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天》

（一百九十八）

《文学创作是也》

论成就要用功苦干，说了等于没说。不用功不可能有任何成就，但假若用功就大有所成，那么岂不是大成就太容易了，用功是不值一谈的。

可谈的是天分、感情与经验。

有些事项极重于天分，所需经验不多，而感情是无关宏旨的。这些事项的成就来得很早，数学与象棋是明显的例子。伟大的数学家通常很早就显示出来，数学与音乐是有关系的。

感情是艺术的重点，每个人皆有感情，但够不够丰富，做作不做作，表达够不够流畅，有没有排山倒海之力，就因人而异，天生占决定性。

世上没有哪项艺术是单靠感情而有成就的，好艺术要有感情，也要有天分，经验倒是次要的。因为天分与感情的流露是天生的，艺术的成就可以来得很早。莫札特是个明显的例子，很多儿童之画作、画得非常好。

感情与智力不同，感情可以老而不减。只要维持一片纯真，不受世俗之污染，感情就如葡萄美酒，老而愈妙。莫奈、张大千、朱山己瞻，愈老愈画得好。书法因为要有很长时间的练习，有大成的通常要到中年之后。

莫札特三十五岁早逝很痛心，他极端多产，而谢世前一两年的作品登峰造极。要是能多活三十年，人类今天的生活享受有大为不同。

感情之重点是要自然地流露，不渲不染，没有俗气而又不做作。看官对自己的感情表达怎样瞧？你自己的儿女是不是很天真？这些问题你要慎重考虑，考虑是否要在艺术上过瘾一下。

视听艺术，经验是次要的。莫札特只七岁就震动整个欧洲；梵高从画到谢世只有十年，之后世界对视觉艺术的观感也就改变了。有高不可攀的天分，排山倒海的感情，梵高能以他谢世前五年的作品改变了世界。感情对成就的贡献，人类历来是过于轻视了。

经验对学术是重要的，感情对学术，尤其是科学毫不重要。经验的特色是需要时日才能积聚起来，也需要有记忆力。一个少有感情的人，可以在学术上大有成就。社会科学若以感情用事，往往搞得一塌糊涂。有感情的学术高手，可以把感情与分析清楚地分开，但能做到这点的人不多。

天分平平主要靠经验而达大成的学者绝无仅有，但有可观成就的却不难找，这是因为在学术上有数之不尽的基本研究用不了创意，也不需要有精彩之分析。小心而忠实地做，把一些资料整理得好，让有天分的加以阐释发扬，就是贡献。

学术上经验的确很重要，但因为经验需要时日，二十岁之前能成学术高手的很少见。以科学而论，自然科学所需的经验时间比社会科学的为短，因为后者的实验室是真实的世界，而世界何其复杂也。牛津、爱恩斯坦自然科学，其大成始于二十多岁。在社会科学上，这现象很少见。

社会政治学的成就比不上经济学，主要是因为前者所需的经验时间太长，以致开始体会时，学者已年近黄昏。股市的上落，楼价的起跌，公司的结构安排，起居饮食的情况，如此种种，怎会不比政治的运作或社会的阶层容易多知一点。

一些事项的成就重天分，一些重感情，一些重经验。一些重天分与感情，一些重天分与经验。没有哪一项是重感情与经验的合并，而不论天分的。

只有一项造诣，重天分、感情与经验这三者的合并的。看官猜是什么？文学创作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