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抛夫弃女,做了国公府的姨娘,后来,我成了国公府的婢女。

泪依 2023-12-26 09:43:11

阿娘贪图富贵,抛夫弃女,做了国公府的姨娘。

后来我去寻亲,却成了国公府的婢女。

我仰头问世子:无媒苟合是什么意思?

世子哄骗我,无媒苟合便是两个人相亲相爱。

我信了。

1.

我从小就与别的小孩不同,我没有娘,是阿翁和阿爹陪着我长大的,我听过很多关于阿娘的闲言碎语。

比如,她们说,我随了阿娘,小小模样,就长了一张祸国的脸。

又比如,她们说阿娘水性杨花,贪慕虚荣。

她们还说,幸亏阿娘没留下来,这四壁徒空的,哪里养得了阿娘那朵娇花。

在我记事以来,阿爹就瘸了一只脚,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阿爹不善言辞,别人说起阿娘时,阿爹总是拉着我远远躲着。

只有一次,她们说阿爹跟阿娘是无媒苟合,天理难容。

阿爹顺起墙角的那根榆树木棍,把那群看笑话的人打跑了,此后,我再也没听说过任何关于阿娘的半个字。

我怯怯地问阿爹,“阿爹,什么是无媒苟合?”

阿爹盯着我看,他满目疮痍,片刻的沉静后,阿爹目光哆嗦,凹陷的双眼泛红。

阿翁把我抱在怀里,“阿芜,以后别再说这些话了,我们阿芜永远都不要明白,什么叫做无媒苟合。”

我第一次见阿爹哭,我把头埋在阿翁的怀里,用力地点头。

我想,无媒苟合一定是个极不好的事情。

后来,阿爹生了一场大病,没扛过那年春节,除夕晚就咽气了。

阿翁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看着我,老泪纵横,“阿芜,无父无母的,你以后该怎么办才好啊?”

我抱着阿翁安慰他,“阿翁不怕,阿芜长大了,阿芜可以照顾阿翁,阿芜已经学会做包子了,阿芜像阿爹一样,卖包子也能照顾好阿翁的。”

阿翁粗糙的手抚着我的脸庞,“好阿芜,阿翁这身老骨头,早晚要去陪你阿爹的,阿翁不要你照顾,阿翁是担心你,你一个小姑娘,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我哇地哭起来,紧紧抱着阿翁,“阿翁不要去陪阿爹,阿翁不要丢下我,我已经没有阿爹了,我不能再没有阿翁,阿翁,不要丢下阿芜,阿芜会听话的,阿翁,不要丢下我……”

阿翁口里一直低喃着,“阿翁不会让阿芜无依无靠的,不会的,不会的!”

2.

阿翁带着我赶了三个月的路,才走到临安城。

长安城车马穿流,繁华如锦,每个人穿的衣服,五颜六色,身上的配件也各有不同,不似姜家村,清一色的灰蒙长衫。

阿翁紧紧拉着我的手,“阿芜,别东张西望的,跟紧我,别走丢了。”

我好奇地望着四周,那些奇奇怪怪,又极是漂亮的东西,还有一些像泥人一样的东西,是可以吃的。

“阿翁,这里真的很有意思,可好玩了。”

“阿芜喜欢这里?”

“嗯,可喜欢了!”

阿翁摸着我的头,“那以后阿芜就一直住在临安城,可好?”

我忖思一下,眨巴着双目,然后点头,“阿翁,这里人那么多,我们的包子一定会很好卖的。”

我一时间觉得,阿翁眼眸沾了温湿,大概是时下正值暮春,薄雨沥沥,他眼底的是雨雾吧。

阿翁蹲下来,他一遍又一遍地捋着我的手背,“阿芜不用卖包子,阿芜,你记住,阿翁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见了她,要听她的话,要好好的。”

我好奇地望着阿翁,“阿翁,她是谁,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你见到就知道了!”阿翁半晌才挤出这句话,然后站立起身,拉紧我的手,一步一蹒跚。

然后,阿翁慑慑地拉住一个行人问,“兄台,唐国公府往哪里走?”

男子看了我们一眼,给我们指了路。

我们在国公府门前等了许久,从早上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黄昏,一整天我跟阿翁就吃了一块馒头。

我又饿又累的,我撇着嘴,“阿翁,我们别等了,肚子好饿。”

阿翁从怀里摸出那块他吃了一半的馒头给我,“阿芜乖,我们再等等,若是等不到,我们明天再来等。”

“阿翁,我们为什么非得等她?”

“因为啊,她跟阿翁一样,都爱着阿芜!”阿公说这话的时候,哽咽了一下。

那天我们没有等到阿翁要等的人,我们在国公府对面的一间铺子屋檐下,蜷着就过了一夜,第二天铺子还没开门,我们就又去国公府门口守着了。

我们就这么守了三天,那天阳光明媚,国公府门前停了一辆好看的马车,那马车用红色锦绸为帘,车门挂了两只摇摇坠响的铃铛,随着缓风而起,发出悦耳的声音。

一位夫人从马车上下来,紧接着,就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马车驶开,国公府门前已经有好些花花绿绿的女眷站着。

阿翁倏然从地上坐起来,往我手里塞了一块玉佩,指着那个妩媚无双的女子说,“阿芜,那个就是你阿娘,你拿着这个玉佩去认她,她一定会把你留下来的。”

我远远望着那个女子,粉嫩的长裙随风飘逸,从头到手,没落下一点饰品,光彩夺目,她像从话本里走出来的贵夫人,煞是好看。

我胆怯地看着阿翁,“阿翁,我不去,我不敢!”

阿翁怒恼,他沉着脸,“阿芜是不是连阿翁的话也不听了,阿翁不喜欢阿芜了。”

我扯着阿翁的衣角,苦巴巴地说,“阿翁不气,我去,我去见她,我现在就去。”

阿翁眼底啐了泪目,他摸着我,哽咽着,“阿芜,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顾全自己,快去吧!”

“嗯嗯!”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阿翁,便往阿翁说的,我的阿娘那里跑过去。

我原以为,阿翁只是让我过去跟阿娘打声招呼罢了,却不知,我与阿翁这一别,已是永生。

我突兀地站在阿娘跟前,众人怔了下,国公府的夫人楼夫人先发的话,“小妹妹,你找的谁啊?”

“我,我……”我怯生生地望着夫人,然后拿出那块玉佩,“阿翁让我来见这位夫人的。”

阿娘看着玉佩,花容失色。

夫人奇怪地问,“三妹妹认得这位小姑娘?”

阿娘犹豫了下,强挤出一丝笑意,“这玉佩我认得,大概,大概是老家哪个小皮猴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来楼府寄借几年吧。”

夫人比较淡定,“哦,是吗,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谁带你来的?”

我如实相告,“我叫姜芜,是阿翁带我来的,阿翁……”

我回头望向那个角落,阿翁已经没了影子,我一时慌了神,撒腿就跑,我六神无主,围着那寸地方,哭得撕心裂肺,“阿翁,你不要丢下阿芜,阿翁,你骗人,你不要阿芜了,阿翁,你骗人,你回来 ,你不要丢下阿芜!”

那位小公子拉着楼夫人的手,“母亲,你就把这位妹妹留下吧,你看她哭得那么伤心。”

楼夫人握着我双手,她温和地说,“姜芜,既然你无处可去,就留在楼府吧。”

阿娘红了眼眸,“谢谢夫人体恤,不如就让姜芜在盈盈身边吧,毕竟她年纪还小,也不指望她能做些什么事。”

楼夫人轻笑,“我们楼府不缺一个做粗活的,既然是来投靠三妹妹的,就该善待,不过我瞧着,姜芜与鸯鸯年纪相仿,让她陪着鸯鸯吧。”

阿娘拉着我下跪,“还不谢谢夫人!”

我闪着豆点大的泪水望着夫人,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彼时,我还没满八岁,先与阿爹死别,再与阿翁生离,从此,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3.

进楼府后,我才知道,楼府上下都是极其心善的人,国公爷有一妻两妾,阿娘是三姨娘,或许,她也不是我的阿娘,她让我唤她三姨娘。

夫人生育大公子和大小姐,二姨娘生育二公子,三姨娘生了二小姐。

楼府上下心善,常有前来投靠的寒民,前阵子,二姨娘家就送来两个养不活的姑娘,所以三姨娘说我是养不下去的小顽猴,意思就是让夫人把我养活下来。

我进大小姐屋里的前一晚,三姨娘寻了我过去,细细叮嘱我,“阿芜,你比大小姐还年长一岁,要懂得分寸,尊卑有别,夫人既让你在大小姐身边待着,也是你的福气,别好高骛远,思恩攀贵的,你安分一些,等到了年纪,我自会替你做主,替你寻一门好的亲事。”

三姨娘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懂,我只是恍恍地望着三姨娘,她怎么知道我比大小姐年长一岁的?

三姨娘轻斥着我,“姜芜,你听到了没,像个傻子一样,一愣一愣的。”

我身子吓得振了一下,倒吸口气,望着三姨娘,“三姨娘,阿翁说你是我的……”

“住口!”三姨娘喝住我,“姜芜,你给我牢牢记住,这里是国公府,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你能在这里,多少倚了我的关系,管好你的嘴,再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舌头被割下来。”

我下意识地抿紧嘴巴,没有再说话。

五岁的二小姐活脱脱地跑进来,扑进三姨娘的怀里,她眨巴着大眼睛盯着我看,“小娘,她是谁?”

三姨娘把二小姐抱在怀里,目光在我身上逗留一片刻,“她呀,跟你姐姐屋里的绿夏一样,都是服侍你大姐姐的。”

很久以前,我也喜欢窝在阿翁的怀里,阿翁跟我讲好听的话本,有市井里的舐犊情深,有战场上的英武飒爽,也有极有趣的小人物,唯独没有花前月下的男女。

有一次我在万福楼听了那说书的,说起西厢奇缘,我觉得挺有意思的,碰巧我就捡了那本话本,我高高兴兴地拿回家,让阿翁跟我说说这话本的结局。

阿翁生气的,一把火把那话本烧了,阿翁说,那是祸害人的话本,看不得。

我进了大小姐的屋里,大概是倚着三姨娘的光,她们待我也算挺好的,衣食丰足,偶尔还能蹭着大小姐的课堂,学几个字。

大小姐名叫楼鸯鸯,刚过了七岁生辰,她被夫人教养得很好,至少在外人眼里,大小姐是个温婉又善良的小姑娘。

可奴婢总归是奴婢,大小姐心情好的时候,就没使唤我,心情不好时,她也会拿我撒气。

有一次贤夫子带了一个新鲜的玩意上课堂,那是一个陶瓷里面不知道装着的是什么,贤夫子管它叫做不倒翁,你推它一下,它就摇摇晃晃,就是不倒下来,可好玩了。

大小姐趁贤夫子带着大家出去活动的时候,拉着我偷偷潜回屋子,她好奇不倒翁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从那个小小的洞口看进去,瞧不出来什么,又摇晃着不倒翁。

大小姐手一滑,不倒翁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贤夫子闻声进来,大小姐推着我往前,骂着我,“姜芜,我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不长记性,夫子的东西能随便动的吗,你再这么莽撞,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贤夫子是骨子刻着三纲五常,尊卑有别的人,他刚正,却又苛刻,明理,却又古板。

贤夫子拿起戒尺,沉着脸走到我面前,“你是楼家的奴婢,是楼小姐看重你,才让你进的课堂,你待在课堂,原本已经僭越了,却还摆不正自己的身份,不识尊卑,课堂上的东西,是你一个奴婢能碰的吗,哪怕你只是瞧瞧,也过了。”

我抿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小姐,小姐没有说话。

“伸出手来!”贤夫子说着,我听话地把手掌伸出去,贤夫子手起手落,戒尺落在我的手心,灼灼发痛。

约莫打了十多下,贤夫子让我出去院子里站着。

小姐小声说,“夫子,早上才下完雪,现在外面冷着呢,姜芜还小,以后我会再教教她的。”

贤夫子背负着手,严厉地说,“楼小姐,国公爷把你送到我这里,我要对你负责,你心地善良是好事,可不能一味纵容下人们越矩无纲,小小年纪就胡来了,以后还得了。”

贤夫子望我一眼,“还不去外面站着!”

“是!”我弓身应答。

院子里的积雪刚没过脚踝,于我来说,只是有些冷意,以前在姜家村,雪下得比临安城的还要大,我从小就习惯了,不畏寒。

屋子里的小姐们,书声琅琅,这是她们念了很多遍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

我虽不明白这诗的意思,也能跟着念出来了。

一群公子从别的屋室出来,大公子便在其中,他站在光秃的海棠树下,身着玄青长衫,白羽披风,我忽而想起几年前,万福楼那个说书先生说起的西厢奇缘,他说起张生时,是这么说的,白面如玉,温良恭俭。

不知为何,我看着大公子,忽然就笑了。

大公子向我走过来,我止了笑意,把目光放得低低的,直到大公子银白色的长靴落在眼底,我心里悬起来。

背后一暖,我猛然抬头,大公子把白羽披风披在我身上,他轻声说,“被我妹妹欺负了,你还能笑出来,什么事这般开心。”

我惶然望着大公子,“公子,小姐她……”

大公子软着笑意,“我自小看着妹妹长大的,她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吗,她就是贪玩,又任性了些,你别太放心里。”

“奴婢不敢!”

大公子凝了凝目光,“刚才你笑什么?”

我脸色微微发红,轻轻摇头。

大公子没有言语,转身迈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阿芜,你刚才是冲我笑吧?”

我心里颤了一下,眼眶有些灼红,进楼府这三年,已经没有人再叫我阿芜了,我盯着大公子,“奴婢看着公子,突然就想起书里面的张生!”

“张生?”大公子嘴角隐了些笑意,“崔莺莺的张生?”

我一时高兴,脱口而出,“公子知道西厢奇缘?那张生最后有没有跟崔莺莺在一起?”

大公子敲一下我的额头,“阿芜,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我再说与你听!”

大公子笑了一下才离开,看着大公子的背影,我摸上额头,脸庞慢慢涨了些温热。

4.

那晚院子里积雪未化,月色暖暖,我睡不着,蹲在地上,拿着干枯的树枝在地上写着:芜。

我识字不多,这个字还是阿翁教了我很多遍,我才学会的。

大公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身侧,“原来阿芜也会写字。”

我起身福身,“公子!”

大公子盯着我看了许久了,他恍如大悟,“我说怎么就觉得你跟府里的婢女不同,我这才发现,你特别喜欢躬身行礼,阿芜,你不累吗?”

我摇头,“三姨娘说过,奴婢该如此。”

大公子坐在石阶上,“你长得跟三姨娘有几分相像,你跟三姨娘是什么关系?”

我冷然一笑,“公子想多了,我不过是三姨娘的远房表亲。”

“是吗?”大公子瞅着我腰间的玉佩,“给我看看。”

我把玉佩递给大公子,只见大公子从怀里也取了一只玉佩出来,两只玉佩凑到一块,刚了凑成一上环形。

我疑惑,“公子,这是?”

“这个是三姨娘进楼府那日,送给我的见面礼,母亲说过,三姨娘来的时候,家里败落,身无长物,这块玉佩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我这个人好奇心强,那日初见这块玉佩,就寻思着,三姨娘怎么会把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送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我看向大公子,“公子当初是因为好奇,才让奴婢留下的吗?”

大公子笑而不语,他拿起树枝,指着我写的那个字,“原来是这个芜,我还以为是妩媚的妩呢。”

大公子说着,微抬头看我一眼,“芜,你这个芜,是杂草丛生的意思,你爹娘怎么会给你起这个名。”

我咬着下唇,“杂草丛生,才更容易活下来。”

大公子笑容凝住,他在雪地上写了三个字,一个一个指着教我念,“楼,长,盛,楼长盛!”

我盯着那三个字,大公子扭头看我,“会不会写?”

“不会!”我晃着脑袋。

“过来,我教你写!”大公子说罢,拉着我的手过去,他握着我的手,把人圈在他的臂弯下,一笔一笔地写着,“楼,长,盛,楼长盛,阿芜一定认得这三个字。”

树枝折起,落笔成字,自此,楼长盛这三个字,如同大公子那温软的笑容一般,刻在我的心骨里,不用刻意想起,却也不会记。

5.

我在楼府平平静静地活到了十七岁,除了大小姐偶尔任性了些,一切都挺好的。

听闻临安城有位叫张瑞生的才子,三步成词,十步成诗。

那日城里举行庙会,在金瑶池旁边,还有诗会,都说新科状元张瑞生会在那里,姑娘们心猿意马的。

大小姐一大早就拉着我来看庙会了,看庙会是假的,看人才是真的。

张瑞生往人群中站着,身形修长,手握折扇,犹如鹤立鸡群。

大小姐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姜芜,你看,那个就是张瑞生,真如外人所言,谦谦君子。”

旁边不少人看向我们,我压低嗓子,“小姐,你小点声!”

大小姐一时红了脸,拉着我正想蔫蔫地离开,一位书生挡在我们面前,“不知这位小姐是谁府上的,看上我们状元郎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大小姐向来高傲,她惯用的伎俩,就是把事情推到我身上,“谁说我看中状元郎了,是我家婢女心心念念想见状元郎一面,我才带她来的,姜芜,人你见着了,满意了吧!”

“我……”小姐朝着我使眼色,我只好点头,“我家小姐的确是为了我才来见张公子的。”

“就你啊,一位奴婢也想高攀状元郎。”

我瞪一眼书生,“哎,我是奴婢又怎么了,我还看不上他呢!”

张瑞生走过来,向小姐拱手施礼,“楼小姐,是陆兄失言了,你莫放在心上。”

大小姐愕然,又有些藏不住的高兴,“张公子,你认得我?”

“半个月前,在云来寺,小生与楼小姐有一面之缘。”

姓陆的书生提醒张瑞生,“张兄,别表错情了,对你心心念念的是这位婢女,不是楼小姐,婢女姐姐,这么近距离见着状元郎,是不是心花怒放了。”

小姐掩嘴噗地笑着。

我白一眼书生,“也就那样,言过其实,不如某人。”

的确,张瑞生不如某人,张瑞生过于儒雅,而少了一些男子的气魄。

“什么,言过其实,你口气也太狂了吧!”

张瑞生拦住书生,“陆兄,稍气稍气,这位姑娘是楼府的人,见过的人,哪个不是出类拔萃的,尔等俗人,不过凡俗。”

不知为何,临安城就传了一出笑话,楼小姐的近身婢女不知天高地厚,看上了状元郎,还非君不嫁的。

6.

我听到那些流言,是从大公子口中说出来的。

那日大公子忽然来寻我,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我看,他盯着我发紧,我心里便发虚,“公子,你何故这样看着奴婢?”

大公子嗯一下,“听说,你喜欢张瑞生,非他不嫁?”

我呛了一口口水,着急地摇头,“公子,这话可不能胡说,张公子虽好,可奴婢,奴婢对他真的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

“真的没有?”

我一个劲地摇头,“没有,天地可鉴,没有!”

大公子垂着的眼眉忽而展了笑意,“我还以为,你对张生情有独钟!”

“张生?”

“崔莺莺的张生!”

我怔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羞赧地笑了,“陈年旧事,公子还记得拿来取笑奴婢。”

大公子倚在围栏处,“我说过的,等阿芜长大,就告诉阿芜结局的,西厢奇缘里,张生最后娶了他心心念念的莺莺姑娘,两人琴瑟和鸣,幸福地过了一辈子。”

“真好!”我感叹着,忽而想起阿翁烧着话本,很是生气的样子说,那不是我该看的东西,

不知阿翁说的不该,是我不该向往崔莺莺那样,不顾一切去喜欢一个人,还是不该妄图琴瑟和鸣。

想起阿翁,我鼻子处泛酸,眼眶红灼,我背过身去,抹了一下眼角。

大公子温声问,“阿芜,怎么了,你不至于为了话本里的故事,喜极而哭吧?”

我抿嘴,“哪能,奴婢想起阿翁了,这么些年,再也没见过阿翁了,不知道……”

“不知道,阿翁还好不好!”

我原本是想说,不知道阿翁还活不活着的,那句话,卡痛咽喉,我说不出口。

大公子摸着我的后脑勺,“我这次出门,有机会我替你去姜家村问问,我答应你,一定会替你找到你的阿翁的。”

“公子要出远门?”

“嗯!”大公子双手叉腰,“我像不像个大将军?”

我心猛然虚了一下,“公子意思是,要上战场,那战场上可是刀剑无眼的,上战场可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阿芜眼光怎么那么短浅呢?”

“不是,奴婢是担心……”我把头伏低,心里很是担忧,“奴婢只是觉得,公子从小在临安城,虽也在校场待过,毕竟是养尊处优的,上战场是提着命去的,公子会不会不太适合?”

“阿芜,你是瞧不起我吗?”

“不是,公子误会了,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大公子眉目含笑,“那你是担心我了?”

我望着公子半晌,才点头,“奴婢希望公子安好!”

大公子嘴角上扬,“阿芜,在战场上,只有荣辱一体,没有谁就该生来尊贵的,你知道吗,我们大周的江山,就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我们的先祖皇上与皇后曾一起出征过呢,听说,当年肃贤皇后曾在敌军那里救过先祖皇上,所以,我们大周有明文律法,罪不及女眷,这是对肃贤皇后最高的尊敬。”

我似懂非懂,“那,公子一定要保重!”

“那是自然的!”大公子坐在石阶上,在地上写着楼长盛三个字,轻地说,“阿芜,我来考考你,你念一下这三个字。”

我瞟一眼那三个字,侧目望着大公子,月色稀薄,隐隐落在大公子的侧脸上,美好得让人心生疼痛,生怕大公子一转身,我就抓不住了。

我轻轻唤了一遍,“楼长盛,长盛,楼长盛!”

“哎!”大公子扭头看我,我们四目相视,借着月色,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又肆意地看着大公子,大公子嘴唇的线纹,我也能看清个一二。

我先移开视线的,大公子轻声问,“阿芜,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我凝思一下,“奴婢说过,奴婢希望公子安好!”

其实我很想问大公子,他是不是喜欢我,不过那话到了咽喉,就说不下去了,大公子不过是心肠好,见不得人间悲苦,见不得我孤苦可怜。

两年前,绿夏出嫁时,绿夏拉着我的手在大小姐跟前说,让大小姐把我一同送出楼府,绿夏想让我做她的弟妹。

大公子说我还小,多留我两年,我还记得,绿夏离开那天,她附在我耳边,悄然地说,大公子的书房里,有一张我的画像,心悦之人,以纸作画,大公子一定是喜欢我的,可是楼府在临安城,是何等的尊贵,大公子又是夫人唯一的儿子,怎么可能会任由他娶我。

一年前,三姨娘替我做主,把我许配给陈员外做妾,下聘那天,大公子把人给堵在了门外,大公子说楼府的女眷,不折身下嫁,给人做妾。

我一直记得,当初三姨娘央着国公爷,说我一个孤女,能做陈家妾,已然是陈家抬举了,她做了大半辈子的妾,自知是福气,我嫁给陈员外,不是我下嫁,是人家下娶了。

后来大公子与国公爷在书房说了一会儿话,他们出来的时候,国公爷的脸色很是难看,但是,他把我的婚事交给夫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大公子把那个与我一般的玉佩放到我手上,“阿芜,你无话与我说,我可是有话交代你的。”

我收回思绪,“公子请说。”

大公子望着我,目光敛了些温意,“我离开临安城的这段时间,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好母亲,还有妹妹。”

“公子,这是何意,夫人与大小姐,何用奴婢照顾?”

大公子嘴角上扬,“那你答不答应我,与母亲一同守着楼家,等我荣归!”

我用力地点头,“公子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夫人跟大小姐的!”

“这就对了!”大公子看着玉佩,“这个玉佩与你有缘,你先替我收着,等我回来,还要问你要回去的。”

“行,奴婢替公子先收着!”我偷偷看向大公子,恰好大公子也看着我,我倏然慑了一下,慌忙把目光收了回来。

大公子打趣地说,“我们阿芜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呢?”

“奴婢是有一句话想问公子,就是,不知如何问起!”

“说来听听!”大公子漫不经心的,“我保证不笑话你!”

“奴婢……奴婢……”我双手紧紧地握着裙角,心里有些发虚,“公子,你读书那么多,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就是,无媒苟合!”

大公子呛了口气,“无,无媒苟合,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奴婢突然就想起,他们说奴婢的爹娘是无媒苟合,奴婢好奇!”

其实刚才大公子把玉佩给我的时候,我碰到大公子的手,心里紧张发虚,我甚至想把手伸过去,握一下大公子的手,不知为何,我突然就想到无媒苟合这个词了。

“原来是这样!”大公子眼眸深敛,他意味深长地说,“阿芜,我来告诉你,无媒苟合就是两个人相亲相爱,不用说媒,天注良缘!”

我轻喃着,“那应该是好事!”

大公子宠溺地看着我,“我们的阿芜一辈子这么天真单纯,就好了!”

7.

二月初二,如同我入临安城那日,薄雨沥沥,大公子身披盔甲,从宫里直出城。

大公子先与家人辞别才进的宫,夫人让我再去送送大公子。

我在城门等着大公子,他由远而近,鲜衣怒马,也成了姑娘们驻足投望的对象。

大公子从马背上跳下来,“阿芜,你怎么在这里?”

“夫人让奴婢来送大公子一程!”我说着,怯怯地递给大公子一个平安符,“公子,这是奴婢昨日在普恩寺替公子求来的平安符,公子若不嫌弃,奴婢给公子系上?”

大公子眼底噙了些温意,“阿芜有心了,我一定会带着平安符回来的!”

我替大公子系上平安符,鼻子泛酸,倒抽了口气,“公子,奴婢初一十五,一定上普因寺烧香,替你祈福,公子要保重!”

大公子像往常一样,摸了一下我的头,他手上的动作忽然缓搁了一下,厚实的手掌游落在我的脸庞上,浅浅软笑,“回去吧,阿芜也要好好的!”

“嗯嗯!”我用力点头,看着大公子出城门,我的心也随着大公子的离去,而一下子蔫了。

我不知情为何物,却深知,在这些颓丧无依的日子里,大公子像春日里的太阳一样,一点点温暖着我那颗无处安放的心。

我喜欢大公子,我喜欢楼长盛,我的喜欢,悠长而孤独,与他人无关。

8.

大公子一走一年,偶有书信,上次的书信,还是三个月前的了。

二月初一,隆冬寒雪,国公爷跟二公子上朝被扣在宫里,夫人摸不着北,正在打听消息的时候,楼府被抄家了。

领旨抄楼家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曾与张瑞生一同调戏过我,后来上任侍郎一职的陆周同。

陆周同小人得志般,举着圣旨,“楼长盛通敌卖国,让我军惨遭埋伏,楼家上下,收监候审!”

大小姐与陆周同有过几面之缘,陆周同好几次与大小姐示好,想攀高枝,被大小姐怼得体无完肤的。

大小姐抢过陆周同手上的圣旨,“不可能的,我哥对朝廷一片忠心,不可能的,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

陆周同顺势把大小姐圈入怀里,戏谑地说,“楼家大小姐国色天香,从前我碰都碰不得,今日能一抱美人,也算是陆某人的福气了。”

大小姐又羞又辱,“姓陆的,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怎么,都落到如此境地了,还存着侥幸心理,楼小姐,我实话跟你说,你爹此刻,已经在大牢里关着了,楼长盛通敌的罪证,是从边塞送来的紧急文书,证据确凿,你想活命,好好讨好我,兴许,我还会替你们楼家在皇上跟前说几句好话。”

“陆周同,你放肆,瑞生不会放过你的。”大小姐说罢,咬着陆周同的手腕。

陆周同痛得直喊着,他打了大小姐一个耳光,然后拎起大小姐的衣领,“还想张瑞生来救你,楼鸯鸯,远水救不了旧火,张瑞生已经不在临安城了,到现在还给我端着,我看没有国公府的风头,张瑞生还要不要你。”

陆周同说着,扯着大小姐就往屋里跑,大小姐惊慌,“母亲,母亲,母亲,救我……”

三姨娘抱着二小姐躲至一角,夫人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想要上去拦着陆周同,被陆周同一脚踹开了。

我赶忙上去扶起夫人,“夫人,没事吧!”

“鸯鸯,鸯鸯,我的鸯鸯!”随着陆周同关上大门,小姐的哭声一阵比一阵惊慌,夫人手足无措地握着我,“姜芜,鸯鸯,我的鸯鸯怎么办,畜生,你放开鸯鸯,畜生……”

我心头一紧,冲过去推开房门,大小姐被推在桌子上,陆周同压在她身上,她动弹不得。

陆周同发红着双目望着我,“贱 人,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滚出去!”

我惶惶地跑过去,抓起地上的瓦块抵在大小姐的脖子处,“陆周同,大周皇朝有明文律法,为表肃贤皇后功绩,凡是女子无罪者,男丁有罪,罪不及女眷,你敢碰大小姐,你信不信大小姐宁死不从,陆大人奉旨抄楼家,却闹出楼家小姐枉丢性命的事,陆大人真的能跟皇上交代,跟大周的万民交代吗?”

“你……”陆周同狠狠地盯着我,“你一个贱 婢,怎么懂这些的?”

“陆大人不必猜想我如何懂这些,陆大人还是掂量自己这个位子,承不承得起罪及女眷这个罪名吧?”

大小姐见陆周同迟疑了,她抢过我手上的瓦块,往脖子深处划出一个口子,鲜血渗出,“陆周同,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家都要散了,还怕你吗,倒是大人你,仕途正好,你舍得丢下这大好的前程吗?”

陆周同咬着嘴唇,气恨恨地瞪我一眼,“本官懒得与你们争扯,等着瞧吧,用不着本官踩你,自然有人踩你们。”

陆周同拂袖离开,大小姐虚虚地跌坐在地,我抱着大小姐,“大小姐,不怕,没事了,没事,大公子一定不会通敌卖国的,一定不会的。”

大小姐抹着泪水,“姜芜,你真的相信大哥吗?”

“当然,楼家满门英烈,做不来低头偷生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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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7-25 17:56

    真的是很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