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天》

（二百五）

《米元章是书法家中的莫扎特》

初学书法坚持要从临摹开始，不妨赌一手，跳一两级，不临隶、楷书，以临行书开始。这是否决以隶书或楷书作为必需基础的传统看法。

先临宋人张即之的行书，因为比较容易学，但过了两天就要转临米芾，而那是最困难的行书了。坚持要多临，在一个米帖上下了整整一年的功夫。

临米芾不久后，就发觉众所周知的不是临摹的重心所在。书法的主旨是以水墨表达作者的感情，说书法写得好是因为作者能按着人与人之间的内心和弦下笔，使看官得到感情的震撼。一个不写书法的人，多看书法，就像多听古典音乐那样，渐渐地懂得欣赏。问题是，懂得欣赏一个书法大师的感情表达，不等于懂得这大师的感情是怎样流出来的。学书法要学感情是怎样流出来的才对。不临摹，就不容易学得这最重要的一点。

米芾三年后，临了两年王铎。选临王铎，是因为感情流出来时的感受与临米芾很相似。虽然感受程度王铎明显地不及米芾，但前者遗留下来的真著甚多，容易选临。

临摹时集中在感情的流法，临米芾不像米芾，临王铎不像王铎，但感情的流法是一样的。四年多来不再临摹，写自己的字，表达自己的感情。近两年来，下笔时的感情流露，越来越奔放。

初期自己的字目不忍睹，但六个月后，每幅总有两三个字看来还可以。这点小成会给很大的鼓励，但更可喜的是上了感情发泄的瘾。学书法的方便是纸、笔、墨可以在家中常备，要写是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工作的。既然上了瘾，每天总有几段片刻忍不住大书几笔。

本来打算临摹两年，结果临了五年。这延长是因为脱临甚难，迫无可奈何地临下去。有帖在旁，久不久看一眼地写，可以写得头头是道。写熟了，记得帖的字，把帖拿开，以记忆下笔，还可以。但转写其它的，如某首诗或词之类，就写得一塌糊涂。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困难，要好一段日子才能真的离帖。

书法的进步，不是直线斜升的。升一段，平下来，再升一段，又平下来。很多时再写下去，明显地有退步的象。每见退步，就停写一段日子，转作参阅前贤的书法。学了三年后，参阅书法对自己书法的帮助，比下笔练习还要大，这是因为懂得怎样看书法非常重要。不懂得看，不可能学得好。

技术难，脱临难，学看难，结字布局难，但最难的还是写出变化，即不做作，不俗气的自然变化。自然者，天真也。变化难得出奇：明知要变，但变不出来。

脱临难，脱师更难。没有老师在身旁，一笔一笔地教变，自己明知要变但奇怪地变不出来。八年后才开始掌握到变化之道。那就是，拿起笔来，对着纸、有点激动的感受，一下笔就不断求变。那是说，感情要与变化融合在一起，由变化把感情自然地表达出来。

感情与变化的融合，联想到莫扎特坐在钢琴前作曲的情景。十得其十的书法家只有一个，那就是北宋的米芾。

书法如汪洋大海，没有终点可寻，书法写到最后是写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