雪。

原以为我与裴玄和离之事多少会引起族人不满,

可祖父并未怪我,还将我夸作是谢家女子的楷模。

「若是你们都没有底气矫正错误的姻缘,那这天下女子岂不是都要认命?」

我时常觉得祖父的思想稀奇古怪,但又合情合理。

我过了几年的自在日子,都差点忘了自己在京中也有过三年的蹉跎。

偶逢来江南游玩的王家夫人与姑娘。

那日我带着她们一起泛舟,酒过三巡,王夫人闲聊起京中之事。

原来我前脚刚离开,裴玄便将苏清清赶回了原来的巷子里。

苏清清哪里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二话不说抱着几月大的孩子,天刚亮便跪在裴府门口。

无论如何赶都赶不走。

她早已迫不及待要坐上裴夫人的位置了,又岂会善罢甘休。

裴母算计着她虽出身官家,沦落风尘亦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原是拗不过裴玄非要纳她,现在颇有去母留子的意思。

只是苏清清这一跪,倒是给自己博来了一线机会。

不少人都站在裴府门口指指点点。

裴母不敢再苛待她,裴玄为堵悠悠众口只好将她接进府里。

往日我收到拜帖才会去的宴会,她自居侍郎夫人的身份,怒斥拦住她的门房不识抬举。

席间就数她打扮得最为花枝招展,一张嘴毫无遮拦。

连二人的私房事都往外说,生怕别人不知道裴玄有多宠她。

这才不到两月,裴家已经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而裴母听闻这些事,一气之下带人去他人府上拖走苏清清。

两人在宴会中破口大骂,大打出手。

苏清清本就因为裴母嫌弃她,到处张罗着给裴玄娶妻而恨上了她。

而裴母自始至终都不喜欢苏清清。

如今倒好,裴府上下的那点丑事尽人皆知了。

和离之前,街头的孩童都知道嫁人当嫁裴郎君。

得知我和裴玄的和离真相后,宁嫁裴府的门房也不可嫁给裴玄。

谢家遍布在外的门生更是群起而攻之。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

裴玄最重名声,许久经营终是毁于旦夕之间。

纵是他有经世之才,圣上亦不敢再重用。

更可笑的,苏清清的孩子,与他一点都不像。

裴玄的画中人,心间月,也许早就已经背叛他了。

王家姑娘见我垂眸不语,急忙打断了王夫人的话:「娘,这些事情就不要污了谢姐姐的耳朵了,你看这荷叶多好看,难怪人人都道江南好。」

王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脸上升起了几分歉意。

我随手折下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插在自己的鬓发上:「都是些前尘往事,我就当笑话听了,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

这都是裴玄应得的不是吗?

13

裴玄来江南寻我时,我正在酒坊里酿着三弟最爱喝的青梅酒。

待到冬日来临,明月上檐牙,青梅煮酒,白雪试新茶,岂不快哉?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蓦地回过头。

不过三年,裴玄身上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倒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沧桑。

我只知道裴府没落,但不知竟会没落至此。

裴玄站在原地,身形微晃。

身后的几个丫鬟没见过他,娇喝道:「你是何人?竟敢闯入此地!」

这里是我们谢家的酒坊,除谢家人之外,几乎没有外人进出。

裴玄甚少如此失态,像是没听到一般,红着眼眶疾步朝我走来:「阿蕴……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往日是我辜负了你的情深,日后我一定好好对你,我只要你一人。」

我稍稍往后半步,面色疏离,敛衽颔首:「这位公子,我与你早已毫无干系,还请自重。」

裴玄用力地摇着头,似乎他自己说什么才是什么:「你是我的妻,你曾爱我如命!」

爱你如命?

许久,我淡淡地笑了笑:「裴公子,一山有一山的错落,一程有一程的蹉跎,山水一程,过了便是过了,你我不必再见。」

我接过嬷嬷手中的伞,头都不回地走出了酒坊。

几个年纪小的丫鬟还在窃窃私语:「我们姑娘怎么能看上他?还说什么爱他如命?」

「我赌三文钱,这人肯定是魔怔了。」

「我赌五文,喜欢姑娘的人都能挤满平江路,哪一个不比他好?」

……

在一声声的质疑中,裴玄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两个人的纠缠,最怕其中一人早已放下。

另一个人就像是个笑话。

裴玄在街边的摊子上喝醉了,嘴里嚷嚷着要找我。

我虽不知他有几分清醒,却还是替他结了账。

那老板与我很熟,随口道:「这人可是姑娘你的朋友?」

我点了点头:「也算是相识过一场吧。

「刘叔,我把银子放这儿了,我先走了。」

「那这位公子怎么办?」

「在你这处喝醉的又不止他一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还赶着回府用饭呢。」

「我看谢大公子今日又钓了不少鱼,姑娘赶紧回去吧,还能尝上最新鲜的。」

「是呢。」

我转过身,不经意扫过趴在桌上的裴玄,眼神平静无澜。

佯装酒醉的人此刻双眸无比清明,脸上还有未干的湿意。

嫁给他的那三年里,我曾在无数个夜里无声哭泣。

可我已经忘了,忘了自己为何而哭,忘了自己到底有多痛。

裴玄,我真的已经都忘了。

14

若说城内如今最轰动的消息,莫过于一辆京中的马车落下了山崖。

那日我听到阿爹与祖父说,裴玄是丢下裴母和苏清清,独自来了江南。

二人得到消息后立刻尾随而来。

一个生怕儿子吃亏,一个生怕我回去。

裴玄像失了魂魄一般,满脑子都是往日喝醉酒被我细心照顾的画面。

恍恍惚惚地爬上了回京的马车。

三人挤在狭小的马车里,裴母和苏清清一言不合又开始争执。

裴玄缩在最角落,不愿再管她们。

两人越吵越凶,在马车上扭打了起来。

山路本就狭窄陡峭,马儿受了惊,连人带马车,齐齐滚下山崖。

如今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

「真是可惜。」

幼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阿姐在可惜什么?」

「可惜了那匹马。」

要受这无妄之灾。

「好啦阿姐,阿兄正在采莲子呢,说是谁采得最多便能得到祖父的那支狼毫笔。」

「真的?」

「千真万确!」

渺渺清风,荷田微漾。

湖面上的采莲女乘着小船,打捞着水中的莲藕,嘴里哼着江南独有的小调。

不远处的桥洞里透出曲曲折折的光,女儿家走过廊下,穿的是流霞般的轻纱,甚是好看。

霞光映天,行舟相伴。

正是江南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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