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干部峥嵘岁月故事(四十一)一个乡干部对另一个乡干部的追忆

奇章有吴璨 2024-07-01 06:26:36

老杨,是我们一起工作的同事对团结乡财政所出纳员杨光西的称呼,黑胖,不高,个子墩实,走路总是低着头,提着过时的提包,每天下午从工作的团结乡政府到秦溪邹家沟家里,早上要从家里到乡政府,就这样勿忙地走着、干着、累着。1997年3月14日老杨在家双休的日子里,白天干农活,晚上为了消除疲劳喝了过量的酒,去厕所的时候,忽然倒下昏迷,妻呼喊不应的情況下,请人抬至秦溪场,租车巅至岳池县人民医院,住院十多天才离开我们的。

老杨住院的那天,县人民医院打电话到乡政府,告知病情,需要单位证明,乡党委书记安排我和乡办公室主任一起代表乡党委去看望老杨,并将乡政府公章送到医院盖章证明之用。到县人民医院找了几层楼,后在内二科找到老杨,闭着眼躺在床上,张着嘴发出呼噜的响声,他的妻子告诉我们老杨昨晚未睡,现在正补昨夜睡眠,却不知老杨是脑溢血,这种病是脑内阻塞血管,造成神经短路,不能言谈,只能昏睡。后来我没有看到老杨了,只是他的妻子来乡政府借钱,说还是老样子,只是昏睡,不能说话。过了十几天有人说老杨死了,在乡党委书记那里得到证实,他要我写悼词,去参加主持老杨的追悼会。回到我的办公室,因为对他以前的简历不清楚,又不知道从那个方面写起,草率写了一篇不太相样的悼词,在4月20日乡党委派人与我一起,到老杨家里开追悼会。

追悼会在秦溪邹家沟老杨家里举行,会场布置是那样的简单,悼文是那样的短篇,参加的人员是那样的稀疏,场面是那样的冷清。从老杨的家里回来后,我一直沉默着,心里象被一块石头压着,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有必要写点东西,来追忆老杨,作为对老杨的纪念,或许让我心中要好受一点,以减轻对老杨的亏歉。

其实,认识老杨,是在1992年9月撤区并乡建镇的时候。在铺芽乡工作期间,听人摆谈知道杨光西的故事:老杨在1979年任铺芽公社革委会主任,铺芽公社三大队姓周的老头来公社报案,老汉家守寡媳妇与死了女人的男人通奸,在当时是坏风败俗的事,可以上纲上线,必要的时候可以劳改人的。老杨吩咐如果奸夫来他家时,来公社通知公社的人,将他捉住再处理。因此,周老汉是一天晚上来报告,老杨当过兵,雷厉风行,组织公社公安员、妇干等五人,很快将周老汉房屋围住,破门而入,在床上将一男一女逮个正着,男人被绑上,女人被人看住,准备押回公社处理。但周老汉出于农村人好心,留下吃晚饭,炒黄豆下酒。喝酒吃饭中途对那女人松加防范,跑掉了。饭后再找人,没有,当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没有过问那女人的去向,便将男的押回了公社。

第二天,周老头又来公社报告,老杨才知道那女人已死,并且将带血的卫生巾捆在电杆上以示清白,而那女人是站在伏江河当中死去的。一说冬天那女人站在水中寒冷冻死的,一说那女人根本不想死,看见男的押回公社要被处理遭吓的,由浅到深一步一回头淹死的。后来,那女人的亲属上告,要追究逼死人的责任。老杨认为自已没有什么责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公开将检察官的调查材料撕掉,并扬言奈何不了他,那时打人骂人是公社干部的家常便饭。据说县委也认为他只是工作失误而已,为老杨开脱,但县检察院还是依法逮捕了老杨,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四年,押送华莹山枧子沟煤矿劳动改造,事情发生在1980年。

老杨劳改释放后回农村一直申诉、到省委组织部上访,申诉材料得到省委书记杨汝岱批示,转县委,县委组成专案组复查,认为工作粗暴,方法欠妥,不应该负刑事责任,法院改判无罪,恢复干部身份,安排在团结乡政府工作,时年已是1992年1月了。

撤区并乡建镇,铺芽乡、团结乡并入秦溪镇,在成立秦溪镇政府的大会时,我目睹了老杨真面目,短短的,黑黑的,理一个平头的小老头,后脖子上凸起一个疱,也许是劳累过度形成的一个疱。开会时他总是低着头作笔记,缩成一团,坐在靠墙的座位上。后来,在团结办事处任副主任,到秦溪镇开会碰面喊他老杨,他只是淡淡的一笑,寒喧几句而已,脸上的笑容没有停留多久,他又默默地勾着头坐在靠墙不起眼的地方,我想听他讲点他在铺芽的那些事,但没有机会与他摆谈。

在撤区并乡建镇运作一段时间,偏远地方的老百姓办事不方便,1994年6日原来撤掉的乡又恢复了一批,团结也属于恢复之列,我被调到团结乡任武装部长,老杨任财政所出纳,在一起工作、生活,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由于工作需要,老杨原来兼任的土管工作移交给另一个同志,我作为监交人。移交当天,他拿着一叠表册、公章、卷尺,放在会议室长方桌上,我主持移交简要地说了事情的原委和要做的事,老杨默默地拿出帐表,我一看上面列好了移交内容,只是清点数目而已,我不由得重新审视他,对他有点刮目相看,整个交接顺利,从帐表上一目了然,这是我第一次与老杨的工作接触,整个交接他没有说什么,办好移交后就走了。

因为每一个月我要在他那里领工资,渐渐地和他熟悉起来了。有一天,不爱说话的老杨与人争吵起来了,并且是乡政府领导。我们都去看,见老杨很生气,说一顿饭吃掉我们一个月工资,这怎么能报销呢?那政府领导站在那里,指着他的头,说这是工作需要,你懂不懂,老杨还是不懂,继续争辩着,那领导扭头就走了。我们围过去,问他原委,他叹了一口气,坐着没有说什么。

乡政府每月的电费高,有时高达1千多元,老杨建议每户安一个电表,每月核定固定电费发给职工,超出自负,节约归己,乡政府领导采纳了他的建议。在收第一个月电费时,老杨又与人争吵起来了,是一个有电饭煲的干部不服一个月有这么多的电费。后来乡党委书记在会上宣布了用电的规定,才平息了争吵。每个月老杨就拿着一个本子,到每个干部寝室门前,站在高高的独凳子上,用电筒照着电表抄录,然后算出每个用户的电费,在发工资时一一扣出兑现,乡政府每个月的电费从1千多元降到了一二百元。

我和老杨也争吵了一次。我寝室的门锁坏了,在商店买了一把锁,开好发票,到老杨那里去报销,他说要去看一看,这就吵了起来。我还是让他对我寝室的门锁检查了一遍,门锁是坏了,叫我安好后才报销,还说要把旧锁交给他,修好后锁在不要紧的地方。

老杨当过兵,部队大比武标兵,枪法准,参加工作后,养成了打鸟打野兔的习惯。有时晚上打到了野兔,他那里就热闹了,他自己有煤油炉,炖上一锅,我们打几斤白酒,围着炉子吃着、喝着,那才是老杨高兴的日子,红红的脸有了笑容,摆龙门阵,与年轻人开玩笑。有一天晚上,与他一起打野兔的玉春急冲冲跑来递上一条子,我们以为老杨出事了,条子上写着:速派人来,我挡住了6头生猪未完税。原来他们打野兔子时,看见有屠户利用夜色掩护逃税,被老杨逮住了。乡领导迅速召集了我们脱产干部,赶到了指定地点,路沟边有几头大肥猪,两个本乡屠户正衷求老杨放他们一马。我们赶到后,对他们偷税行为进行教育,按税法规定,给予处罚。回来的路上,我们笑谈老杨不仅会打小兔子,而且还打大兔子,我们请客,那晚把老杨喝醉了。

我看见老杨落泪是那样的悲伤和无奈,是他摆谈关于他和他女儿的故事的时候。

老杨在华莹山枧子沟煤矿服刑期间学习了一些法律知识,认为自己在工作中死了人有一定的责任,但没有逼迫女的什么,她自己淹死的,怎么有罪呢?不服,层层上访,这一上访申诉就是8年,其中的艰难辛酸痛苦自不必说,支撑他的思想和经济支柱是他的女儿。他上访申诉之时已是改革开放时期,他女儿到深圳打工,每月挣几百元,除留个人生活费及必要开支,其余全部寄回家里,作为家庭开支和老杨上访的费用。有时老杨有不上访的想法,或者过激行为,又是他女儿给他写信,安慰和鼓励他,最终得到法院改判无罪,恢复工作,成为乡干部。这时的老杨可以松一口气了,但他女儿病倒了,得的是不治之症,从深圳坐车回到家里,虚弱得走路都没有力气,老杨就这样落泪的。从那时起,老杨就勿忙地从乡政府到秦溪邹家沟家里,从家里到乡政府,每天就这样忙着、干着、累着。后来他的女儿死了,死在他的怀抱里,他抱着女儿嚎啕大哭,泪水滴湿了女儿的衣服。

在女儿死后的第二年,他的母亲也撒手人寰,这次他欲哭无泪了。

老杨的追悼会开后,像与他本人办理出纳移交手续一样,帐目一清二楚,我们看见他的帐本整齐地放在抽屉里,保险柜里放着存折和发票,帐目款项吻合,一目了然,也没有费多大周折。

清理遗物,我看见了他那件绿色的背心,已有许多洞,是他自我解嘲穿着有洞凉快的那件。

还有一床旧的军用棉被。

还有一张信用社一万元货款借据 。

还有一把旧算盘。

还有一把我寝室门换下的旧锁。我要把这旧锁收藏,不管是留作纪念,或者有其他的意思,我想:我们失去老杨就像失去了一把锁,一把过时但有用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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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章有吴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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