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烟云》作者:南风吟

冰悦谈小说 2024-05-02 04:51:44

《公府烟云》

作者:南风吟

简介:

腹黑王府世子&公府嫡ㄠ女

邵灵韵15岁这年,父兄战死,母亲暴亡,一夕之间她就成了别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守完一年孝,还被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家退了亲。

一向交好的闺阁好友也在这时露出了伪装的真面目,石破天惊地说她本来自异世,到这里就是要跟邵灵韵过不去。

邵灵韵心如死灰,都已经做好孤独终老一生的准备了,突然又峰回路转,被朝廷念着父兄的战功加封了公主。

亲姐姐成了皇后,她也成了谁家都想去攀亲的端王府世子妃,被腹黑又温柔的王府世子宠上了天。

精彩节选:

“三小姐,兴平侯府今日一早来人了,说是来,退亲……”

邵灵韵从妆台前转过身,看了一眼门口那传话的婆子。

这一年她不过十六岁。

然而世事变幻之快,仿佛顷刻就是沧海成桑田。

婆子犹自忿忿,替自家小姐不平。

然而碍于府规,到底也不好表现得太显眼。

否则越发叫人笑话这偌大的宣国公府无人了。

明镜榭内的几个大丫鬟们震惊不解之余,立刻都恨不得扑出去生吃了那兴平侯府的来人。

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昔日是兴平侯夫人自己上赶着要跟夫人来结这门亲,好话说尽才缠着夫人求来的这大好姻缘。

那也是看在两府自来交好,两位夫人又是闺阁中时的手帕交,知根知底。

要定下亲的那位兴平侯府世子也实在生得清俊儒雅,为人谦和端庄,于读书一道上又颇有造诣。

学问好在满京里都是出了名的。

不过可惜的是,没等他下场参加科举考试,没几年陛下就恩授了他旁的职位了。

除将来会袭爵外,前程也一片大好。

远远不是那些只靠荫封,混吃等死的一般世家子弟可比拟的。

……没承想,如今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形势一转,他们就都露了真面目了。

邵灵韵的大丫鬟惜音忍不住骂了一句,

“这些没脸没皮的下流货色,凭他们也配染指国公府嫡幺女的!

叫他们滚!是咱们三小姐不要他!给咱们滚得远远的!有多远就滚多远!”

事到如今,反倒是邵灵韵最镇定。

她也无甚不解的,只是不免叹息一句,

“你如今便是说陛下要下旨抄了咱们宣国公府,我也不意外了,退个亲,又算什么。”

自一年前的惊蛰时节父兄战死南疆,尸骨无存,朝廷却迟迟没有任何抚恤节措。

也没有任何明旨下发晓谕内阁六部,追封宣国公父子任何一人。

京城里早已经是流言四起。

其他的也便罢了。

可最令人胆寒的是,京中某一日竟然流传出了宣国公父子通敌的消息。

寻不着尸骨是这父子二人死遁敌国,抛下家国君臣满府女眷。

自己个儿逃到他处逍遥自在去了。

这般戳着脊梁骨的骂名,邵灵韵屡次递信给宫里的长姐宸妃娘娘。

日日盼她能在陛下面前进言几句,好歹叫朝廷派人去寻一寻父兄的尸骨。

可是无数封信递进去,石沉大海。

邵灵韵将头上那朵素白的珠花摘下来递给惜音,说,

“别戴了,退就退吧,把那龙凤配还给他们。清音你去叫小厮套车。今日孝满,

我该去城外的灵隐寺给爹娘兄长点长明灯。”

用过早饭,主仆一行人出了门。

却见公府外的门前还另停着一辆低调质朴的青盖马车。

随侍的车夫小厮她们都认识。

是兴平侯府世子章遂玉身边的下人。

车帘被掀开,里面端坐的年青世子容颜清俊,身形颀长。

“阿灵,”章遂玉定定说,“我等你许久。”

邵灵韵神色淡漠,自顾自上自家的马车。

她并未侧首回头看章遂玉,只是说,

“退了亲你我便是陌路了,请章世子自重,不可无端唤女子闺阁小名。”

章遂玉握着车厢门的骨节慢慢泛白。

他望着邵灵韵,邵灵韵比从前瘦了太多。

昔日比之宫里她长姐宸妃那风华绝代的容颜也丝毫不逊色的容貌,今日看着,似乎蒙了尘一样。

邵灵韵以前是明艳动人钟灵毓秀的。

她曾是宣国公府最受宠爱的嫡幺女。

她以前有父兄疼爱,有母亲嫂嫂护持,有两个姐姐无尽宠溺。

可是今日,偌大的宣国公府,好似只剩她一人。

章遂玉的眼角眉梢都是疼痛难忍。

他有些艰难地,再度开口,

“阿灵,退亲……非我本愿,奈何父母有命,不肖子不敢不从。我已全力争取过,但……”

邵灵韵抓着车帘,面对面朝他露出一个很冷淡的笑容,

“你是世家出身,一直想走的却是科举路,文人清流一脉最讲究孝道……我也明白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请章世子让路吧,你挡着我家的马车了。”

两府的马车擦身而过,碾起一地风尘。

灵隐寺在城外,来回上香要三个时辰左右。

等邵灵韵给父母兄长都点完长明灯回府,已经是午后。

早春的寒气重,中午时分也才刚刚有点热气。

邵灵韵解了大氅交给惜音,听外头有管事婆子来报。

说是外头邵管家才接了贞宁郡主五日后及笄礼的帖子,等着她回话呢。

贞宁郡主徐含玉是昭庆长公主之女。她自幼与邵灵韵相识,二人算是手帕交。

邵灵韵深居简出守孝这一年,京里昔日的好友算是丢了个干净。

唯有徐含玉还时常来信问候。

邵灵韵提笔给徐含玉回了帖,言明届时一定会到。

搁了笔后她问清音,“今日大嫂的身体还好?”

清音说,“府医日日请着平安脉呢,时不时也换方子,世子夫人却还是老样子,夜里总咳得难以入眠,总也不见好。”

邵灵韵想着,慢慢“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说,

“太医我如今是怎么也请不来了,你再去找人打听打听,叫邵管家也多留心,看看京里还有没有什么杏林高手,

可以请来给大嫂好好调养调养身体的。”

接着,又说,

“再叫邵管家重新寻一批会拳脚功夫的人去南疆,如今南疆战事未平,便不拘银钱多少,身份如何。

但凡谁能寻得爹和哥哥的一块遗骨,我宣国公府都愿倾家相赠,”

“日后,”邵灵韵说,

“无论这世事如何变幻,寻得父兄遗骨之人,都是我邵氏一族永远的恩人。”

清音和惜音对视一眼,二人心里俱是沉痛不已,一一应了。

国公爷和世子战死南疆,夫人闻得噩耗当庭暴血而亡。

大小姐久入深宫,世子夫人这一年又沉疴难愈。

唯一庶出的二小姐也新嫁出门近两年了。

满府里能主事的正经主子,如今竟只剩了三小姐一人。

可怜昔日荣光显赫的国公府,今日已经门庭凋落,渺无人烟。

满府事宜都得邵灵韵这个未嫁的幺小姐操持。

如今,又被退了婚——

清音心底叹气,默默替邵灵韵更衣。

今日就要去昭庆长公主府赴宴了,穿衣打扮原不该太素的。

不过贞宁郡主自来和小姐交好,应当会体谅她新出孝期,不宜过多妆扮。

故而惜音只给邵灵韵戴了两朵素白的珠花,另一支银簪,满头除了云鬓便不见任何珠翠。

清音看着,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是将一件鸦青色的大氅披上邵灵韵肩头,细心系好带子。

随她一起出了门。

马车自玄武大街穿行,途经两条长街,一路前往公主府。

等邵灵韵到时,公主府外已经停了许多别府的马车。

眼下虽然南疆还有战事,所有宴会都不得大肆操持,嫁娶发丧一概简办。

但贞宁到底是皇亲国戚,又是十五岁及笄礼这样的大日子。

一切自当别论。

邵灵韵下了马车,递上名帖,门口的小厮立刻进去通报。

不过小半盏茶的工夫,徐含玉便亲自出来迎接了。

她今日穿一件大红色的富贵牡丹烟纱碧霞罗衫,逶迤拖地散花织锦长裙,外罩绯红色薄纱。

纤腰用金线掐丝的腰带束了,越发显得盈盈一握。

眉间点了花钿,红衣衬得她肤白若雪,气若香兰。

虽是未出阁的少女,却也娇媚入骨,潋滟三分。

邵灵韵带了点笑,徐含玉已经上前先一步挽住邵灵韵的手,摸了摸她的大氅说她,

“都二月的天气了,怎么还穿得这么厚?”

邵灵韵说,

“也不知怎么,总觉得身上冷,寒冬好像还远远没过去似的,你不介意我裹成这样丢你的人吧?”

徐含玉轻拍了一下她说,

”怎么会,你当我是什么人。”

二人一同进了府,邵灵韵抽空朝徐含玉福了福,笑着说,

“还没恭喜你呢,愿郡主及笄和乐,郡主今日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

徐含玉嗔她一眼,说,

“你呀,一直这么调皮。叫什么郡主,我原该恭恭敬敬叫你一声邵三小姐才对。”

说笑间携手过了几道门,一路都是仆从丫鬟宫人内侍如云,见了邵灵韵和徐含玉皆来见礼。

都是行则有度,规格严整。

过了最后一道垂花门,这才到了公主府内院。

邵灵韵听见正房待客厅里面隐隐传出女眷们的谈笑风生声,人数显然不少。

她欲在外面解了大氅再进去,徐含玉一把抓住她,

“怕什么,这里是公主府,是我家,谁还敢笑你一句不成?别脱了,小心着凉,就这么进去吧。”

邵灵韵却坚持,徐含玉没法,只好由她了。

她叫自己的侍女说,

“燕回,你带三小姐去偏房更衣,她要冷,记得拿我新做的春裳和披风给她,不能叫她着凉,在这里染上了风寒。”

燕回说,

“奴婢知道了,三小姐,请跟奴婢来。”

邵灵韵点点头,随她先去了偏房。

穿过小径走了几步,刚到偏房门口,燕回还没推门。

邵灵韵忽然听见里面传出了几个女子的讥笑声。

一人说,

“什么金尊玉贵的三小姐,败军之将的后人罢了,我若是她,我早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了,

哪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

另一人说,

“可不是,她爹和她大哥都在南疆死得尸骨无存了,她还有闲心出来拍郡主的马屁呢……

也就是郡主好心肠,还给她几分脸,亲自去迎。不然咱们,如今谁还瞧得上她啊!”

先头说话的那人咯咯笑了几声,

“从前她仗着自己是宣国公嫡幺女,姐姐是宸妃,不知道眼睛鼻子朝哪里看得好,又有章世子那样的人中龙凤作她未婚夫婿,眼睛可不长在头顶上?

连郡主都不得不避她的锋芒呢!如今可好,老天爷啊,终于开眼了。”

“郡主不日就要和章世子定亲了,我们等着看邵灵韵的笑话呀。”

邵灵韵的眼神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她抓着大氅的衣襟,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

燕回有些尴尬,重重咳嗽了一声。

里面先是静默,然后,偏房门打开了。

里面走出来几个人,都是往日相熟的京都贵女,邵灵韵再熟悉不过的人。

邵灵韵的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掠过,眼神带着寒气。

被撞破说人闲话,还是当着正主的面。

这些平日自持身份的贵女,现在自己也有些挂不住了。

都沉默着,缩着脖子左看右看,眼神不敢和邵灵韵对上。

邵灵韵问,

“从前我有眼高于顶不可一世吗?”

众人沉默。

“我有骄蛮霸道所行无度吗?”

还是沉默。

“我有仗着贞宁和我姐姐及我的家世欺辱过你们吗?”

继续沉默。

“我以前不曾和你们交过恶,”邵灵韵说,

“咱们平时见了面,从来都是和和气气,只因今日邵家落了难,你们便开始大肆奚落嘲笑我了吗?”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邵灵韵说,

“咱们且看着,看你们会不会也有落到我邵家今日这一天。那时,我自有道理。”

她回身,握住清音的手,走得步履蹒跚却又坚定。

路过正堂时,徐含玉还站在正房屋外的廊下等她。

里面仍旧人声喧嚣,谈笑风生。

没有人出来。

邵灵韵和徐含玉遥遥对望,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了然。

邵灵韵明白了,

“你是故意不告诉我你将要和章遂玉定亲的事,你今天专门叫我来,就是想看我一场笑话。”

徐含玉站在那里,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亲密地过来挽邵灵韵的手。

她忽然间就陌生的可怕。

“为什么,”邵灵韵说,

“我以为我们是好友,我以为我们无话不谈。”

“可是,”邵灵韵说,“我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你。”

徐含玉忽然笑了,她说,

“因为好玩啊,我是公主之女,而你只是公府小姐,我是君,你是臣,我天生凌驾在你之上啊,

我怎么作践你都可以,还不犯法。”

她往来走了几步,贴近邵灵韵,在她耳边轻声笑着,

“我还要告诉你,我其实,来自一个比这里更先进文明的时代。那个时代很好,

那里高度发达,人人平等,女子上学堂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从政从军都随你的便。

那里没有皇权。”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天真的残忍,

“但我现在更喜欢你们这个皇权压人的时代。很不幸,邵灵韵,我们很小的时候,你就被选中了。”

徐含玉说,

“我以前就觉得章遂玉很好,我以前就觉得我有一天一定会跟你玩这个抢人的游戏,我成功了。”

邵灵韵沉默着,很久没有说话。

她在脑海里思索着,将徐含玉打成妖女巫魔蛊惑人心那一派的可能性。

大齐律,凡捏造身份编造谣言惑众者,轻则杖刑,重则凌迟。

很快邵灵韵就放弃了。

这个可能性太低,一着不慎反而会令自己身陷囹圄。

徐含玉是公主之女,她母亲昭庆长公主深得帝心,兄妹二人感情甚笃。

徐含玉又得公主之宠,很小的时候她就被昭庆公主上奏陛下封了县主。

没几年又封了郡主。

今日凭这些无根无据的话,邵灵韵不能将徐含玉怎样。

而宣国公府现在,已经经不起任何一点风雨。

邵灵韵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思和表情,低着头恭恭敬敬朝徐含玉福了一礼,

“那就请郡主端坐高台,别惹尘埃。”

徐含玉莞尔一笑,第一次在邵灵韵面前露出了嚣张至极的表情。

邵灵韵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再行一礼,低头恭敬告辞。

在府门外上马车时,身后有人急急追出来叫她,

“邵三,邵三,等等我!我是严折霜,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讲。”

邵灵韵停住脚步回身一看,一个一袭青蓝长衫的清灵少女正从公主府里追出来,几步赶上了她。

这少女邵灵韵相识。

她父亲是内阁首辅严榷,寒门之首的朝廷大员。

世家高门与寒门清流之间泾渭分明。

以徐含玉邵灵韵为首的高门贵女,和以严折霜卫茯苓为首的寒门清流之间。

昔日相交从来只是点到为止。

父辈们在朝堂上的身份互相隔着天堑,晚辈们也从来不越过那条线。

彼此见面,不过是点头之交。

邵灵韵说,“严小姐,有何指教?”

严折霜摆手,

“指教谈不上,只是我瞧着里面那些小人得志,看不惯她们而已。你介意我和你同坐一辆马车说几句话吗?”

邵灵韵有些惊讶,不知她要说什么,却还是让了让,

“严小姐请。”

严折霜利落地踏上脚凳,俯身进了邵灵韵的马车。

她似乎想了想,在思考该怎么说,最终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邵三,章家那门亲,退了便退了,他们如此行事,你嫁进去也不是什么好归宿,

万不可就此自怜自艾,轻贱自己。”

邵灵韵虽然惊讶她会这样说,却还是点头附和,

“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我并不自怜,我庆幸未嫁之前看清了章家和徐含玉为人。”

这次轮到严折霜惊讶了,

“这,我还一直以为,你会一蹶不……”

她忽然一拍大腿,吓了邵灵韵一跳。

“从前她们说你眼高于顶,仗着身份高高在上,贵如九天谪仙,从不肯俯身瞧一瞧底下的泥淖……

想不到竟都是谣传,你能自省自立我真替你高兴!”

邵灵韵以前从没想过,竟然会是昔日的泛泛之交今日来跟她说这些话。

她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从前她们也说你傲雪凌霜不近人情啊,也都是谣传?”

二人禁不住相视一笑。

严折霜拍了拍邵灵韵的手,说她,

“咱们竟然是相知恨晚,灵韵,你是忠臣之后,你爹和你兄长都是大齐的好儿郎,

你千万别听那些小人揣测诽谤,你要为他们骄傲。”

邵灵韵“嗯”了一声,

“我一直以我父兄为傲。”

严府不顺路,马车在半岔道停下了。

严折霜跳下去后,回身冲邵灵韵轻快一笑,

“三日后是我十六岁生辰,灵韵,你来严府,我替你出这口气。”

邵灵韵探出头,虽感念她一番好心,但还是说,

“我会来,但你不必为我做什么,如今我家中风云多变,只想求安稳。”

严折霜挥挥手,笑着走了。

邵灵韵乘车回府,路上经过街头的糕点铺子,见里面的芙蓉莲子糕卖得正好,

便让清音去买了一些带回去。

回到明镜榭里时,正厅里正有人声在说话。

间或夹杂着一星半点压抑的咳嗽声。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十分虚弱。

邵灵韵在院外时就没忍住开了口,

“嫂嫂身体还未大好,怎么不在远山坞好好将养着,出来做什么呢,这时节天气还冷。”

说话间丫鬟打起帘子,邵灵韵已经解了大氅进了门。

宣国公世子夫人韩氏正坐在上首用帕子捂着唇,一言不发,眼圈却是红的。

她还在病中,因为咳嗽过度,脸上带了不正常的红晕。

邵灵韵说,

“府上近日一直太平,嫂嫂还是以身子为重,万不可多劳心思。”

说罢又指了指清音,

“我去公主府赴宴,参加贞宁郡主的及笄礼,回来的路上带了郁哥儿爱吃的莲子糕。

嫂嫂你叫人带过去给他。这孩子近些日子学业重,也叫他多保养身体。”

韩氏再也忍不住了,凄然说,

“阿灵,兴平侯府来退亲一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竟瞒了我这么些日子。”

邵灵韵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早使人打发了,嫂嫂别担心。”

韩氏哽咽着说,

“叫我怎么不担心!女子婚嫁,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无端被人退亲是要遭人耻笑的!

将来你可怎么在京中立足。”

她情绪越发激动,

“爹和夫君战死南疆,母亲闻得噩耗,一口血喷在堂前的琉璃屏风上,再也没醒来!

大小姐久在宫中,你二姐姐也成了别家妇,满府上只有我这个嫂嫂还能替你做主,如今我却也没能护住你……

来日九泉之下,我可怎么跟爹娘交代,怎么跟你大哥交代啊!”

说话间她一口气上不来,胸膛剧烈起伏,又拼命咳了起来。

邵灵韵忙坐过去给她顺气,悉心安抚,

“嫂嫂别忧心了,不过是一桩婚事而已,你这样想,那章家现在这般行事,可见为人,

我嫁过去难道又是什么好归宿吗?”

说着,又劝,

“退了也好,我日后便不嫁人了,我和嫂嫂一起守着郁哥儿。

郁哥儿这般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比他父亲小时候还出众呢,来日定会有大出息,

我这个做姑姑的也可全指靠他了。”

提及亡夫和幼子,韩氏的眼泪更如断了线的珍珠,大颗滚落。

邵灵韵看着也忍不住潸然,又忍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韩氏才终于平复了些。

她握住邵灵韵的手,说,

“也是我没用,听到爹和你大哥的死讯就病倒了,这一年来,还要你这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家操持府务……

那章家也实在欺人太甚!嫂嫂自会为你讨回这公道。”

韩氏说,

“我邵家的女儿,可不是谁想定就能定,想退就能退的!”

说话间又咳起来,邵灵韵忙说,

“嫂嫂,别了,和这种人家纠缠没意义,如今你的身体要紧,我左右闲着无事,代管府务也没什么操劳的,

你只管安心调养身体就是了。”

韩氏咳了两声,拍了拍邵灵韵的手,起身走了。

她到底还是没听进去邵灵韵的劝。

等邵灵韵知道时,韩氏已经不顾病体修书一封给了兴平侯府。

信中直指兴平侯众人背信弃义,见风使舵。

说他们一家子都是小人行径,实为京城高门世家所不容。

任那章遂玉来日如何在仕途上大展宏图,京里也当不会还有骨气的人家,会给他家许亲。

韩氏用词激烈毫不容情。

她是言官家世出身,骂人也骂得格外口舌藏刀,锋利无比。

那信让兴平侯看了,简直羞愤欲死。

气得在家中连骂了两日兴平侯夫人不会做人。

退亲主要便是兴平侯夫人邹氏的主意,不过她还是冷笑着说兴平侯,

“侯爷当日看着朝中风向,不也早就想退了这门烫手山芋的亲吗?如今坏人我做了,恶名我担了,

侯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兴平侯被她气得甩袖就走。

邹氏心里当然更气。

她现在被个小辈这样骂到脸上,一连几日面色都是阴沉的。

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大气都不敢出。

“竟然还想让我兴平侯府向她们赔罪补偿?简直不知所谓!”

啪嗒一声,一柄象牙梳砸在妆台上,邹氏眼神森冷,

“凭这些毛都没长齐的蠢货,等我儿和公主府结了亲,我再给她们点厉害瞧瞧!”

丫鬟去书房,送邹氏亲手煲的补汤给章遂玉。

章遂玉刚下朝的官袍还没换。

他坐在桌前,一半俊颜隐在早春的日光里,许久沉默。

他一口也没动那盅文火煲了好几个时辰的、承载着母亲厚爱的补汤。

“不吃便不吃吧,”丫鬟回去复命,邹氏毫不在意,

“他饿了自会用饭的,饿不死。我儿自来孝顺,他不会不遵父母之命的。将来等他娶了郡主,彻底和那是非邵家撇清干系!

他就会感念为人父母的苦心了。我都是为了他的仕途好。”

然而,没等邹氏调整好心绪,韩氏第二封信又来了。

邵灵韵阻止长嫂无能,只能替她研墨。

远山坞恍惚还是哥哥在时的情景。

嫂嫂进门九年,孀居一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动过。

邵灵韵幼时常缠着哥哥带她骑马,七岁后男女大防,便隔开了些,很少来远山坞了。

不过,哥哥在外头得了什么好玩意总会记着送去明镜榭。

“阿灵,”

韩氏搁下笔,咳了两声才吹干了墨,将信拿给邵灵韵,

“你瞧瞧。”

邵灵韵一看,忍不住捂住了额头,

“措辞会不会太锋利了?看着比上一封还叫人羞愧欲死呢……”

韩氏禁不住冷笑,

“这封我料定他们不会再看了,所以打算使人送去京里的评书堂,叫那些说书先生改成故事大肆宣扬呢。”

韩氏说,

“我倒要瞧瞧他们章家还要不要脸!”

“这……”

韩氏说,

“咱们国公府如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难道还任由他们欺到脸上吗!”

她语重心长地说,

“阿灵,我知道,你不愿多事是为着我和郁哥儿,也为着宫里的大小姐和嫁了的二小姐。”

她爱怜地摸了摸邵灵韵这一年来瘦削了许多的小脸,

“阿灵,你有护持侄嫂姐姐们的心,难道我们便没有维护小姑妹妹的意吗?

你放心,这样的事,便是大小姐和二小姐知道了,也只会比我做的更多更激烈,而不会怪我鲁莽强出头,

非要争这一口气。”

邵灵韵听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背过身,强忍住了。

她不是怪嫂嫂鲁莽,她只是觉得嫂嫂还在病中,却要为她操劳烦忧这些。

韩氏说了这些话,已经忍不住又开始拼命咳嗽。

她苍白羸弱的脸咳得通红,身子看着更加瘦得可怜。

邵灵韵拍着她的背一直给她顺气。

拍着拍着她忽然想起一事,“前日我去公主府,回来路上和首辅严大人的女儿说了几句话,我们也算是相知恨晚……

我似乎听说她家有一门亲戚在太医院任职,医术十分高超。”

邵灵韵说,

“我明日要去她们府上为她庆辰呢,我问问她看能不能将人请来给嫂嫂瞧瞧病。”

韩氏听着,一边咳嗽一边使劲摇头。

“……从前,咱们府上鼎盛时,太医院院正也是请得来的,如今……求人之事,天下最不易,咱们平日和严家又无深交——

阿灵,你别强求自己去做那些做不到的事,你还小。”

邵灵韵说,

“嫂嫂,我没哄你,我确实和严小姐一见如故……我定为嫂嫂请来这位太医。”

邵灵韵回了明镜榭后,就开了自己的小库房去里面挑东西。

给严折霜的生辰礼昨日她已经备好了,今日是要多挑两件求医礼。

挑来挑去,却也不得其法。

她不知道求医问病该送人家什么礼,从前这些事都是母亲和嫂嫂操持的。

虽然她们也教了她许多庶务,但,感觉还是没有将母亲和嫂嫂的本事全部学到家。

最终邵灵韵挑了一本孤本藏书,又拿了两幅名家真品的画。

这书和画她平时都十分喜爱,心痒难耐时才拿出来观摩一番。

平时都是藏在库房里好好珍藏的。

不过,为了给嫂嫂求医,送便送了,没什么舍不得的。

第二日就是严折霜生辰,邵灵韵到严府时严折霜正等在门口,远远就朝她的马车挥手。

虽是生辰,但严折霜今日却穿得很素,只一袭青衣,发间插了两支素色银簪。

虽然料子不同,却意外和邵灵韵撞了衫。

“好巧,”严折霜忍不住挽住邵灵韵的手左看右看,说,

“今日瞧着,你和我竟然像一家子姐妹一样。”

说着她自己又抽手拍自己的嘴,

“我真厚颜,我长得比你差许多,这样说也忒不要脸了,像故意抬高自己似的。”

邵灵韵禁不住莞尔,

“你也太谦虚了,你美名满京皆知,都说你是才比谢道韫,貌似王昭君呢。”

严折霜赶紧虚心地摆手,

“虚名,虚名。”

说话间二人进了府。

严府自是比不上国公府富贵逼人,却自有一派文人官宦之家的清幽静谧。

严首辅清流,他家也是质朴低调,宅子并不如何宽大堂皇,却别有一番说不出的风味。

邵灵韵瞧着,听见严折霜说,

“我特意邀了徐含玉呢,你一会儿随我去后院池塘,我们看一出好戏。”

邵灵韵赶忙劝她,

“折霜,真的不必了,我嫂嫂已经去信给章家了,骂得他们狗血淋头……徐含玉,她是皇亲国戚,我们不好拿她怎么样。”

说着记起今日还有别的目的,不由得惭愧,

“本来是庆贺你生辰礼的,却还有别的事要求你,折霜,我听说你家有一门亲戚在太医院任职,医术还十分高超是吗?”

严折霜说,

“是我一个小叔,出了五服了,与我父亲同朝为官就走的近了些,怎么,你家中谁病了吗?

——正巧今日他也来了,我一会儿就叫他随你同去瞧病。”

邵灵韵大为感激,

“折霜,你真是我命中贵人,出现得这般及时。”

说起贵人,满京贵女中,身份少有赶得上邵灵韵的。

严折霜听着不是滋味,替她委屈,却没说什么。

她只是拍了拍邵灵韵的手,

“小事一桩而已。”

二人先去拜见了严夫人,严夫人待邵灵韵十分温和,拉着她说了几句话后,

又转了语气安顿严折霜,

“朝中还有战事,咱们虽是私下庆祝庆祝,但今日来的人也不少,你可不许再像平时那般顽劣不堪,叫人笑话咱们严府教女不严。”

又说邵灵韵,

“我这女儿表里不一,性子最野,你万不可被她骗了,由着她带你一起胡闹,连累了你清名。”

邵灵韵说,

“夫人言重了,我与折霜十分投缘。”

其实这两次深入接触,邵灵韵已经发现严折霜的性子实实在在不是传闻中那样。

严折霜美名在外,私底下却是个古灵精怪聪慧狡黠的性子。

邵家如果没出事的话,邵灵韵应该和她一般无二。

和她一样,邵灵韵在外面的名声也是世家贵女,自持身份,行事有度,才貌双全。

母亲私底下却也常常安顿她,叫她在外面不许顽劣胡闹,丢了家中父兄姐姐的人。

想来,天下母亲爱女之心都是一般无二的。

叙完话,严折霜带着邵灵韵进了严家的后园子,去了暖阁。

暖阁里面都是同龄的少女们在莺啼燕语,气氛十分和谐。

严折霜一进去就单刀直入,朝徐含玉福了一礼,说,

“郡主,我听闻那日你及笄礼上,和邵家三小姐闹了些不愉快?我以前瞧着你们的关系是最亲密无间的,想来是有什么误会吧?”

她回身将邵灵韵让出来,握住她的手将她往前拉了拉,

“今日恰好三小姐也在,咱们借一步说话,解开这误会,大家就此握手言和,回归往日交情,岂不快哉?”

徐含玉端坐在上首,懒洋洋地把玩着一把折扇。

她身份最高,身边的贵女无一不巴结应承她,以她为中心都是坐满了人的。

另一圈则是寒门之流的女眷。

卫茯苓坐在中间,和身边人拿着一本书在谈论诗词。

见徐含玉不接话,卫茯苓就放下书笑了笑说,

“郡主大约是要和章世子定亲了,人逢喜事,难免眼瞎耳聋嘛,折霜,你不如去唤人取个锣来,

说一声在郡主耳边敲一声,这样或许她才听得见。”

众人都变了脸色。

卫茯苓出身清流,她父亲是刑部尚书,平素最不讲人情道理,只念律法。

卫茯苓得父真传,也一贯心直口快,有什么便说什么。

尤其阴阳起人来简直把人活活气死。

有世家出身的贵女想出言替徐含玉说话,可是触及邵灵韵冷漠的眼神。

竟然没敢说出口。

尤其有好几个人都是那天说邵灵韵闲话被她听了个全的,现下只想装哑巴当没听见。

徐含玉扔了扇子站起身,拍了拍掌。

她的视线落在邵灵韵脸上看了一会儿,嘴里却说的是,

“放肆,不敬皇族按大齐律法,我是可以送你去被施以绞刑腰斩的,卫茯苓。”

卫茯苓丝毫不以为意,冷哼了一声,

“我不过同郡主开个玩笑而已,怎么,你既然这么开不起玩笑,不如回家安心待嫁,出来串什么门啊?”

徐含玉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来人,卫茯苓以下犯上,给我掌嘴!”

以前邵灵韵和徐含玉关系最亲近时,也没有见她这样自持身份将旁人完全不放在眼里过。

看来是伪装太久,现在终于不耐烦了。

卫茯苓说,

“哦,那我真害怕,我爹的刑部大牢都没郡主的巴掌可怕的。”

以前世家寒门之间基本也是面和心不和,万万没有今天这么剑拔弩张。

邵灵韵当然知道事情的根源都出在自己身上,徐含玉是在杀鸡儆猴。

忙说,

“郡主这是何必呢,卫小姐心直口快你我早就知道,做什么较这个真。”

严折霜也说,

“我们今日可是讲和来的,郡主,你也不必迁怒,茯苓是有口无心,我却是真的想让你和三小姐握手言和……

怎么样,还愿意借一步说话吗?”

她说,

“三小姐方才可跟我说,她今日来是打算跟你赔礼道歉的。”

如果说前面的那些话徐含玉还无动于衷,根本懒得搭理。

但听到最后一句,她却忽然启唇一笑,

“赔礼道歉?好啊,我来看看三小姐是怎么跟我赔礼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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