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客》作者:李飞刀

冰悦谈小说 2024-05-24 06:41:51

《泉客》

作者:李飞刀

简介:

【一往情深腹黑男道士娇憨侠气女鲛人】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鲛人沈鱼,天生气杂不纯,遇水现形。

师父与她道:“来日若遇上对你倾心之人,把他的心剜了来吃便能修得人身,不畏遇水。”

沈鱼十五岁时下山历练,救了彼时落难的扶风郡王世子宋渊,却又把他抛在蓬莱观中不闻不问。

宋渊记仇,记了足足七年,往后潜心修道就为收了这鲛女。

七年后二人重逢……

宋渊问:“你要剜我的心吗?”

沈鱼答:“俺等到你最爱俺的时候。”

精彩节选:

扶风郡为佛门圣地,百姓民风淳朴,多笃信佛教。扶风郡王好仁义,惟三十四时元妻亡故,又失了爱子,遂皈依三宝受五戒十善,自号清净居士。郡王遭逢巨厄,半身遁入空门以求灵台清净,避俗世之苦。却不知其爱子此时正在受难——

于密州阁皂山下,郡王世子正被几个汉子押着上路。这地处偏僻,又是夜深人静之时,纵然在官道之上也是人迹罕至。这几个贼人受人财帛掳走世子,离开扶风郡后足足赶了个多月路方到得密州。此刻在官道上只听到马蹄哒哒作响,五名贼人均骑马而行,其中一人则把世子抱在怀中。

今夜月色正浓,月华犹如银光泻地。抱着世子的贼人就着月光一瞧,只见少年脸色如玉﹑眉目细致,竟隐隐然胜过妇人之美。因接了这一起单子,贼子已是整月未尝女色,这一眼看去腹中邪火骤然腾升。

这人转脸便与身旁人戏谑道:“这世子细皮嫩肉的,像娘儿们一样。”

被他揽在怀中的少年听得这话,怕他对自己起了龌龊心思,顿时心头一震。只这一路上他的吃食中都被掺了软筋散,饶是神识清明,四肢却是疲软无力。

然那汉子说罢,另一人已知其意,“这货金贵得很,可不是你平时玩的窑姐儿。”

汉子哈哈一笑,伸了蒲扇般的大手摸了一把世子的脸,“那主顾只要我们把他远远送走,不弄死便是。你我中间行事,主顾如何知晓?”

后头另一人原来便有狎玩娈童之癖,早时见世子年少俊俏已然起了色心,遂也应和起来。

那原来反对的人见二人脸上急色之意,心中计较一番,也不再阻拦。抱着世子的贼人见众人默许,立马扯了缰绳,掉转马头往官道旁一槐树茂密处去。而那喜好娈童之人怕他独食,立时也跟在汉子身后策马追去。余人因不喜行旱路,便另寻一处就近地方稍事歇息。

那抱着世子的贼人寻到一大槐树下,一手揽着世子,一下翻身,便稳稳当当着地。世子被掳时已见识过这群贼人功夫。莫说他身中软筋散,纵然此刻他手脚方便,也是决计打不过他们的。

扶风世子自幼过的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几时受过这等折辱?自知他们对自己的淫邪心思,世子便盘算着如何趁机夺刀伤人。尽管打他不过,能伤他一分也能泄心头之恨。

然而这二人虽瞧着是粗鲁汉子,却是粗中带细,行动之间无甚破绽。世子尚未想到自救之法,便被汉子扯了身子,压了在大槐树上。

贼人从他后背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忽地伸手按住他脖颈,另一手又去扯他腰带,“只要你乖乖的……此后路上便叫你少挨点苦楚。”

世子听得心中大恸,然而手脚无力,只好扯开嗓子大嚎起来。他多时未曾言语,原来少年清朗的声音已经嘶哑。

汉子见他不听话,手上一使劲便重重地捏住他喉头,叫他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世子听他动静,心中便知大势已去,竟起了咬舌自尽的念头。正当他衔了舌尖在齿间,待要用劲之际却听到一娇俏女声从头顶传来——

“欸,你没瞧见他不情愿么?”

目下四野无人,众人夜中陡然听得一女声幽幽,心中均是一惊。此时几人循声看去只见槐树梢头竟坐着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身形声线约莫十四﹑五年纪。因背了月色,只见她身穿雪白衫裙,衣袂飘飘似要乘风而去。

那贼人在办事之际,教她一吓已是萎了一半,大声问道:“哪来的野丫头,快滚边儿凉快去!若到了爷手里,把你一并办了。”

那少女听了,似是不解,问道:“办?如何办?”她语声刚落,身子一纵便已轻轻落在地上。这一纵竟如鸿毛坠地,翩然无声。

那两个贼子见她年纪小小竟有这般轻身功夫心中已是骇然。待见得她真容,更是一怔。

只见晈晈月色之下,少女一张鹅蛋小脸,丹凤眼微微上挑,琼鼻樱唇,肤色欺霜赛雪,端的是清丽无双。只少女那双黛眉却是斜斜入鬓,英气尽显。想那屈子诗中的姑射神人盖也不过如此。

这些贼人见世子少年俊俏已是动了淫念,眼下有如此姝色,岂能放过?二人交换了眼色便要向少女扑去。世子见贼人神态,心中已知不妙,遂哑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道:“快走!”

少女听了却是轻笑一声,与他道:“傻子,怕什么?”

少女话未说尽,扶风世子便听得寒铁铮铮之声。两个贼人尚未及反应,便觉腿上一寒,待回了神,只见七寸之上已是血流如注。二人脚上一软便已跪了在地上,待抬头一看方见得少女手中正握了柄两尺长剑,剑刃寒气迫人,似有银光。

这几个贼人虽非正道,但在江湖上也是薄有名气。只他们行走多年,何曾见过这般鬼魅的身手,这般快的剑?此番再看她容颜只觉心胆俱颤,哪还能有半点色心?

少女见贼人垂首跪地,额上冷汗直冒,心中甚是痛快,便转头与世子道:“我今夜心情甚好,帮你教训教训这两个狗腿子!”

众人听她声音娇婉,说话却甚是粗鲁,心下皆是大奇。

世子尚未回应,此时少女又道:“说,你方才是哪只手抓人家的屁股蛋子?”

世子听她口口声声说的屁股蛋子,已是面红耳赤,却又不能出声阻止。

而跪在地上的贼子已是颤声道:“我俩有眼不识泰山,扰了姑奶奶清静,求﹑求姑奶奶放我两兄弟一条活路。”

少女出生至今还是头一次被唤作姑奶奶,心中觉得有趣,脸上便显了笑意。

扶风世子见她嫣然一笑,一双丹凤眼弯如弦月,心中蓦地一颤,只觉世间诸般色相也不过如此。

“是。我只要你摸了人家屁股的手不就是饶你一命吗?男子汉大丈夫,爽快些把手伸出来!”

那两贼人面面相觑,正是踌躇之际却听得世子有气无力地道:“恩人且慢……这两贼人尚有同伙在外……你决不能就此把他们放了。”

少女听这恩人名号比姑奶奶还要合意些,遂侧首看他,笑着问道:“你要我杀了他们?”

扶风世子见跪在地上的贼人狠狠瞪着他,目光如淬了毒一般,心中却是半点不惧,反是朗然一笑,“正是……须得立时杀了。”

少女听了他的话,想了想却道:“哎……还是杀不得。”

贼子听闻少女所言,心中正是窃喜之时,耳边却又响起了那寒铁铮铮之声。

扶风世子尚未见剑影,便听得两个贼子哀嚎一声,两道血泉分别从二人右手喷出。不过唰唰两声,两条壮硕手臂便被分筋断骨应声落地,且断臂上的指头仍兀自抖动。世子长成至今还未见识过这番阵仗,心中虽恨他们,仍止不住腹中酸意上涌。

少女出剑后,足尖一点,已跃到世子身旁。那雪白衣裙竟未沾半星血花,只有宝剑上滴落的鲜红血珠证明这两条断臂确是这稚弱貌美的少女所为。

此时她转脸看向世子,见他弯腰捧腹,脸色惨白,便靠近他问道:“小子,你怎的了?”

世子见她陡然贴近,转脸一看只觉她肌肤细腻,眉目如画,比远看时还要美上几分。只他未曾与年轻女子如此亲近,不意间人便退开了。

少女见他不应,手挽剑花,把剑上残血洒落,使剑柄敲了敲扶风世子肩膀,“问你话呢?”

世子听罢回过神来,自觉此番被她相救,已是十足窝囊,强忍了喉中酸意应道:“我……我中了他们的软筋散。”

少女听了竟未应他,突地抬头看向远处,说道:“……有人来了。”

世子虽未听得人声,但心忖她武功高强,定是五感过人,听声辨位已从远处察觉来人。

“方才……这两人大喊大叫,定是把他们同伙引来了。”

少女转脸看他,细细打量一番,似是想了想方道:“你刚才喊我恩人?”

世子不妨她有此一问,不知她话中之意,只好应道:“……是。”

少女粲然一笑。“好。记得我是你的恩人,以后都要听我的话。”

世子蓦地听得她说以后,心中不觉一动。只他尚未理清心中思绪,便觉身上一轻——少女竟是一跃而起,单手抓了他后腰带,便把他如小鸡崽一样提了起来。

见此情形,世子心下又羞又恼,不禁向她喊道:“你﹑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我要带你走,吵嚷什么呢?”少女说罢,人便拎着世子腾空而起。

扶风世子自幼习武,他的武师父还曾赞过他筋骨上佳,是习武奇才。然而自他见识了这少女的功夫方知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少女看着不过比他年长几岁,且不论她剑招之快,只这轻身功夫已教他望尘莫及。

此际月上中天,一个雪衣少女手中提着个少年,在密州山岭间腾挪转移,远看竟是似仙似鬼叫人难以分辬。而被她提在手中的扶风世子原来便隐有吐意,又陡然被她领着在山林奔腾,只觉已是五内翻腾,难以自制。

他不愿再在少女面前丢脸,便强自隐忍,有气无力地与她道:“恩人……你快放我下来。我﹑我要吐了。”

少女听得“哎呀”一声,四下张望,见不远处有一片小湖,湖边有大树环绕,便飞身而去。

世子双脚刚触地,便猛地甩了她抓着自己的手爬到一旁呕吐起来。他边吐边想,自己先是被她碰着被贼人猥亵,眼下又有如病君,她心中定然要看不起他吧。

未料他兀自颓丧之时,却有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啦,吐完便好了。”世子见她虽然武功高强,但言语行事却似孩童稚子,却又实在感到她的关切之情,心中不禁一暖。只他自知此时仪容不整,便依旧背着她,小声说了句“谢谢”。

待他把腹中秽物吐尽,便走到湖边,掬了几口凉水进口。许是刚刚把混在吃食中的软筋散也吐了,此番他竟觉比先前精神不少。

世子就着月色,看向如镜般的湖面整了整衣衫,方转身向少女道:“在下宋渊,多谢姑娘相救。”

少女听他不喊自己恩人却唤姑娘,觉得陡然降了身份,心中颇为不悦。只是见宋渊态度诚恳,便不与他计较。

此时宋渊心中暗忖,自己已报了名讳,按理她也应该自报家门方合礼数。然而少女听了却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宋渊转念又想,这少女行事不按常理,自己还是多问一句,“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听了朝他走去,行到一半却又止了脚步。

“沈鱼。”

宋渊往她脸上一看,一时但觉沉鱼落雁,不过如此。

“沈﹑沈姑娘。”

“哎,什么姑娘不姑娘啊?你不喊我恩人也不许叫我姑娘。”

宋渊不愿惹她着恼,却又不知何故,心中隐隐觉着不想再喊她恩人,遂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鱼……鱼姐姐。”

沈鱼看他相貌确实是比自己要小些,虽觉姐姐仍不及恩人威风,也是勉强受了。

“我瞧你面相三庭均称,眉目有神,应是矜贵之人,怎地会过得如此窝囊?”

宋渊听她当面说自己窝囊,原来热了的心蓦地又冷了几分。沈鱼处事虽少了些人情世故,又不是傻子,看他神色便知他着恼,遂道:“生气了?”

宋渊便仍是扶风郡金尊玉贵的世子也不一定会恼她,何况现下身世?他纵然恼,也只恼他父亲,更恼天道不公,竟待他如此。

沈鱼看他低头不语,又有些心焦,“你﹑你莫忘了我是你的恩人,可不许随便着恼。”

此时宋渊抬首一笑,“我不是恼了。只是未曾想到鱼姐姐不仅武艺高强,还通晓半仙之术,真是教人好生佩服。”

沈鱼自幼与师父待在云梦山上修行,少与外人打交道,更未曾有同龄玩伴。她师父在习艺上又向来待她严厉,此番陡然受宋渊称赞,她原来雪白的脸上竟是兴奋得起了红晕。

“你……真的觉得我厉害?”

宋渊见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也甚是欢喜,便笑着点了点头。

沈鱼见了,开心得跳了跳,又走到宋渊身边拉了他的手道:“以后你跟着我,我包你吃香喝辣,断不让你饿肚子。”

宋渊蓦地被她拉了手,只觉她的手微有凉意,小而滑腻,心中不禁跳了跳。他正是神思不属之际,又听得沈鱼道:“是了,你今年多大了?你父母呢?”

宋渊听她提及父母,顿觉胸中原来掩藏着的苦涩之意又破茧而出,便只应了句:“十二。”

“哦,那我比你大三岁呢。”沈鱼见他神色黯淡,似是有伤心之事,又想及他的遭遇,便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是无父无母?”

虽然扶风郡王还活得好好的,但宋渊想到自己的际遇和没了父母也没什么分别了,便苦笑了一声道:“是,我无父无母。”

沈鱼听得点了点头,“你与我既是一般,定能了解我的心思。”

“什么心思?”

沈鱼一笑,“我想要寻父去。”

宋渊听得一愣,想道这天大地大该如何寻去?遂问道:“你知你父亲身在何处?”

沈鱼不语,却拉着他的手离了湖边走向另一处空旷之地。她伸手遥遥一点,指着隔山而望的烛火通明之处道:“他就在那……你可知你眼下身在何处?”

宋渊此前尚未离过扶风郡,一路上又迷迷糊糊的,确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便向她摇了摇头。

“此乃密州地界,对面那山是道教名山之一阁皂山。那明亮之处是赫赫有名的隐仙教所在,蓬莱观。”

宋渊一惊,问:“你父亲是道士?”

沈鱼笑着点了点头,“是。宋渊,你帮不帮我?”

天下道教有两大正派,一为阁皂隐仙,二为三清龙门。扶风郡虽为佛门之地,然而这两大名派宋渊也曾耳闻。

“鱼姐姐,我听闻隐仙派与龙门派不同,门下弟子都可以婚娶的……只那些婚娶的火居道士大多并不居于道观之中。你父亲既生了你,说不定也不在蓬莱观中?”

沈鱼听了低呼一声,寻思许久,又摇了摇头,“不会的,师父恨毒隐仙道士,又从来不许我来密州,我父亲肯定还在蓬莱。”

宋渊听罢苦笑,“我听着鱼姐姐这是臆测居多……”他想了想,又道:“难道你师父并母亲从未提过你父亲是何许人?”

“母亲因生我伤了元气,未过几年便去了。长大后,我每每问师父生父之事,都被师父教训一通,说道世上男子都是奸滑狡诈﹑负心薄幸之徒,其中又以臭道士为甚,生父之事也不许我再提。”

宋渊听了这番话更觉这沈鱼去蓬莱寻父全无根据,十分渺茫。只他眼下孑然一身,不帮她也是无处可去,便问道:“你既不知生父容貌名讳,可有其他凭证认他出来?”

沈鱼伸手从怀里探去并掏出一物交予宋渊。宋渊就月色一看,见是一枚白玉鱼佩。

“这是亡母遗物。师父最厌我佩戴此物,却又从未教我丢了,故而这定是生父所赠。”沈鱼沉吟半晌又道:“现下隐仙三辈之中,只有然字辈的年岁当得我生父。既如此……宋渊,我不便去蓬莱,你便代我去查一查……你放心,不管查没查着,一个月之内我便去蓬莱带你走。”

“为什么是一个月?”

“哎,这个麻……我偷溜下山一般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师父抓着。”沈鱼说罢见了宋渊脸色又道:“嘿嘿,你放心。这次我跑得挺远的,且师父尚在闭关,一时半会定然追不上。怎么着我也不会扔下你在蓬莱的。”

宋渊心里叹了一声,又瞧了瞧手中鱼佩却看出了些蹊跷来。

“鱼姐姐……这鱼佩首尾之处皆有榫位,我估摸着这原来该是块双鱼佩。”

沈鱼取过鱼佩察看。宋渊见此便与她细细解释,说这玉佩本应是双鱼互衔首尾成圆,故首尾之处皆有榫位陷入。只这玉佩造工精良,榫位似是雕饰,不易发觉。

沈鱼听了喜笑道:“这更好了。谁有另一半鱼佩定是我生父了。想不到你年纪小小的,也颇有见识啊。”

宋渊得她称赞,脸上不禁一热,正要跟她说几句客套话,腹中却传来鸣响。此时他脸上更红了,嗫嚅道:“……许是方才把胃都吐空了。”

沈鱼也不笑话他,嗯了一声就往小湖走去。宋渊见此,自然跟上。沈鱼到得湖边便抽出腰间长剑,又一下腾空而起飞向湖上。宋渊只见几道银光从沈鱼手中疾刺向湖面,等她收了剑势似要堕水之际却以足尖轻点湖面又跃回岸上。

这几下功夫看得宋渊目瞪口呆,对沈鱼来历更是多了许多好奇。他正是愣神之时,沈鱼已回到他身边。

“喏,我说过不让你饿肚子的。”沈鱼说着把长剑递给他,剑身上已刺了几条银鱼。

许是这些时日来承了不少打击,宋渊听了沈鱼这话不知为何眼眶竟是一红。只他不欲在沈鱼面前再示弱,遂强自隐忍,接了她手中长剑,垂眼道:“谢谢。”

宋渊向来被侍候惯的,生个火来也有些手忙脚乱,沈鱼见了便上前帮忙。宋渊看她虽然行事无甚章法,但办起实事却毫不含糊,心中对她又多了许多仰慕之意。两人折腾一番,过了许久方烧好三条鱼。宋渊先去洗了手,回来便把烧得最好的那条鱼递给沈鱼。

沈鱼见了却道:“我不饿。”

宋渊见此也不再客气,只他毕竟出身高贵,虽在危难之中,举止动静却仍有一番气度。

沈鱼默默瞧着他把鱼几乎都吃完了,方说道:“我看你说话举止和别人很是不同。”

宋渊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但见她问话,忙把嘴里的鱼肉吞了,回道:“别人是什么人?”

沈鱼侧头想了想,“嗯……山野村夫﹑市井之徒之类?啊,读书人我也瞧过的,还有和尚道士。”

宋渊闻言一笑,“鱼姐姐在山上习艺,就没个师姐妹之类?”

沈鱼听罢摇了摇头,脸上多了几分落寞之意,“云梦山上只有师父和我。”

原来沈鱼跟师父在山上学艺,鲜少接触旁人。许多人情世故不是从书里看来便是偷溜下山在市井之中学得的,故此她说话行事便有些不得章法。

宋渊心思向来机敏,把她的情形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道:“鱼姐姐之前骂的狗腿子还有那屁﹑屁……也是学着旁人说的?”

沈鱼一笑,说道:“是,怎么了?”

宋渊听了不禁失笑。这段时日来他积郁在胸,已是许久未曾笑过。此番一笑竟是收势不住,一时之间林中都是他略带沙哑的笑声。

只他分明在笑,沈鱼却偏生听出了些凄惨之意,遂忙劝他:“你莫笑了。方才那狗腿子把你喉咙捏伤了,你再笑成这般要把嗓子笑坏。”

宋渊仿若未闻,直笑到喉间生了一阵腥甜方咳嗽起来。他以手掩嘴,待咳嗽停了朝手心一看竟是满手血丝。沈鱼瞧着,从怀中取了帕子把他手心的血擦了。抬首朝宋渊一看,只见他薄唇间仍有笑意,一双桃花眼却已是泪盈睫上。

沈鱼哎了一声,却见那眼泪已从宋渊眼角落下。她见宋渊流泪的样子,蓦地想起师父也曾在夜里背着她独自垂泪。她看不得宋渊这般,又不会哄人,便默默拿帕子抿了他脸上泪痕。

二人静默许久,沈鱼方问道:“宋渊,你为什么这般伤心?”

宋渊默了默,才低声与沈鱼道:“我原来是扶风郡王世子,也是有父母的。”

“那你……你是怎么被那些贼人抓去的?”

宋渊闻言,嘴角勾了一抹冷笑,“我并非为贼人抓去,是我父王不要我了。我母妃也是被他害死的。”

沈鱼在云梦山长大,从来亲近的便只有师父。师父虽待她如亲女,但为人冷厉,很少与她说心里话。这时却听得一个尚且陌生的少年与自己倾诉心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幸而宋渊这番隐秘心事已埋藏多时,此刻开了话头便没再收住。

“我父王向来只有母妃一人,从小我便以为他们是恩爱夫妻,相敬如宾。谁知……原来父王心中一直有旁人。约莫一年前,他从外地带了一名女子回府。未几,便纳了她为妾。”

沈鱼听到此,不禁问了一句,“妾?什么是妾?”

沈鱼师父素来憎厌男子,人伦纲常只给她教了个大概,更未曾与她说过男女情事。故而沈鱼对此便落得个一知半解。

宋渊未料她有此一问,一时怔住,“这……男子明媒正娶的是为妻,其余纳的便是妾。妻为大妾为小,按理妾要听妻的话。”

沈鱼虽不知个中道理,但她素来觉着为大者威风,啊了一声便问道:“做小的?谁愿意做小?”宋渊尚未及答她,她想了想又问:“那么,世俗女子是否可以嫁夫嫁妾?”

宋渊初时不明她话中之意,待想通了与她笑道:“这世上并无男子为妾的,且女子嫁人须得从一而终……嗯,和离或寡妇再嫁也是有的,但断不会一女侍二夫。”

沈鱼听了这话甚是不满,“这是什么道理啊?为什么女子得对男子从一而终,男子就可以左右逢源?”她说着哼了一声,“难怪师父说世间男子都是奸滑狡诈之人。”

宋渊怕自己教她想岔了,往后便如她师父一般憎厌男子,忙道:“也不是所有男子都会纳妾的,也有人对妻子从一而终。”

“是吗?有谁?”

穷的。宋渊心中如是想,却不敢回她。

沈鱼看他神色,不禁皱了皱眉,喃喃道:“……不知我父亲是否也有了旁人,纳了妾?”

这话宋渊却不好搭腔,霎时间二人皆是无言。

沈鱼不通世俗之事,只觉男子娶了妻子又去纳妾,一心二用实非良人。遂道:“你父亲娶了你母亲,却又纳旁人为妾,果然不是好人。难怪……竟如此待你。”

宋渊听得,叹了一声,“从前我父王可不是这样的。自那女子进门之后……”他边说边想起父亲爱妾,一时却是怔住。之前尚且不觉,现下瞧着沈鱼竟发现父亲爱妾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只宋渊心中不愿拿沈鱼与那妇人相提并论,这念头一闪而过又被他按了下去。

沈鱼见他顿住,追问道:“她进门后如何了?”

宋渊回过神来说道:“她进门以后,父王如被迷了心魂,待我与母妃不复以往亲厚。且自她来了,母妃便是大小病不断,终日缠绵病榻。然而父王知晓后,却也不来看她。母妃因此愈发伤心,身子更是好不了。直到今年初春时她得了一场风寒,已是许久未曾起身。那段时日里,母妃总是迷迷糊糊的。人纵是醒了,除了吃药便是流泪。”

宋渊说到此,已有些哽咽。沈鱼见了心中不忍,便拍了拍他的手。

“到了春末时分,母妃瞧着已是不成了……我知她心愿是见父王最后一面,便亲自去请他。岂料﹑岂料他竟忙着携那爱妾出门,我﹑我跪地求他,他也不答应……”宋渊说着似是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方又道:“我怕此事伤了母妃的心,未曾向她提起过。之后有日她蓦地从榻上起来,竟拿了针线说要为我的新春衫绣条腰带。当时我见她脸色红润,陡然有了生气,还以为她就要好了……”

沈鱼听至此,不禁道:“许是回光返照吧。”

宋渊苦笑,“是……彼时我未曾想到这一层,还满心欢喜。我记得,那日午后我坐在她榻前陪她说话,她一边缝着条白玉腰带一边问我:“你父亲在府中吗?”我当时对父王满心怨怼,一时冲动便与她道了实情。她刚听了并没有作声,只神色已是变了。我心中骇然,唤了她一声……谁知她刚张嘴就哇的一声喷了一口鲜血,那血就溅在我身上……”宋渊说着,双眼朝自己身上看了看,仿佛那鲜血尚在,“我吓坏了,忙过去抱住她,未几她却在我怀中哭了起来。我拿了条帕子去擦她脸上泪痕,低头朝帕子一看,见上面是淡红色的……方知我母妃竟是泣了血。”

此时宋渊抬首,沈鱼见惨白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的一双眸子已是通红,似有说不尽的凄苦。

“她没有捱过去……府医还未到,她就在我怀里断了气。她临终前与我道,她好恨﹑好恨。”这时宋渊低了头,把自己抱住,喃喃道:“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死她的。”这是宋渊心中跨不过的坎。这时日来他心里总想,当日他若非一时冲动,他的母亲是否就能多几日活命,或者不至于含恨而终?

秋夜渗凉,宋渊坐在地上,抱紧自己,却感觉如身处腊月寒冬,身体竟是止不住发抖。这时一只柔软的手却抚了抚他的头顶说:“……你是个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宋渊听了这话,那未尽的泪意又汹涌而出。他用力抿紧了唇,眼泪却仍是浸湿了袖子。过了一会,他却听闻一阵啪哒啪哒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宋渊拿袖子擦了擦脸,看向身畔,只见草地上蓦然多了许多小珍珠。那些珍珠颗颗只有尾指指头大小,但在月华下微生暗光,如星屑从天上坠地。

宋渊心下微异,抬头看向沈鱼,唤她道:“……鱼姐姐?”

此时于密州山岭之间,除天上明月与地上篝火,四周乃是漆黑一片。然而宋渊看向沈鱼却见她身上竟是隐有星星柔光,把她一身雪色衫裙微微照亮。待他看向沈鱼脸庞时,只见她双眉轻蹙,眼角微红,泪水盈于轻扬的眼角上似落未落。

宋渊原乃扶风郡王膝下独子,从前虽也识得些高门贵女,但彼此交往有度,尚未曾有过年轻姑娘在他跟前垂泪。如今见沈鱼因他落泪,一时之间竟是怔忡。与此同时沈鱼朝他一瞥,长睫轻眨,那原来挂着的泪水便从她眼角落下。

宋渊见此心中莫名一跳,正要开口,却见那泪珠滑过她细白的脸庞落在下颌之际竟成了一颗粉白珍珠。宋渊还道自己看错,遂重重眨了眨眼,然而那珍珠正明晃晃地落在沈鱼襟上,如同其他珍珠一般照亮沈鱼满怀。

宋渊看着她满怀珍珠,蓦地想到从前在书中看过:“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泣泪成珠。

“你……你是鲛人?”

沈鱼听了却不答他,只拿袖子抿了脸上泪痕,霎时间原来挂在她衣衫上的小珍珠便哗啦哗啦地滚落地上。宋渊看着满地珍珠,心中惊异——转念又想到,原来这少女确非凡人,难怪有这般身手,这般容貌。

此时沈鱼还用袖子掩住脸,宋渊却听得她小声道:“我代你流了这许多眼泪,你莫要再哭了。”

宋渊难得哭了一场,心中郁结稍纾。然而他听了沈鱼这话,蓦地又是心跳如鼓,却不知该如何应她。最后只是嗯了一声,便弯腰去捡那些落在地上的小珍珠。许是这时日来遭了多番变故,宋渊知了沈鱼或是鲛人,心中虽奇却并不慌张害怕。且这大周朝原来便崇尚道法,又流传着许多山精妖魅的传说,妖道斗法之事宋渊也时有耳闻。因此他眼下便是好奇多于怯怕,虽有许多话想问她,却又怕自己一不小心会犯了她忌讳,一时便未敢多言。

如此他一边斟酌,一边捡着地上珍珠,直捡满一手心方捧着唤沈鱼:“鱼姐姐?”

沈鱼此时才拿下袖子,宋渊见她耳根竟是微红,想来方才在他面前哭了一场,她心中也甚是尴尬。沈鱼不语,却从袖袋里抽出一物,是一只画满了黄色符咒的玄色锦囊。

她口中默念了几句,方松了绳索,打开锦囊与宋渊道:“放进来。”

宋渊听话,把手掌斜着贴向袋口,颗颗珍珠便沿着他白皙的手指滑落袋中。然而珍珠甚多,待他手心空了,那小小的锦囊却半点未曾鼓起。原来宋渊见沈鱼刚才行事,已约莫猜得此物并非凡品,待得亲眼瞧见了,心中仍是掩不住惊奇。

二人虽只是初初相识,但宋渊已摸出沈鱼性子与稚子幼童实也相差无几。因他有心哄她欢喜,便把六分惊奇表现了十分,“鱼姐姐……你竟有这等稀奇的宝贝!”

沈鱼听了这话果然十分欣喜,笑着与宋渊道:“不过是个小小的乾坤袋,有什么稀奇的?”说罢她又默念了几句,方把乾坤袋收了,放回袖袋之中。

宋渊见此计可行,又道:“鱼姐姐有此等宝贝傍身,方才在槐树林中又使了一手好剑法,想必道法也很是高深?”

宋渊这番实在半是哄她,半是探话,然而沈鱼听了却没有刚刚那般喜悦之情,只道:“……略识一些。”

宋渊见此,心下微异。但他不愿惹她不快,遂扯开话头道:“姐姐说自己不便去蓬莱……便因为你是鲛人么?”

这时沈鱼默了默方嗯了一声,“蓬莱观有隐仙教的祖师爷道法加持,我怕未入大门便会显了真身。”

“原来如此……”

沈鱼见宋渊知她是鲛人后,只是好奇却未见惊慌畏惧,便问他:“宋渊,你……你不怕我吗?”

宋渊见她问这话时,神色甚是踌躇,与她之前威风八面的模样大相径庭。于是便想起她提及云梦山时脸上的落寞之情。沈鱼虽是鲛人却也是个妙龄姑娘,然而终日只与师父在山中修炼,想来也很是寂寞吧。

思及此,宋渊便道:“我往日曾在书中看过,鲛人心性纯善,且姐姐又是我救命恩人,我自然不怕。”

沈鱼听罢一笑,“是。我跟着师父修的是正道,得行善积德。你不必怕我。”沈鱼说罢,想起师父终日耳提面命,与她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凡与人类打交道切切要千万提防。然而她见宋渊年纪小小却这般深明大义,可见这世间之人也并非个个心怀恶意。

宋渊听到沈鱼提起修道之事也甚是好奇,遂问道:“这修道分正道邪道我也曾听过,只不知这正邪之间如何分辨?”

“嗯……我听师父说山精妖怪修道天赋各异,有些修得快的如狐妖之类,百年便能成人形,修得慢的兴许要几百年。行正道者便是勤加苦练,吸收天地间日月精华以养成内丹。至于那行邪道者……天道偏爱凡人,有些天资聪慧的凡人修几十年便能成了仙。故而一些欲走捷径的妖精便去吸取人类精气。吸人精气不外乎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至于怎么个采法,师父却未曾同我说过。”

宋渊虽尚且年少,但对男女之事却并非一窍不通,骤然听她提起这房中术脸上便不禁一红。

然沈鱼未留神宋渊反应,倒想起他说道曾在书中看过有关鲛人的事,便问他:“你在书中读过的鲛人是如何的?”

宋渊听她问话,敛了心神应道:“书中道,鲛人生于南海,模样长得……”他说着,看了看沈鱼被篝火映得微红的脸庞,又急急垂下了眼道:“长得十分好看,不但泣泪成珠,还能织出遇水不湿的鲛绡……”

“这些我也知道,可惜母亲去世得早,并未教会我织鲛绡。”

宋渊听罢又想起了别的事,忙与她道:“我还曾听说鲛人脂膏所点燃的长明灯万年不熄,那始皇帝地宫中的灯便是用此法点燃的。”

此前沈鱼未曾听过这事,刚听得心中便是怒不可遏,“可恶!宋渊!你告诉我那皇帝坟头在哪?竟敢害我族人性命来点长明灯?我要把他掘地三尺,鞭尸示众。”沈鱼说罢便按剑而起。

宋渊见了忙扯住她袖子,“姐姐且慢,这不过……不过是个传说。且始皇帝地宫所在素来无人知晓。我同你说这事不过是想告诉你,于世人眼中鲛人通身是宝。你若碰上外人,万不可以再轻易掉泪,予人知晓你的真身。”

沈鱼闻言,知道宋渊一心关怀自己,便笑道:“我不耐烦捡珍珠已是多年未曾掉泪。我以后自会多加小心。”她说罢顿了顿,才道:“宋渊,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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