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落魄反派后》作者:尔礼

冰悦谈小说 2024-06-21 13:30:44

《嫁给落魄反派后》

作者:尔礼

简介:

权臣谢含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他以清君侧为借口,血洗朝堂,手里的人命不下万条。

民怨载道之下,皇帝迫不得已下旨,将谢含之流放岭南。

昔日的仇人闻风而来,争着抢着要买谢含之的命。

谢含之早就知道,朝野肃清之时,就是他的死期。

押送犯人的囚车出京城那日,狱卒擦亮了刀,打算砍了他的头颅换赏钱。

他满身伤痕,坐在风雪里。

合上眼,坦然等死。

有人踉跄而来,挡在他面前。

宋矜家破人亡时,是恶名昭彰的谢含之救了她一命。

谢含之败落时,人人争相践踏。

宋矜便自请下嫁,带着妆奁和仆从护送他到岭南,保住了谢含之一命。

这样,也算两清。

后来谢含之再次踏上权力巅峰,人人敬仰巴结,说呼风唤雨也不足夸。

宋矜作为罪臣之女,自请和离。

可惜没成功,昔日庄重内敛的青年眉眼隐忍又哀求,不管不顾地将她关起。

耳鬓厮磨间,是卑微的威胁。

你若敢走,从岭南到汴京,我用鲜血给你铺路。

谢含之这一生都在遭人背弃误解。

一句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便踩着黑暗与鲜血,往死路里一往无前。

偏有一个人,死也要拉他回人间。

病弱美人vs美强惨权臣

精彩节选:

永宁元年的春雨,一连下了两个月。

积水渥烂了墙根,苔痕一直爬到窗沿。

宋矜坐在窗内研墨,这墨条成色不好,她磨了好久,才拿笔蘸墨作画。她惯来作画不快,等到描画出一小半来,外头的天色也暗了。

雨天黑得早,宋矜习以为常,收了画具去侧间熬药。

她抽开屉子,里面包着一大把晒干的药渣。将药渣攒在一起,也只能够再熬上一碗药,母亲的病情却没有半分好转。

宋矜叹了口气。

她上次寄售在画楼里的画,还没有卖出去,新的药钱自然也没有着落。

倒出药汁,宋矜穿过逼仄荒破的小院,进了正屋,绕入侧间。

窗户紧闭,房间晦暗。唯有床前帐子上挂着的风筝是明亮的,那是一只蓝喙红翎的燕子,春日里垂髫女童最爱的款式。

卧在被褥中的妇人病得悄无声息,在噩梦中蹙紧了眉。

宋矜走过去,将药碗放下,伸手握住妇人的手,轻声唤了两句,“母亲,母亲。”

妇人一下子惊悸醒来。

她灰败的脸做不出表情,浑浊的眸子满是惊恐,摸着宋矜的手喃喃,“怎么手这样冷……”

宋矜摇了摇头,喂谢夫人喝药。

谢夫人眸色黯淡,瞧着宋矜手上的烫伤、划伤、墨渍。过了一会儿,她很轻声说道:“沅娘,和何镂这桩婚事,应下倒也好。”

倒也好?宋矜微微一怔。

怕是母亲自觉时日无多,又觉得过不了多久,弟弟也会和父亲兄长一样死在牢里,想给她找一个落脚的位置。

可何镂关押着父兄,令父兄不明不白死在牢里。

宋矜只是摇头。

她将空药碗放下,又学着蔡嬷嬷照顾自己,一下一下按摩谢夫人的胳膊、肩背。

以往她时常生病,换季的时候总有几天昏昏沉沉,不得不一趟就是好几天。睡得久了,不仅头疼意识混沌,还会浑身酸痛无力。

但今年倒还没病倒过。

“你弟弟我是不奢望能活着出来了……”赵夫人哽咽了一下,慢慢说,“沅娘,你听话,我只有你了。”

没有父兄支应,担着罪臣之女的身份,一个女子落不到什么好去处。

家道中落,流落到烟花巷的大家闺秀比比皆是。

宋矜没有点头。

她规矩地坐在赵夫人跟前,换了只胳膊,继续给她揉按,只道:“等母亲病好了,我们便去城外踏青,拿风筝将病气放走,再寻个营生做小生意。”

赵夫人皱了皱眉,想要再劝。

“母亲从前不是帮着舅父管过花果铺子么,沿街卖花或是果子饮,生意都很好。”宋矜低眉,揉按的力气渐渐小了些。

赵夫人看向宋矜,女郎生得清瘦苍白,病弱得风一吹都能倒。

饶是赵夫人出身富贵,也知道这事不容易。别说风吹雨淋地沿街叫卖,就是卖果子饮,怕也是忙得一天脚不沾地。

她的女儿病得终日怏怏,吃不了那样的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夫人狠了心,不肯宋矜赌这个气,只道,“你若是怨,就当不认我这个母亲。”

说完,赵氏就别过头不看她,只默默流泪。

宋矜也沉默着,她心口堵着口气,倒不是因为母亲,只是怎么也无法顺开。

外头风雨更盛,吹得破烂的窗框好像随时就会散掉,吱呀乱叫。

再不点灯,房间内就要彻底黑了。

宋矜起身,摩挲着找火石。她不太会用这个,也怕乱窜的火星子,弄了一会还没弄好,就听到身后的赵夫人道:“你伯母前日来了趟,说是族里要收回房产,要将我们赶出去。”

火花噗呲一下亮起,灯火跳出来。

宋矜心口那股气仿佛化为实质,成了一块巨石,砸了下去。

父兄幼弟入狱的时候,他们没有上门。父兄蒙冤而死,他们也没有上门。母亲病倒,她求到门口被赶出来,说分了家就无半分瓜葛!

如今,何镂逼她出嫁博名声,这些族人倒是急不可耐地上门落井下石来了。

“何镂到底有头有脸,总比那些族人要好些。”赵夫人嗓音幽幽。

宋矜站在一盏孤灯前,沉默了会。

然后,她去墙角翻出一只破了的灯笼,拿灯点亮了,就提着灯笼往外走,“阿娘,等蔡嬷嬷伺候你吃过饭,就早些睡。”

风雨太大了,宋矜先拿纸糊好灯笼,这才撑伞出门,上了马车。

雨夜潮湿,马车声辘辘,畅行无阻地转入城中显贵云集的坊间。宋矜撑着一柄竹伞,走在高檐下,冷得有些不受控制地哆嗦。

父亲昔日的友人同僚,能求的全都求过了。

但事到如今,她能求的只有次辅章永怡。

两个月前,章永怡的学生谢敛刚刚外调回京,任礼部的给事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弹劾她的父亲。但又偏偏,章永怡和父亲十几年前,是关系极好的友人。

她脑子里乱做一团,虽然明知道物是人非,还是一鼓作气走到了章家门前。

门掩着,旁边停了辆朴素马车。倒是门房还亮着灯,里间有咕嘟咕嘟的煮茶声,门房瞧见了宋矜,似乎打量了片刻,慢悠悠走出来,“小娘子……这是?”

对方居高临下,宋矜沉默,从袖中取出信。

门房觑了一眼信,面色微微变了些,说道:“雨大,小娘子进来吃口热茶吧。”说着,他替宋矜接过伞,语气还是谨慎,“老爷正在会客,这信我递进去,看看怎么说。”

宋矜知道自己来得不合时宜,只是点头。

接过信,门房匆匆走了。

这里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一盏炉子烧得旺,水声盈沸。

宋矜冷得厉害,她呆坐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小心往前挪了挪,将裙摆铺开,从帷帽里伸出手想烤一烤,外头就再度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门房撩帘而来,宋矜无声缩回手。

“宋娘子,您还是请回吧。”对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讪讪取出信,表情古怪,“老爷让我转告您一句话,说先大人早给您定了桩婚事,这婚事自然轮不到何大人,不必担心。”

她愣了一下,“婚事?”

宋矜活了十来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自己有位未婚夫。

门房表情更古怪了,“是刑部侍郎谢大人。”

宋矜这回如坠梦里,半晌回不过来神。吏部侍郎、谢大人,这不就是因为弹劾父亲,如今声名煊赫的谢敛么。

夜雨声声,风喧雾起。

宋矜几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

最终,她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想见一见章大人。”

其一,章永怡和父亲断交多年,这些年俨然是针锋相对的政敌,便是真有婚约他又如何知道?

其二,谢敛和何镂一样,都是害死父亲的人,她断然不嫁。

“宋娘子,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门房取下蓑衣,倒了茶水晾着,“这大晚上的,您若是见了我们老爷,指不定传出什么古怪的传言来。”

宋矜想说点什么,但她知道他说得对。

“这玉珏,是订婚物件。”门房把玉珏和信件一起推过来,熄了炉子,打了个呵欠,“老爷怜惜奴婢年老,值不了夜,这就要熄灯了,宋娘子请吧。”

炉水安静下来,只雨声嘈杂。

宋矜目光落在那方玉珏上,没有伸手拿。

她若是当真嫁了何镂,宋家就真成了阉党同党,不必查清案子,脏水就已经洗不掉了。可若是谢含之,那又和何镂有什么分别。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嫁给谁,是想活下去为父兄正名。

门房收着物件,忽然朝着廊窗看了眼。

恰芭蕉声清脆,宋矜鬼使神差,抬起脸朝窗外望去。灯火微弱明灭,廊边湘妃竹帘被风雨打起,半隐半露出青年清癯冷厉的眉眼。

广袖冷湿,一肩夜雨。

门房拿起灯笼,也意外,连声道:“谢大人,怎么不着人替您提盏灯。”

宋矜心头一惊,十分意外。

眼前的人极朴素,身上靛蓝细麻直裰洗得有些泛白,腕骨瘦得锋利。唯有肩头的斗篷尚算华贵,却也看得出来,有些年成了。

实在不像传闻中言辞刻薄、冷血寡恩的谢敛。

又不知道他在廊窗前站了多久,她的身份,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宋矜一时之间,忍耐着心中厌恶与愤怒,垂眼避开目光。

脚步声渐近,青年在她身前投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宋矜屏息。

对方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宋矜忍耐着,又往后退了一步。在缄默中,门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睃巡,迟疑着道:“宋娘子,夜深了,莫要叫家里人担心。”

京都姓宋的人家多,但和谢敛有关的,却只有那么一家。

宋矜是不想走的,但是……

章永怡想不见她,并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身前的青年目光陡然凝重了几分,整袖的手顿住,竟然淡声道:“老师正在检阅世兄世妹的文章,想来不差你这一会。”

他语气像是寻常寒暄,后半句话是对门房说的,“带她进去。”

宋矜不敢置信。

她下意识抬脸,朝谢敛看过去。

青年生得极高,居高临下撞到她的目光,晦暗眸色有一霎波动。随即,他便牵起细麻衣摆,自己撑开伞,侧身朝着雨幕里走去了。

宋矜终于察觉出不对来。

被天子重臣青眼有加的谢敛,作风也未免……过于清简了些。

宋矜收回目光,不再乱想。

宅院内却传来匆匆脚步声,蓑衣仆从提灯追来,一头钻进雨里,拦住了谢敛,“大人,老爷请您留步,还有桩棘手的事,要与您共议。”

仆从说完,又转过头来,瞧着宋矜道:“宋娘子,夜色深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宋矜十分难堪,她攥着袖子,“可是我真的有要紧事……”

如果见不到章永怡,她就真的没有人可以去求了。

母亲病得昏沉的时候比醒过来的时候多,弟弟才十岁,已经在诏狱那样的地方关了十来日。况且说是查案,那么久案子都没审讯,只是将她阿爹阿兄关在里头,再传出一个畏罪自杀的消息。

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她靠等等不到任何公正。

“世伯可曾看了我阿爹的信?老伯,求您让世伯看一眼……”宋矜十分紧张,连嗓音都有些哽咽,求道,“我父兄死在了审讯前夜,如何只有我弟弟……他才十岁。 ”

母亲遭逢两次打击,已经病得失去生念。

要是再来一次,她恐怕连明日都挨不过去,宋矜不敢想象自己失去仅有的两个亲人,她该如何。

仆人皱着眉,他抖了抖滴水的蓑衣,行了个礼,“节哀。”说完,侧身避开宋矜,提着灯笼请谢敛先行,“此时,没有人敢见宋娘子,望娘子见谅。”

宋矜冷得瑟缩一下,忍住了泪意。

她抓紧了裙裾,在门房一迭声的惊呼中,拐过门廊跟了上去。

“宋娘子,你这是擅闯朝廷命官府邸,是要拉去官府打板子的!”门房气得跳脚,蓑衣都顾不上披,一股脑追过来要拽住她。

谁能料到病弱闺秀能无赖起来!

门房想要拦住宋矜,偏偏少女身形轻盈,避开他往前扑去。

只是廊庑被雨水浇湿,宋矜的绣鞋滑过水痕,瞬间就要往前摔去——

檐外冷雨浇入廊庑,灯火明灭间,走在她前面的青年广袖翻飞,隐现瘦削苍白的腕骨,缠着一道朱砂色的细绳。

慌乱间,宋矜一把攥住了谢敛的袖子。

湿透了,是冰冷的。

她滑扑向前,踉跄摔跪在湿漉的地上,头上的帷帽往后一栽,钩落她草草梳成的发髻,只剩帷纱盖在她乌浓的发上。

地上积水溅到她衣上脸上,宋矜狼狈得眼睫一颤。

谢敛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眸色清冷,垂眼看她抓住他袖子的手。青年弯腰,拨开她细白冰冷的手指,沉默片刻才说,“宋娘子,纵然老师见你,也无法为你父亲翻案。”

宋矜的眼睛蒙上雾气,她有些不甘地想,谢敛方才明明是让门房带她进去的。

可她喉咙堵得很厉害,说不出来话。

宋矜别过脸,避开他冰冷的目光,滚烫的眼泪顺着眼尾往下爬,痒得她肩头颤抖。

“可……”宋矜一个字一个字说,她哆嗦着,用沾了泥水的手攥紧衣摆,“谢大人,可我阿娘和弟弟,不能出事了。”

谢敛垂着眼,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他是记得宋敬衍的女儿的,自幼病弱,在京城外的别院养大。

她如今的困局,除了老师章永怡,确实也没有人敢出手帮她。能想到来求老师,也确实算得聪明,可偏偏她不知道其中的关窍,求人也求得这般无措。

“你的弟弟不会死。”谢敛道。

女郎微微一怔,蹙起的眉舒展了些,杏子眼里的雾又浓了。

她嗓音柔软,轻声问他,“真的?”

谢敛从她的神态中看出几分娇气,指腹掠过她凉腻的发丝,撩起几分痒意,他不动声色收了手。他居高临下,从她手里抽回最后一片衣袂,语气依旧冷漠,“你若想见老师,也不该与我一起见。”

果然,她克制住了本能流落的脆弱。

看他目光再度戒备起来。

宋矜脑海乱作一团,却又比任何时候想的东西更多。

弹劾阿爹的是谢敛,经手这件事的却是北镇抚司,就是要避嫌也不是这个避法。本属于刑部的案件,落在了北镇抚司,而刑部的谢敛却又这样告诉她。

这背后,恐怕与党系有关。

但靠她自己,根本不可能知道朝堂上的事情。

女郎眼底的雾气还在变浓,仿佛随时会化作一滴露水,颤颤巍巍要滑落。

她又露出无措来。

“起来。”谢敛侧脸,淡声道。

宋矜仰起脸,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提被泥水浸透的衣裙。她一手抓着帷帽,一手抓着散落的乌发,还要提起裙裾,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眼看着要摔进泥水里去。

谢敛沉默片刻,隔衣扣住她的小臂,托她起身。

女郎眼底又是意外又是惊恐,着急着和他划分界限,猛地起身,却一趔趄往前扑去,险些栽入他怀中。

宋矜恐惧到脸色惨白。

她想也不想往侧面一避,猛地摔倒。

谢敛眸色微暗,神情如常,冷眼看她避如蛇蝎的眸色。女郎撞在木栏上,一声闷响,疼得本能倒吸凉气,但眼底的恐惧却散了。

谢敛收回手,再度捡起被她撞翻在地上的灯笼,彻底收回目光。

他抬眸看了一眼夜色,捡起灯笼转身。

宋矜靠在栏杆上,冰冷的雨丝往她脸上拍,好一会儿才浇灭她心口热度。

她整理好帷帽,正要戴上,原先跟着谢含之的仆从却又折返过来。他表情有些尴尬,顾左右言了几句其他,才不太确定地道:“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陈大人,为人最是豪爽,送娘子若是有什么难处,陈大人必然会秉公处理。”

不等宋矜回答,仆从便急急走了。

宋矜自小不是长在父母膝下,对朝堂上的事情甚至连耳濡目染都没有,此时才仿佛,真的抓到了一根稻草。

她出了门,捡起自己的破灯笼,折返回家。

到家已经很晚了。

只有厨房还点着一盏灯,宋矜推开门,厨房里也走出个胖胖的妇人。

妇人揉了揉发花的眼睛,连忙过来扶宋矜,嘴里喋喋地温声抱怨道:“娘子可真是吓死我了,本要去接你,家里的夫人又放不开。”

宋矜取下帷帽,周身都湿透了。

好在这些日子雨大,家里倒是不缺水,蔡嬷嬷早就给她热了洗澡水。

蔡嬷嬷伸手,摸了摸女郎苍白湿润的脸颊,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看她满身狼狈的泥水,“快些换了湿衣裳,泡个澡,可千万莫要发烧了。”

“这就去。”宋矜应道。

蔡嬷嬷的水里煮了艾叶,苦涩温热的药味弥散开,宋矜这才感觉到强烈的疲倦。

她半阖着眼,有些睁不开眼皮。

蔡嬷嬷瞧着少女柔美的侧颜,细长的眉微蹙,乌浓的眼睫低垂,墨缎般的长发勾在苍白脸侧,重重灯影下如洛浦仙子。

蔡嬷嬷无声叹息,为宋矜肩头淋驱寒的艾草水。

这样的容颜,就是放在京都的贵族小娘子中,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就是不论美貌,次辅家的女儿,自身才学也是一等一的好,也能称赞一句才学冠盖满京华。

偏偏疾病缠身,偏偏父兄遭逢大变。

这样的美貌,反倒令人胆战心惊。

每次宋矜出门,那些人的目光,都令她恨不得将自家小娘子藏起来。

“娘子可千万平安啊。”她提宋矜捞起长发,拿干布巾子擦拭,苍老的面容越发慈祥。

宋矜还是受凉发热了。

她泡完艾水澡,本来是好了些的,结果下半夜却越睡越冷,脑子就迷糊发起热来了。起先一阵冷一阵热,她睡不着,渐渐就意识也模糊起来。

往年春秋换季时,她是时常发热咳嗽的。

今年一股脑儿咬牙坚持着,这么久来,她虽然断断续续咳嗽,却没有发热。

这回一下子病了,就显得气势汹汹,浑身烧得冒汗酸疼,躺在被褥里一动不能动。

宋矜意识一会儿清晰,一会儿迷糊,只能听见外头有人在吵。蔡嬷嬷的声音混杂在里头,但是明显盖不过对方,大概是对方人多。

人多……蔡嬷嬷应付不过来……

宋矜迷迷糊糊地想着,她勉强睁开眼,喉咙干得发疼。

她想喊蔡嬷嬷,但一张口,力气只能发出气声,嗓子砂纸磨过般地疼。

她伸手去够着小柜上的水杯,头晕眼花,直接打翻了水杯。宋矜呆了一会儿,伏在床边有些没由来地气恼,门却被蔡嬷嬷推开了。

“娘子醒了?”她走过来,又给宋矜倒了一杯水。

宋矜喝了半杯,终于能说话了,“外头是谁在吵?”

蔡嬷嬷沉默了一会,咬牙切齿道:“是族里的人,二老爷家的太太领着人来了。”她气得浑身发抖,竭力平静着说,“二太太说,若是娘子不答应这桩婚事,族里就要把这院子收回去。”

但这座院子,是宋矜父亲早些年出钱买的。

只是那时候宋敬衍尚且年轻,才将将考上举人,屋契上写的是宋家祖父的名字。

宋矜心力交瘁,觉得厌烦。

她沉默间,纸糊的窗子外就噗呲一声,一道锐器砸破窗户,飞进来一只孩童玩的飞镖,将将落在宋矜床前。

蔡嬷嬷气得尖锐短促地叫了一声。

她半分气度顾不上,再次双眼发红地冲了出去。

瓦片和灰尘往下落,这座被雨水快要泡烂的屋子,彻底摇摇欲坠。

宋矜捂住额头,仰面叹息一声。

她脑子乱作一团,捞起长发拿发带系住,趿鞋裹了件阔袖褙子,扶着墙往赵氏的房间走。若是惊吓到了母亲,恐怕病得要更厉害一些……

宋矜跌跌撞撞,往赵氏的房间走。

赵氏的房门被人恶意锁住,里头传来哐啷碎响,赵氏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宋矜扑过去,抵门喊道:“阿娘!”

大夫说过,赵氏的病多是忧思过重,千万不能够受刺激。宋矜打不开门,一面喊,一面往外要去推开窗,却被人一把抓住了头发。

二太太出身乡野,力气大得惊人拖拽着她宋矜往外,“……沅娘,你阿爹的事牵连别人。你若是不答应这桩婚事,执意惹恼了不该惹的人,这屋子别怪我们砸了。”

宋矜烧得浑身绵软,根本没力气躲。

她头疼得要炸了,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发黑。

“你要是不服,那就去见官。”对方早打点了官府,又占了文书的便宜,蛮横地说道。

宋矜脸色惨白,趴伏在矮几上。

她点头道:“好。”

宋家的族人都是普通的庶人,无缘无故来逼婚,肯定和父亲的案子有关。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松口,彻底让父兄含冤。

气势汹汹的妇人们一愣,狐疑地盯着宋矜。

宋敬衍出身寒门,却一路官至宰辅,他的女儿不应该是个蠢货。这样轻易地顺了她们的意,倒是有些奇怪。

不过……

宋矜从小病弱怯懦,又没养在宋敬衍身边。

这样好欺负,反倒更正常。

她们安静下来,宋矜得以缓神。

真要是互相撒泼打架,她和蔡嬷嬷是赢不了的。要去官府,那就干脆去官府,她本来也是要去找北城兵马司的陈大人。

哪怕谢敛再不可靠,但这也是宋矜唯一能试着去抓的救命稻草。

她不能再一连失去两个亲人。

穿过坊市,一行人各怀心事,去往北城兵马司。

一墙之隔,衙门后。

檐下水槽生出翠绿水苔,青年弯腰,洗掉手上粘稠鲜红的血迹,露出一管冷白如玉的手。

陈大人倒好茶,小心翼翼碰了一盏到谢敛座位上。他思忖一会,对护卫使了个眼色,接过护卫取来的干净帕子,双手递到谢敛身前,“大人瞧着,倒不像是翰林出身。”

他就没见过,哪个清贵文官这么心狠手辣的。

审讯起人来,眼皮儿都不带眨的。

谢敛顿了顿,才接过那张帕子,慢慢揩干净了手,“确也不曾在翰林院待过多久。”

陈大人偷偷打量谢敛。

他虽然是武官,却也听说过谢敛……严格来说,谁不曾听说过谢敛呢?三年前,谢敛蟾宫折桂,成了历朝历代最年轻的状元郎,可谓名噪一时。

十七岁的状元郎,都够得瑟几千年了。

人人以为,他会留在翰林院,而后被座师提携,按部就班入内阁。

偏偏谢敛在翰林院任职不过半年,便外调出京,当什么劳什子的知县当了两年多,这才调回京都。也亏得他一纸弹劾,才重新被陛下想起来,调入了刑部任侍郎。

“这些流民严加审讯。”谢敛道,又想起什么来,似乎沉吟着要不要说。

陈大人没胆子追问。

他静静等着,却觉得外头越发吵闹。

谢敛撩起眼皮,斜睨了一眼院墙,端起桌上的茶盏道:“子重若是要忙,不妨先去。”

陈子重有些尴尬,拱了手,起身气势汹汹往外冲去。

在文官眼里,五城兵马司纯粹是一群军痞,平日就算有什么好差事也去找了京兆尹。如今难得谢敛肯赏脸,为了流民作乱,在这里和他查了好些时日。

既然谢敛来了,他自然也不能在六部跟前丢脸。

再说了,谢敛此人行事实在疯魔。

他那一纸弹劾,死的岂止宋阁老一家,京都上上下下被牵扯到的官吏平民,死的恐怕有几千人。若说他背后有什么人撑腰倒也罢了,偏偏他寒门出身,即便称呼章永怡一声老师……但章永怡在闲职上蹉跎了那么些年,如今也不过是刑部尚书,顶什么用?

多少人盯着,想方设法想将他拖下来——

但他手腕强硬狠辣,又作风严谨低调到了极致,愣是让人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把柄。

这样的人,陈子重是怎么都没胆子去得罪的。

跨过门槛,外头吵嚷得厉害。

“怎么回事?”陈子重喝道。

百户连忙上前,低声解释,“是有人争家宅,小的已经安排好了,但是……”

陈子重顺着百户,瞧见角落里的少女。

帷纱罩住了容貌身形,但也看得出来,是个弱质纤纤的美人。

陈子重没心思搭理琐事。

听了百户的话,陈子重摆了摆手,呵斥道:“这点小事,你自己去处理,莫要闹得吵吵嚷嚷的。”

那少女却疾步上前,似乎要说些什么。

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这种想越级上报的人,陈子重见得多了。身侧随从上前几步,严严实实将女郎挡住,陈子重也不听女郎口中的呼唤,视若无睹转了身。

百户送走了陈子重,顿时安心起来,几步上前。

他面色傲慢,让随从堵住宋矜,“小娘子,无故撒泼,可是要拖下去打板子的。”

一个细声细气的孤身小姑娘,就是不说话,单单几个佩刀的大男人往前一站,对方恐怕就知道自己必然是要吃亏的,不敢计较。

何况……真要打板子,可是要掀了衣裳的。

不丢性命,也要彻底毁了名节。

女郎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

百户正要说些软话,将人连吓带哄赶走,就听见她道:“大人以刑法威逼……按当朝律法,治起罪来,恐怕是杖徙。”

对面的百户脸色凝了凝。

他就猛地想起来,这女郎是宋敬衍的女儿。

她方才说什么来着……谢大人……里间不正有一个谢大人么?但这个谢大人,虽然和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绝不可能伸手帮她。

但……万一呢?

那位谢大人,如今在京都可是能横着走的角色。

正游移不定,人群轻微骚动起来。

大概是出现得突兀,本能看向朱门内走出的青年来。

绯红宽大的官服被风吹得有些乱,青年头戴皂纱冠,隔着烟雨掀起眼帘来,漆黑的眸子藏着夤夜的几点灯火,正是那位炙手可热的谢大人。

青年皱眉,目光先是落在百户身上,继而是落在了宋矜身上

他不动声色,“过来。”

宋矜不知道他在说谁,没有动。

但谢敛很快朝她看过来,青年撑开一把素面油纸伞,宋矜才察觉到四周又落了雨。很快,青年走到她跟前,伞面遮住她头顶,他肩头便湿了一片。

青年居高临下,下颌骨线条利落,眼底漆黑。

宋矜垂着眼,无声思考。

谢敛既然早就在这里,也确实和陈子重相熟。可刚刚,陈子重分明将她视作无赖,不仅没有过问,反而授意百户赶走她。

这或许,就是谢敛故意让她吃的苦头。

他在玩弄她。

最后一根稻草也断了。

宋矜浑身潮湿,身体冷得僵硬,默默算了一遍去往诏狱的的路程。

若是阿弟今日真的死了,她就要过去收尸。她给阿爹收了一次,给阿兄又收了一次,这一次没有蔡嬷嬷和阿娘,她也能做好一切。

她见谢敛皱眉,看向陈子重。

陈子重讪讪,谢敛便又看向她。

宋矜屈膝,行礼,“民女告退。”

谢敛没有移开目光,他只是因为吵闹,才出门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事,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宋矜在这里,这个节骨眼上,她多半又是遭遇了不公。

这是没法子的事。

“何事?”谢敛问。

帷帽下的少女肩头一颤,他几乎疑心她委屈到哭起来。

“谢大人不必欺骗民女。”但宋矜的语气尚算平静,隐忍地反问,“陈大人既然没工夫管这些杂事,民女也不该纠缠,否则不就成了扰官?”

她对谢敛先入为主,从她阿爹一案来说,此人心思诡谲,手腕阴狠。比起突然良心发现,帮了她一把,还是有意玩弄她来得可能。

宋矜拿不准谢敛的品性,但已经先入为主了。

面前的谢敛眉梢凝霜,神色冷肃起来。

他确实是说迟了。

陈子重进去,他才将宋矜的事托付给陈子重,对方吓得立刻又往外窜。

他跟着出来,才看到宋矜。

谢敛若是猜,自然能猜出她误会了什么。但他惯来不做多余的事情,只看向陈子重,“你没问清楚?”

陈子重笑得勉强。

他是真的怕谢敛一折子把自己给抬上去了,连忙道:“是我的属下在查,我记挂着大人这里,就……”

见谢敛眸色沉沉,陈子重噤了声,额头冒冷汗。

“我这就亲自查。”陈子重弓着腰,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笑容不尴不尬的。

宋矜看着陈子重前后的变化,若有所思。

不过片刻,那百户也凑过来,明显是想要道歉让她不要计较。但又因为谢敛在,不敢露脸,生怕被迁怒,满脸纠结惊惶地瞧着宋矜。

宋矜垂眼,装作不知。

反倒是宋家的族人们,一听了谢敛的名字,险些吓晕过去。

别说继续闹事,捂着脸,生怕被人瞧见,一溜烟就夹着尾巴跑远了。

“……谢大人?”陈子重轻声。

见谢敛不说话,陈子重越发忐忑,眼神往宋矜身上瞟,原先那点架子半点不剩,挤眉弄眼地暗示宋矜,想要从她这儿找出个突破口来。

宋矜拿不准谢敛这是什么意思,她头一次,悄无声息打量面前的人。

青年眉宇肃杀,骨相清正。

周身气势凛冽孤峭,修长的手握着伞柄,眸色黑沉深邃,显得内敛而冷漠。

传闻,他在刑部设了数道前朝已经禁绝的私刑,甚至亲自动手,死在他手上的犯人便不胜枚举。整个京都,如今甚少有人敢提起谢敛,生怕不小心得罪了他,落得她阿爹那样的下场。

事实上,谢敛身上确实带着血腥味。

宋矜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脸色发白得厉害,眼睫扑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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