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罗震有离婚的想法，是在一次除夕夜。
大家围坐在罗震老家的一张小圆桌前，我起身跟旁边的小姑子打了声招呼：“孩子饿了，我去给他喂奶粉。”
于是罗震在这么多人面前爆发了：“就你忙，谁问你了？”他蹭地起身，像是要打我。
一旁打牌的人看情势不对，连忙拉住了他。
我们是相亲结婚，没多少感情基础，我知道的。
所以后来他突然态度大变，像个小年轻一样来追爱，我只觉得可笑。
1
这天夜里，小孩突发高烧，一直拉肚子，送到市里的医院后，暂时稳住了。医生建议我们去省妇幼做个全面检查。
于是我急忙订了第二天的车票。
上车后，因为一晚没睡，我打起了瞌睡。可能是精神紧张，也没睡安稳，就听到了孩子跟他爸爸的谈话。
一道稚气未脱的声音：“爸爸，妈妈怎么也坐商务座啊。”
“妈妈昨晚没抢到票，只好买这个啦。”
“那她怎么不去抢啊？昨晚，她一直坐在我床边，我都没睡好。就应该让她去坐不好的，谁让她一直花爸爸的钱。”
“不坐这个，那你妈妈只能站着咯。”
“那还是算了。她肚子那么大，都把路过的人挡住了。这次只能便宜她了。”
罗震没再说话了，我听到了他轻微的笑声。
就在上周，我刚查出来怀孕，胎儿四周了。罗震很开心，给儿子看了怀他时的照片，自此，儿子时不时调侃我是个大肚子。
其实就算是生完孩子，也只是有一层薄薄的赘肉而已，因为不常运动。还好不算走样。
终于，我忍不住了。
我冲进了洗手间。镜子里的我双目空洞无神，现在掉下一滴泪来。
在今天之前，我从未听到他们俩谈过关于我的话题。
罗震忙于应酬，经常不回家，回来了也是把儿子接去书房，接着关上门。
我突然下定决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能要了。
2
在大多数时候，罗震都是话少、不爱交流的。
就比如现在在省妇幼，我发现忘带一个证件，急得团团转，转头他就不见了人影。
一会儿他回来了，说手续都办好了。
偶尔的可靠，这是我当初选择跟他结婚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省妇幼回了家，孩子熟睡，他洗完澡出来，突然上床抱住我。
他摸了摸我的肩胛骨：“你最近瘦了。”
我像是被点中了心穴，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
他把头靠在我的肚子上，过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我：“这是我们的第二个宝宝。”他笑了。
他眉眼很好看，剑眉星目，这也是我当初跟他结婚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叹了口气，推开他的手：“早点睡吧。”
他乖乖躺下了，心情很好地搂住了我的腰。
我却一夜未眠。这次行程，导致我心里的那么点希望彻底破灭了。
我第二天去了医院，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我没敢告诉任何人。
终于在两月后，罗震发现了不对劲。
“都三个月了，你的肚子怎么还是没动静？”
我早知道这一天的来临，所以提前就做好了准备。
我把流产的事告诉了他。我很少见他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他甩了我一巴掌，把我打翻在地。
他说：“既然你不把我当人，那就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我拖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离开了他的家。他家境不错，事业也不错，这个房子是当年全款买的，他出的钱。
我虽然穷，但也有一点存款，市里有一套小房子，够我住了。
我不准备再回来。
走出门，却突然碰上了我婆婆。她是听到了风声，急匆匆赶来的。
她一把拉住我的手：“小乡，你要去哪里？跟我回去，婆婆给你撑腰。”这次家里有事，再加上刚怀孕，所以罗震没告诉她。
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对我不错。
我有些哽咽：“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以后，罗震会娶个更好的……”
婆婆变了脸色，脸都胀红了，朝里面吼：“罗震，你给我死出来！”
就这样，我暂时被她劝了回去。
3
碍于婆婆的面子，我和罗震陷入了表面的僵持。
这天，儿子突然在饭桌上跟我说：“可不可以让爸爸来学校接我啊。”
我告诉他罗震很忙，他低下头不说话了。这天放学，他狠狠推了我一把，我撞上了身后一个水果摊，烂柿子把我的后背染得橙黄一片。
给摊主赔了钱，我迎着夕阳橙黄的光往回走，到家已经很晚了。
客厅灯开得很亮，罗震在辅导小孩做作业，看到我回来，儿子得意地做了个鬼脸，而罗震什么也没有说。
他肯定看见我的后背了。
终于，他叫住了我：“我最近工作闲下来了，我去接孩子吧。”我点点头，不敢看他，很快进了卫生间。
我发现我变得不爱出门了。
一周后，病来如山倒，我发高烧进了医院。
住院的一周里，罗震从来没有出现。出院的这一天，我拜托他帮我带证件过来，迟迟不见他的身影，我走出去看，看见他在走廊。
他在跟小护士说说笑笑，经过护士的央求，他掏出手机加了联系方式。接着，又帮小孩把洒落一地的饼干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他在外是个好人。
这晚，他洗完澡出来紧紧搂着我要求行房事时，我拒绝了他。我问他：“今天你加了那个护士的微信？”
他翻了个身，欲望消失殆尽：“随便给的，我不喜欢当面拒绝别人。我对男女之情没有兴趣，你不是不知道。”
我抢过他的手机来看，验证消息那里，写的是“已拒绝”。
迷迷糊糊间，我喃喃：“你这样，活得不累吗……”
第二天，我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我这个小房子，是不久前买下来的，谁都不知道。我想，终于能消停一会儿了。
我太累了。
4
这天，从医院出来后，我去了旁边的一家小商超，买了瓶热阿萨姆。
结账时，发现手机忘在了医生办公室，跟服务员说声抱歉后，急忙准备去取。赶到医生办公室，门却已经锁了。
这个点，医生下班了。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
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突然撞到一个人。于是我抬头，看到了关杭。他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可我眼尖，看到他手里拿的是一瓶阿萨姆。
他说：“医生都下班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一家心理医院，院门口写着明晃晃的大字。
见我不说话埋头往前走，他拦住我：“你身体不舒服吗？你老公呢，他怎么没来？”说着，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你走得太快了，风风火火的，跟以前一样。”
我接过饮料，抬头看着他：“方便送我回去吗？欠你个人情。”
他笑了笑，脚步快起来，走在我前面：“当然，我的车就停在外面。”
上了车，我问他：“你之前不是在外省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今年刚来，年纪大了，比较恋家。”
“你还没成家？”我吃惊道。
“对啊。也就你，怕你老公吃醋，跑到后座，把我当个司机。”
我想笑，但实在笑不出来。气氛有些尴尬。
我跟关杭高中认识，他追了我好几年，可我一直没有喜欢上他。他年轻时挺活泼好动的，现在倒是很沉稳。
我有些发困，想看看手机，记起落在医生办公室了。
其实无妨。我离开罗震后的这些天里，他没有给我发来任何消息。
5
说起罗震这个人，用一个词概括他很合适：面瘫。
我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除夕夜。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他得知了消息，他的初恋自杀了，据说是抑郁症。
所以他把火直接撒到了我头上。
我给罗震发了一条消息：周六下午三点，xx咖啡店，带上你的结婚证，我们来谈谈离婚的事情。
他一直没有回。
周六，我提前五分钟到了咖啡店，环视一圈，没发现罗震。
过了十分钟，在我以为他不会出现时，他推开了门。他身形高大，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
只是，他明显是来约会的。
他是跟一个打扮甜美的女孩一块来的，点了咖啡后，两人选了个角落，交谈起来。
他们畅聊了四个小时。那女孩走的时候，天幕刚刚降落。
罗震买了单，正要出门，我拦住了他。
我尽量压下自己的怒火：“我有事跟你谈谈。”
他像是惊讶了一瞬，很快转为平静。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我猜到你要跟我谈什么了，”他说，“离婚没问题，只是我有个要求，辰辰有些想你。你不打招呼就走人，这点要求不算为难你吧？”辰辰是我们的儿子。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你家？”
“随便你。”他很不耐烦，撞开我的肩膀准备走人。
突然，关杭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罗震挥手就是一拳。
“你就是这么对你的女人的？”
罗震不还手，步步逼近关杭：“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会跟你这样不三不四的男人勾搭在一起？”
眼看冲突升级，有人频频看过来。
罗震却转头走了。
6
今天周一，我准备去学校门口等辰辰放学。
我去了超市，买了一些零食，挑了个游戏机，结账出来，看见了我婆婆。她是专门等我的。
她笑着迎上来，拉住我的胳膊：“今天辰辰生病了，没去学校，罗震让我在这等你呢。”
我把超市购物袋递给她：“这样啊，那妈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吧，都是辰辰爱吃的。”
婆婆张了张嘴巴：“你不回去吗？”
不等我说话，她说：“妈给你做了一大桌饭呢，你爱喝的玉米排骨汤，还包了饺子呢！听妈的，先跟我回去。”
说来也奇怪，面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好意，我总是难以拒绝。
到了罗震家，饭已经摆好了。
婆婆往楼上喊：“辰辰，你妈妈给你买了好多东西，下来看看！”
过了一会，楼道里冒出一个小小的头，他看了我一眼，又进去了。他还是对我有敌意。
我们沉默着吃饭，我问：“罗震呢，他没来吗？”
婆婆说：“一会吃完了我问一下他，你要是有事，我让他尽快回来。”
我点点头，饭桌又沉默起来。
婆婆突然说：“看你气色比以前好了不少。以后找个能照顾你的，你想离婚，就离吧。”说完，她不再看我，低着头喝汤。
我吃了一惊，心头突然酸胀一片。
吃完饭，婆婆告诉我，罗震说他在上次那个咖啡店等我，让我快点过去。
坐在出租车上，我暗暗演练几番说辞，做好唇枪舌战的准备。
然而到了咖啡店，却发现罗震趴在桌子上，像是喝醉了。
等他抬起头来，眼神却是清明的。他说：“去酒店谈。这儿人太多了。”
我有些疑惑。这个点，咖啡店明明都没人了。不过还是跟着他走了。
7
到了酒店的房间门口，看见罗震侧身让我先进，我还有点奇怪。
下一秒，他迅速关上门，整个人压过来，把我抱进怀里，手也不安分起来。酒气在我的嘴里乱窜，我狠狠咬住了他的舌头。
他放开了我。
铁锈味蔓延，我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要离开这儿，被他抓住了手臂。
“你不是有事要谈吗？”
“你还认得我啊？等你神志清醒了再说吧。”我想把他的手掌甩开。
“我很久没那个了，男人有需求，抱歉。”
谈论离婚的事情是没心情了，看他还有话说，我等着他把话说完。
“以后，你能不能一周跟我见一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我随手拿过一瓶矿泉水，从他的西装上倒了下去。
“那些女人，我嫌脏。”他说。
我看着他。他看我的眼神是平静的，没有波动，没有爱。我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他好像没有心。
极力忍住朝他脸扇过去的冲动，我离开了。
两天后，我们领了结婚证。
一周后，法院也开庭了。我暂时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再加上辰辰极力要求跟爸爸，孩子判给了他。
我七年的婚姻，化为了一抹烟。
半年后，我顺利考上了教资，进入了一所小学教语文。
正好就是辰辰上的小学。辰辰今年七岁，上三年级。我带五年级，教学楼在同一栋。
胆战心惊地上了一个月的班，发现没有碰到罗震，我松了一口气。
为了避免辰辰看见关杭，我总叫他不要来接我下班。
可他经常来。每次下班，他的车都停在学校门口，占据最好的视野。显然，他是提前很久到的。
他的出现，让我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但我们没有同居，也没有确定关系。他不说，我也不提。
所以这天，当他在西餐店里突然拿出一个订婚戒指时，我吓坏了，手足无措起来。
这段半年里，我们来往过密，他认为我是默认了。
我这才发现，我犯了错误。
我没有办法答应他。
8
这天课间，办公室老师说，有个小孩偷东西，还不承认，跟人打架，被老师教训了一顿后，在楼道里哇哇大哭。
“听说才三年级，这孩子啊，脾气倔的。”
我突然有了一种预感。
我跑下楼，拨开围观的学生们，看到了罗辰。老实讲，我经常在学校里看见他，但从来没有打过招呼。
他此刻还在哭，一旁的班主任拉都拉不走。
我冲上前，揪住他的耳朵，班主任意会，让我带走了他。
把他拽到楼梯角，我气急：“为什么偷别人东西？你爸爸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抹了抹眼泪：“我没有偷，呜呜，是他忘了，放我这里的，他还给老师告状。”
说完，他抬起头看我。我原以为的鄙夷在他脸上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