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涯》作者:翘摇

冰悦谈小说 2024-05-21 06:50:24

《思无涯》

作者:翘摇

简介:

身为大梁王朝的名门贵女,亦泠这一生本该顺风顺水,却在婚事上栽在了谢衡之那个奸臣手里。

当她和青梅竹马小世子定亲时,侯府被谢衡之诬陷谋反,抄家砍头一条龙服务。

待她又看上了新科状元,谢衡之带来的证人指认状元作弊,状元变作阶下囚,生不如死。

最后,她认准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御前红人指挥使。

大婚当天,东南战事告急,谢衡之一声令下,指挥使婚服变战服,出征边关,归家遥遥无期。

坊间盛传,谢衡之一定是暗恋亦泠。

传到连亦泠自己都信了的时候,她却被谢衡之毫不犹豫扬手一箭射死在战场上。

死前她许下愿望,一是下辈子远离谢衡之这个克星;二是谢衡之不得好死。

双眼一闭一睁,亦泠没能投胎转世,反而穿到了谢衡之的新婚老婆身上。

她眼前一黑,倒在床榻上:这辈子又完了。

片刻后,她垂死病中惊坐起:第二个愿望好像可以努力努力。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贪生怕死烦人精VS刀口舔血笑面虎

精彩节选:

仁乐二十四年,秋。

亦泠被反贼彭三趟五花大绑,挟持到了庆阳城外旷野。

二十丈外,是谢衡之率领的三万精兵。

彭三趟将刀横在亦泠脖子上,朝着谢衡之喊道:“你若不想你心爱之人死在我刀下,就立刻退兵!”

北雍之地荒漠旷荡,飞沙走砾,四下却寂若死灰。

亦泠迎着风沙,看不清黄沙里的谢衡之,只觉脖子上的刀剑寒气逼人,似是下一秒就要割破她的喉咙。

此刻她的性命,就在谢衡之的一念之间。

三天前。

雍凉反贼彭三趟自栎硕一路攻打至庆阳,守将自觉不敌,弃城而逃,闻到风声的当地乡绅富豪全都带着家眷连夜跑路。

亦泠的祖父亦老先生在当地颇有名望,翰林致仕后回庆阳养老,住着庆阳最雅致的府邸。

破城那天,亦泠还在闺房熟睡,突然间被破门而入的贼子抓了起来。

她四处呼救,却发现整个亦府一夜之间已经人走楼空,只剩下一些老弱的仆人。

原来在这一夜,亦泠的祖父已经收拾了值钱的家当,召集家眷躲进了深山。

他连前年刚娶的姨太太都带走了,却没有带上自己的亲孙女亦泠。

彭三趟虏获亦泠后,倒没有用强。

他喜欢征服性子刚烈的美人,方显他的阳刚魅力。

于是这几日他一面在庆阳烧杀掳掠,一面百般讨好亦泠。

谁知仅仅三日,谢衡之竟然率三万精兵兵临城下。

反贼们接连几日纵情酒色,奸杀妇孺,过得是浑浑噩噩。

别说应战,许多人连酒都还没醒。

彭三趟知道自己毫无招架之力,千钧一发之际,他想到了亦泠。

或许这个女人,是他此刻最为锋利的武器!

他立刻将亦泠绑了起来,又拖又拽地带上了战车。

前头有重重士兵遮挡,风沙又重,亦泠看不清对面,但从地面的震动可以得知,谢衡之带领的精兵正在逼近。

彭三趟一会儿绝望一会儿兴奋,握着刀柄的手都在颤抖。

绝望的是,他和他的将士可能命丧于谢衡之手下,多年经营就此沦为一句“乱贼宵小”。

兴奋的是,这一战或许会是他打得最为轻松的一战,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逼退敌军。

雍凉之地多荒漠,他放眼望去,只见漫天黄沙中大军执锐披坚,骑着高头大马,黑压压绵延一片。

风沙虽模糊了视线,但滚滚蹄声如同闷雷,预示着鏖战将至。

彭三趟一声令下,挡在战车前头但士兵退开,将命悬一线的女人展露出来。

他贴在亦泠耳边,笑得阴沉狠辣。

“是战是退,眼下就看亦大美人的魅力了。”

闻言,亦泠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到此刻才明白彭三趟想做什么。

狂风裹挟着黄沙吹来,亦泠抬起头,遥遥望向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

亦泠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被自己的爹娘扔来这雍凉之地,而后又被亲祖父抛弃,最后却要指望谢衡之来救她一命。

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亦泠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对彭三趟说道:“你要杀便杀,拿我一个女人来威胁朝廷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彭三趟自然不算什么英雄好汉!”

彭三趟大笑道,“倒是那谢衡之,且让我看看他是要做英雄,还是要美人!”

说罢,彭三趟举刀横在亦泠脖子前,朝谢衡之大军喊道:“你若不想你心爱之人死在我刀下,就立刻退兵!”

他粗犷的声音随着黄沙荡到了城下。

亦泠闭上了眼,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她不知道自己在谢衡之心里究竟有几分重量,更不知道谢衡之会不会为了她退兵。

毕竟满打满算,她和谢衡之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且还是在十年前。

那时她是上京贵女,当朝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而谢衡之只是上京赶考的穷苦书生,两人云泥之别,不可能有一丝牵连。

但在那之后,亦泠的命运就此扭转。

彼时她和定远伯世子青梅竹马,心意互通,她以为自己的一生会永远像这般称心如意。

两家风风光光地纳了彩,问了名,结果就在这时,谢衡之揭发定远伯谋反。一夜之间,那定远伯府的男丁全被杀了,听说府内的荷花池都是红的。

后来亦泠又相看了那年的新科状元。

谁知道她连嫁衣都绣好了,这新科状元却被谢衡之查出科考作弊,连带着当时的考官十三人一起被流放岭南了。

听说那新科状元还没到岭南就吓死在途中了,圣上还不准人去收尸,任其被野狗分食。

到此时上京还只是传言,这亦家小女儿是天煞孤星,谁娶她谁就不得好死。

但即便这样,依然有人不信邪,要美人不要命。

亦泠的第三次婚事,便落到当时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薛盛安头上。

亦家也是怕极了再出意外,草草地准备了婚事,恨不得亦泠赶紧嫁出去。

整个上京没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嫁女儿这么匆忙的,但还是没能逆转天意。

新婚当天,东南沿海战事告急,朝中无将领,谢衡之竟然向圣上进言指派薛盛安前往东南镇压倭寇。

一个负责上京秩序宁靖、赈恤灾贫的兵马司指挥使去东南打仗?简直荒谬!

霎时间,喜酒变成饯别酒,薛盛安连夜出发,连洞房都没踏进去。

这时候,上京众人终于回过味儿了。

这哪儿是亦泠天煞孤星啊,分明是谢衡之对她爱而不得,也不让别人得到。

传言多了,亦泠自己也不禁回想起十年前初见。

年生遥远,细节已经淡忘,亦泠只记得当时谢衡之确实看了他好几眼。

只不过当时她坐在宝盖马车上,春风吹起帷幕,而清贫的谢衡之遥遥站在路边,连连瞥来几眼,却不敢直视。

那眼神里,指定就有三分惊艳三分爱慕还有四分的自知之明。

还是怪自己太美了,仅凭一面就让谢衡之惦记了十年。

亦泠自认倒霉,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谢衡之能有点人性,干点人事。

却没想到薛盛安走后没多久,薛家便撒泼耍横,硬是把亦泠赶回了亦家。

他们宁愿得罪户部尚书,也不敢得罪谢衡之。

已经行了大婚之礼的女儿被赶了回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亦家又能有什么办法?

于是亦泠的爹娘便以她身体虚弱为由,将她扔到了千里之外的庆阳老家。

此时的亦泠已经是个万人嫌的烫手山芋,庆阳这边的祖父也极其不待见她,将她安置在府里后便不闻不问。

但再怎么样,也是血浓于水的亲骨肉啊。

亦泠是如何都不会料到,祖父会绝情至此,竟趁她熟睡之时偷偷逃走。

归根结底,亦泠沦落到如此地步,都要怪始作俑者谢衡之。

你若是真那么喜欢我,你上门提亲啊!

难不成亦家还敢拒绝权势滔天的谢大人不成?!

每每想到这些,亦泠都能气得七窍生烟。

可如今,大是大非面前,亦泠无心再和谢衡之计较这些私人恩怨。

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错,却不代表她是苟且偷生之辈。

亦家视她为耻辱,她却问心无愧,誓要留得清白在人间。

念及此,亦泠猛然睁开眼,视死如归地挺起了胸膛。

“谢衡之!”

大喊一声之后,亦泠心跳如鼓。

“古人有云,愿得此躯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你不用管我死活,一定要——”

嗖地一声。

一把寒森森的冷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射穿了亦泠的胸膛,把她所有的话都封在了喉中。

疼痛来得突然又迅速,亦泠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寒风瑟瑟,战旗飘扬。

谢衡之骑在战马上,仙姿玉质,儒雅清隽。

而这样一个人拉起弩弓却利落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

潺潺血液浸红了亦泠的衣裳,像在胸前绽开了一朵血色繁花。

嘴里涌上血腥味儿,一滴鲜血从她嘴里滴落,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谢衡之……”

倒地之前,亦泠怒目圆瞪,死死盯着风沙后的那个人,“你会遭报应的!!!”

可惜谢衡之根本听不到亦泠说了什么。

他只是抬起手,轻飘飘地发号施令——

“杀。”

亦泠死不瞑目。

她睁着眼倒了地,漫天黄沙飞舞,箭簇如雨。有的落在她身上,有的落在她脚边。

厮杀声中,亦泠终于撑不下去,合上了双眼。

但没多久,她的身体又恢复了些许意识。

周遭似乎格外安静,浑身也暖烘烘的。

几道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越来越清晰。

“你们究竟怎么看护的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落了水!”

“奴婢、奴婢只是按照夫人的吩咐去取一件披风!”

夫人?落水?

她们在说谁?

“都是些不仔细的东西!陪夫人出去的时候就不知道准备好加冷热的衣衫?你们瞧瞧,都这个时候了,竟然也没把被褥给夫人盖好!”

“夫、夫人平日里总嫌闷得慌,所以……”

“闭嘴!”

那人呵斥一番后,亦泠便听到了轻缓的脚步声。

紧接着,她感觉身上的被褥被人仔细整理了一番,掖得严严实实。

她们……是在说我?

亦泠恍然大悟,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她分明是被谢衡之一箭射死的,怎么会落水?

而且她胸膛被冷箭射穿,血流如注。此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疼痛,反倒是四肢有些滚烫,是受凉之后的高热之状。

这幅身体,仿佛不是她的。

亦泠很想起身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连眼睛都睁不开。

“你们一个个的,再狡辩也没用了!等大人从庆阳平叛归来,若是夫人还没恢复如初,可有你们好受的!”

大人又是谁?

庆阳平叛……不就是谢衡之吗?

亦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提起一口气。

这一定是噩梦,她得快点醒来!

一个月后。

杲杲秋阳穿过树叶,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亮。

难得好天气,整个上京都放了晴,唯有坐落在西南荫棠湖旁的谢府,笼罩在阴云中。

亦泠左胸忽地一阵剧痛,就像那日被谢衡之一箭射死那般,痛感冰凉又刺骨。

她猛地睁开了眼。

久违的天光透过帘帐影影绰绰地渗进来,柔和如月色,但对于昏睡了一个月的亦泠来说,依然刺眼。

她徐徐抬手,挡住了眼睛。

婢女们没有发现床上的人已经苏醒,还在窃窃私语。

偶尔有鸟雀在窗边鸣叫,伴随着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如此微弱却又真实。

亦泠愣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把手移开想看看这屋子里的光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

能动了?!

亦泠像大梦初醒一般,立刻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被褥窸窣的动静总算惊动了候在一旁的婢女。

两人惊呼一声,连忙跑过来,掀开帘帐,簇围在床边。

“夫人!您醒了?!”

亦泠没有说话,只是怔然地看着眼前这两张陌生的面孔。

其实她早就醒了。

这一个月来,她的意识无比清醒,能听见别人说话,能感知到日升日落,甚至能尝到婢女喂进她嘴里的药有多苦,且下意识地抗拒。

可是她就是无法真正地苏醒过来。

睁不开眼睛,说不了话,身体动弹不得,就像幼时鬼压床一般的体验。

亦泠就这么“昏睡”了整整一个月。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只是做噩梦。

可是日复一日,她听着大夫来为她看诊,喝着下人们灌进来的药,感知着婢女为她更衣、擦拭身体……她总算意识到,这不是梦。

自己似乎是从另一个人的身体中活过来了。

并且靠着辨听婢女们的闲聊,她意识自己此时的身份居然是……

“镜……”

亦泠出声的一瞬,立刻顿住。

她连嗓音都彻底变了。

愣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镜子,给我镜子。”

昏睡了一整月,醒来却立刻要镜子?

两个婢女大为不解,却不敢说什么。面面相觑片刻,互相递了眼神,一个就跑出去通知府里主事的人,而另一个则去拿了镜子。

看着铜面里倒映的自己,亦泠的呼吸几近凝滞。

这是一张桃羞杏让的面孔。

朱唇玉面,雾鬓风鬟,处处明艳照人,是名门世家才养得出来的蓬勃大气之美。

最妙的是她那宛转眉目下,浅浅一滴泪痣,如同美玉上一点瑕玷,给她这张脸平添了几分流风回雪之态,尽显轻逸飘摇之姿。

是了,错不了。

这张脸,显然就是谢衡之的新婚妻子商氏。

亦泠闭上眼,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腿。

……好疼。

其实亦泠从未见过商氏,只是对她的才气和美貌有所耳闻。

大梁的文人骚客曾评价:江州名门之后商氏,有咏絮之才,班淑之德。但这些加起来,也不如她眼下一颗滴泪痣来得绰约动人。

加之时时守在亦泠身旁的婢女中,有一个就是商氏的陪嫁锦葵。

这些日子她和谢府的芸儿在亦泠床边话家常时,便常常提起自己在江州商家的见闻。

“我们夫人的墨宝在江州可是有价无市呢,都说我们夫人若是男子,必定是高中状元的。”

“我们夫人从‘亦’字辈,原本单名一个‘岭’字,取峻岭之意。不过后来有高人说我们夫人命中缺水,才把‘岭’改为‘泠’的。”

江州商氏,天下独此一家,又和亦泠恰巧撞了名。

除了谢衡之那新婚妻子,还能有谁?

如今醒来再亲眼看见了这张脸,亦泠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夫人……”

锦葵在一旁见亦泠如此沉重的神色,以为她是太在意自己容貌了,便宽慰道,“您只是昏睡了许久,有些消瘦了,日后好好将养一番,必定又和往常一样明艳照人!”

亦泠没有说话,只是放下镜子,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了起来。

她绕过屏风,走到门前,迎着明晃晃的日光,推开了那扇菱花木门。

入目之处是一个雅致的小院,绿松翠木在秋日依然郁郁葱葱,还有几盆菊花正含苞待放。

檐下回廊立着花栏杆,横枋下的花格棱条上雕刻了龟背锦纹。

脚下踩的是细墁地面,以墁砖层为垫层,用生桐油“泼墨钻生”,十分讲究。

眼前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亦泠,这里是上京。

她以谢衡之妻子的身体,回到上京了。

但亦泠想不明白,变成谁不好,为何偏偏是谢衡之的妻子?

老天爷这不是故意恶心她吗?

何况在亦泠生前,她就对这位商氏有所微词。

素不相识的两个人,相隔千里,本该一辈子都没有牵连。

虽然名字同音,倒也没有人将她们作比较。毕竟一个以才气名震天下,另一个却只会因婚事被人背地里说三道四。

但自从商氏将名字改得和亦泠一样后,两人就像是被捆绑了一般。

夸商氏是“才女”,就会贬亦泠为“财女”——文采几乎没有,金银珠宝倒是积攒了一屋子。

说商氏贤良淑德,就要拉踩一番亦泠的克夫伟绩。

亦泠本就要膈应死了,没想到还有更荒谬的事情。

这才名远扬的女状元,竟被人发现了她藏在闺阁写给谢衡之的情诗,足足九十六首!

商氏平时随便写个对联都会被文人墨客们拿来仔细品鉴观摩,何况是缠绵蕴藉的情诗呢?

这事儿比瘟疫还传得快,不多时就闹得上京也人人皆知了。

当时亦泠听说了这事儿,觉得自己又被隔空膈应了一道。

顶着和她一样的名字,贴上“爱慕谢衡之”的标签,是亦泠吃饭的时候想到此事都会噎一下的程度。

话说回来,商氏那些诗确实写得不错,连亦泠这个不通文墨的人读了都觉得哀感顽艳。

当今圣上又向来喜好诗句,听闻此事后夸赞商氏深情厚意,切切在心。后来可能是越想越觉得两人般配,竟直接在自己的万寿宴上赐了婚。

犹记得商氏嫁到上京那日,十里红妆,蔚为大观。

彼时亦泠却只有一些零碎的行囊,坐着朴素狭小的马车,被她的父母偷偷摸摸送去雍凉。

两行人在上京城门交汇,一进一出,对比的亦泠好不凄惨。

或许命运的齿轮就在那一刻产生了交错,甚至更早,在商氏改名的时候,便注定了如今的阴差阳错。

有风吹过,拂动了亦泠鬓边碎发,触感飘忽又真实。

一个矮墩墩的中年仆妇领着好几个下人匆匆赶了过来。

她是商氏的陪嫁曹嬷嬷,原本一直照顾着昏睡的亦泠,刚刚是按着时常去后厨煮些药膳才走开了。

一得到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赶了回来,还不忘带上热乎乎的白粥。

“夫人您终于醒了!怎么站在外面?您落水受了凉,可不能再见风了!”

人还没到跟前,曹嬷嬷的眼睛和嘴巴已经忙碌了起来,“锦葵怎么不给夫人批上外衣?要是冻着了夫人可怎么办?芸儿!芸儿呢?!夫人昏睡了这么多天肯定饿了,赶紧把粥菜都布好。”

亦泠怔然看着曹嬷嬷,一动不动。

这位妇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又带着几分天然的沙哑,很有辨识度。

在昏睡时,她就常常被这位曹嬷嬷吵得心烦意乱,总是左一句“大人”又一句“大人”的。

亦泠一度期盼着这一切都只是幻觉和幻听,等她苏醒,便能离开这个梦境。

可现在她醒了,这把粗嗓却也和曹嬷嬷人声合一地出现在她面前,实实在在地做不得假。

看来从她恢复意识那一刻起,她就完完全全变成了商亦泠。

如此离奇之事,竟真的落到了她头上。

亦泠仰头望了望天,被日头晃得睁不开眼。

不可置信,却又无可奈何。

曹嬷嬷看着亦泠一脸沉重的模样,便殷切地说:“夫人还不知道吧?大人今早已经到了上京,直接宫里面圣了,若是不出意外,稍后就该回来了!”

亦泠神情一顿,扭头去看曹嬷嬷。

“他——”

话音刚落,门前的小厮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夫人!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光是听到下人们通报,亦泠的神智便被四面八方牵动,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死前那一幕。

她好像又看见了漫天黄沙中,谢衡之抬手拉弓,冷箭如霜,果决地要了她的性命。

粗蛮的彭三趟惊得倒吸凉气,四周的将士噤若寒蝉,战马上的谢衡之却从容淡定地放下了弓箭,甚至没有往敌军的战车上多看一眼。

亦泠几乎快要站不住,虚浮地往一旁偏去。

曹嬷嬷疾手快地扶住了,还扯着她的大嗓门儿嚷嚷道:“真是双喜临门啊!大人凯旋了,夫人就苏醒了,可见大人真的是夫人的命定福星啊!”

原本快要娇娇弱弱倒下去的亦泠硬是被曹嬷嬷恶心得又站直了,莫名又有了点儿力气。

她从曹嬷嬷手里抽出自己小臂,蹙着眉头满脸不适,正想说点儿什么,前头就传来了动静。

亦泠抬起眼时,恰逢谢衡之跨过月洞门而来。

这座府邸是端孝长公主生前的住宅,格局装潢偏向雅致玲珑,月洞门也造得格外婉约。

可谢大人好大的气势,身后跟着四五个侍从,各个盔甲未卸,腰间佩刀,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好像下一刻就要挤垮了这间小院。

谢衡之本人穿着一袭银灰阔袖蟒纹锦袍,精密的绣纹繁复盘踞在前襟,泛着精细的光泽,仿佛昭示着他那滔天的权势。

但单看他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狭长的眼睛亮而不空,点漆一般的眸子里像蕴着一汪深渊。

一身玉骨,倜傥出尘。

若不是被他夺了性命那一幕还历历在目,亦泠差点都要以为眼前这人只是上京哪家侯府里的贵公子。

可新仇旧恨在心,亦泠不由得恶狠狠地盯着他,拳头握在了腿侧,整个人都在秋阳下轻轻颤抖。

身旁仿佛有一道声音,一下下地撞进她的耳朵。

杀了他。

杀了他!!

身未动,亦泠脑子里已经描绘出谢衡之人头落地血溅四方的场景。

“亦泠?”

清越的男声,将亦泠倏然从臆想中拉回现实。

她颤了颤,后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望向眼前的男人时,见他双眼和煦温柔,含着春水一般。

和先前射杀她的那个阎罗,判若两人。

对自个儿的发妻温柔如水,对无关的人就冷酷决绝,草菅人命?

亦泠的拳头又握紧了。

她的视线落在谢衡之身后那些随从身上。他们各个都配着刀剑,也不知为何跟着进了这内院。但亦泠心里盘算着,此刻是她离谢衡之最近的一次,周围对她也没有防备。若是冲过去拔刀刺杀他,可能性似乎很高……

“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见亦泠老僧入定一般,谢衡之打量着她,看出她是刚刚醒来,还没来得及梳洗换衣,于是冷眼瞥向四周奴仆。

只一眼,一院子的下人们纷纷匍匐跪地,连连告罪。

“夫人刚刚醒来,听说大人凯旋了便要急着出来相迎,是奴婢没有照顾仔细夫人!求大人恕罪!”

曹嬷嬷之所以如此惶惶,是因为她知道谢衡之真正问责的是商亦泠无故落水之事,这才是她们的大过。

谢衡之没再说话,只是朝亦泠伸出手。

那只骨节匀停的手徐徐探了过来,清瘦纤长,分明是握笔的手,可亦泠只想到了那日拉弓射箭的狠绝。

她浑身都颤了颤,紧绷着背脊一动不动。

下一秒,那只手偏开,落在亦泠的衣襟上,细致地整理妥帖。

亦泠松了口气,同时下意识嫌恶的后退躲开。

谢衡之的手顿在半空。

他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时,亦泠神情凝住,心底竟又漫出了一丝后怕。

与此同时,谢衡之身后的随从冷着脸上前,将曹嬷嬷和锦葵等人都往外拖去,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这阵仗把亦泠吓了一跳,她意识到这些人可能即将和她一样没命,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脱口而出:“不关她们的事!”

随着亦泠的话说出,他们都停下了动作。

谢衡之那凉凉的目光也收住了,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是我……不小心脚滑落了水。”亦泠胸口起起伏伏,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跟她们没有关系……你不要杀她们……”

倒不是亦泠说谎,她虽然没有经历落水这件事,但昏睡之时听锦葵的碎碎念,她大致能确信这是意外。

说完后,亦泠见谢衡之神情没有松动,反而抬了眉梢。心中一紧,又接着说道:“她们已经恪尽职守,但意外谁能料到呢?你不能就因为这样杀了她们!”

良久,谢衡之的手垂下了,嘴角却牵了起来,噙上几分笑意。

“我何时说过要杀她们。”他轻言淡语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滥杀无辜的人吗?”

亦泠睁着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谢衡之。

难道不是吗?

“既然夫人开口为你们求情了。”

谢衡之淡淡说话,没看她们一眼,“那便罚你们一季月钱吧。”

闻言,曹嬷嬷等人都松了口气,止不住谢恩。

而谢衡之转头又看向亦泠:“原本我也只是打算略施小惩。”

略施小惩?

亦泠看了眼他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随从。

他嘴里的略施小惩,是指杖责吧!曹嬷嬷和锦葵这种奴仆都是弱女子,挨上他们几棍子和要了她们的命有什么区别?

亏得谢衡之说得出口,好像自己是个活菩萨似的。

不过他好歹是高抬贵手了,曹嬷嬷们都感激涕零地给亦泠磕头。

亦泠摆摆手,长舒一口气。

到底是悉心照顾她一个月的人,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再看向谢衡之时,亦泠发现自己那满腔的杀意竟然被吓缩了一大半……

且不说她有没有本事在这么多奴仆随从面前杀了谢衡之,即便能借身份之便了结了他的性命,自己也会陷入更大的麻烦。

杀人偿命或许还是轻的,以谢衡之如今的身份地位,她只怕会引起天下动荡,最后落得个生不如死。

不行,她不能冲动。

好不容易能重活一回,她绝不可以再次去送死。

转瞬间,亦泠闭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外面风大,进去吧。”

谢衡之的声音很轻柔,语气好似在哄人,就连唇角也有隐约的笑意,“我还有些事,会早些回来陪你。”

可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温情,深邃的眉眼里,全是寡情与冷漠。

被他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周遭仿佛落着簌簌冻雨。

亦泠绷紧了全身,没有应他一个字。

谢衡之也没在意,抬头看了眼天。

上京这几年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就已经阴云密布。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秋风掀起了他的衣袂。

当那一抹银灰消失在月洞门后,亦泠就像被人抽干了力气,后背豆大的汗顺着脊骨流下,眼前的景象也变得缥缈虚无。

一阵头晕目眩,亦泠整个人都晃了起来。

乌泱泱的奴仆们簇过来扶住她,一声声“夫人”地叫着,亦泠却觉得声音越来越远。

等谢衡之那一众人的脚步声走远,亦泠终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再醒来时,一弯明月已经挂在了树梢上。

夜凉如水,耳边有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声音,伴随着几道虫鸣。

大夫已经走了,称亦泠只是过于虚弱,留下了滋补的药方。

婢女们安静地候在一旁,知道亦泠随时会醒,个个都不敢再闲聊。

亦泠睁开眼,见一切如故,还是谢府的那个房间,于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了?”

锦葵听到亦泠说话,连忙掀开帘帐进来扶她。

“戌时三刻了,夫人可是要起来?”

亦泠没说话,靠着软枕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决定起身。

又昏睡了一场,她却感觉身体越发虚弱,连呼吸都不怎么提得上劲儿。

她低头看了眼盖在腿上的被褥。

虽说如今的处境离奇切艰难,可是……

“你们就不能把被褥枕巾全换成蜀锦吗?这些粗糙的料子让人如何睡得下?”

“夫人……”锦葵愣愣地说,“您不是一直说蜀锦太过奢靡,不肯用吗?”

亦泠头疼,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说:“换。”

 “奴婢……这就去换。”

临走前,锦葵又说道,“夫人,你饿了这么久,先吃点东西吧。”

亦泠看向榻边案几——

几样清粥小菜,倒是合她此时的胃口。

就是不曾想到,谢衡之堂堂的朝野第一人,府上度日竟如此寒酸,吃饭的碗竟不是汝窑瓷。

也不知那些贪的钱都去了哪儿。

待锦葵找到了蜀锦被褥回来,谢府上下早已掌灯,整座宅院被星星点点的灯火点缀得如诗如画。

偶尔有婢女穿梭其中,姿态袅娜,很是好看。

“大人刚刚回来过,本来是要陪着夫人的,可惜又有急事,前脚才走呢。”

为了宽亦泠的心,锦葵一边更换被褥,一边刻意提起这件事。

而亦泠一听,顿时没了胃口,放下勺子的同时,眉头也拧了起来。

锦葵见她凝神沉思,看着心情还是不好的样子,于是转移了话题,又说道:“夫人,不如奴婢陪您出去走走?今天不冷,吹着风正舒服。”

亦泠想了想,点头起身。

锦葵便去给亦泠加了件外衣,随后挑着灯,跟着亦泠走出了林枫苑。

一路上,亦泠的眼睛没闲着,仔细地打量着这座宅院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

虽说眼下对未来还是毫无头绪,但她知道自己必定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的,所以早早地做起了打算。

说来也巧。

亦泠只是自己心里打着小算盘,但对这谢府是完全陌生的。

就这样,她还误打误撞地走到了正门,找到了出去的路。

思及此,亦泠停在了原地,盯着那扇宏伟的朱门,心里思绪万千。

等她报了仇,是会隐姓埋名远走高飞,还是回到属于自己的家呢?

也不知她的爹娘会不会相信她就是那个死去的女儿……

正想着,前面的朱门突然被人砰砰砸响。

亦泠吓得连退了两步,扭头去看锦葵,她也是一头雾水。

紧接着,砸门声停了,响起的却是一道愤怒的男声。

“谢衡之!你给我出来!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锦葵吓得抓住了亦泠的手臂,脸色都白了。

“夫、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亦泠还想问怎么回事呢!

纵观整个上京,哪个不要命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砸谢衡之的门?

这人她必须得见见。

亦泠稳住心神,吩咐锦葵:“你去叫门房看看怎么回事。”

锦葵“哎”了声,有点儿踌躇,慢吞吞地挪过去。

外面那人又喊了起来。

“谢衡之你这个王八蛋!你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等等。

亦泠忽然伸手抓住了锦葵。

这声音,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是个男人你就给小爷滚出来!躲在家里算什么好汉?!赶紧给小爷滚出来!”

是了。

亦泠听着这声音,知道是她那个便宜弟弟亦昀没错了。

这臭小子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谢衡之府上发什么疯,不要命了吗?!

就在这时,门房已经打开了门。

刚推开了门缝,亦昀就一脚踹了上去,把门房都震得倒在了地上。

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亦泠也火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就往他手臂上挥了一巴掌,呵斥道:“你发什么疯!”

刚刚还气冲牛斗的亦昀突然就迷茫无措地摸着手臂站在原地,侧头看着亦泠,眼里还有几分无辜。

“你是谁啊?”

看着亦昀的眼神,亦泠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忘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亦泠,是江州的商亦泠了。

她扯了扯嘴角,讪讪道:“我、我是……”

不等亦泠期期艾艾地自报家门,亦昀打量一眼,似乎是反应过来了。

然后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原来是谢夫人。”

亦泠无奈地撇着嘴角,她这弟弟到哪儿都挺有礼貌。

但终归,亦昀没那么冲动了。

刚这么安慰完自己,行完礼的亦昀又直起腰扯着大嗓门一边喊话一边往里冲:“谢衡之呢!让他给我滚出来!”

亦泠又气又急,生怕他真的惹到了谢衡之没有好下场,连忙挡在他身前。

“你找谢衡之做什么?!”

亦昀冷眼看着眼前的女人,沉声道:“我要让他给我姐姐一个交代!”

听到这句话,亦泠凝神沉吟片刻,随即转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锦葵,示意她带着门房去别的地方候着。

锦葵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照亦泠的吩咐做了。

等两人走远,亦泠拉着亦昀走到一旁,低声问:“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了什么?”

亦昀阴阳怪气地说,“谢夫人该不会不知道,您丈夫去庆阳平乱,却只带回了我姐姐的几件遗物,上报朝廷称我姐姐是不屈于反贼自刎而亡的!”

秋夜的风已经有些刺骨,像刀子一般割在脸上。

亦泠脸颊渐渐褪了血色,思绪空白了许久,才嗫嚅道:“他是这么说的?”

亦昀没回答亦泠的问题,自顾自说道:“我姐姐必不可能是自刎的!一定是谢衡之这个狗贼害死的!”

原本凉透的心头因为亦昀这句话而热了起来。

亦泠没想到,她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在关键时刻,竟然这么相信她。

“你……”亦泠眼眶已经热了,“确定吗?”

“当然!”亦昀冷笑道,“我姐姐那么贪生怕死,怎么可能自刎?!他骗鬼呢!”

亦泠:“……”

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又憋了回去。

亦泠掖了掖眼角,瞥了亦昀一眼,“那你想怎样?”

亦昀现在是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说:“劳烦谢夫人把谢衡之叫出来,他今日若不给我姐姐一个交代,我必让他血债血偿!”

“糊涂!”

亦泠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以你现在的本事,你觉得你杀了他之后能全身而退吗?!”

亦昀闻言突然愣住了,觉得这个女人说的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

“可是……”

“就算你不要命,你想要连累你全家吗?!”

“我……”

亦泠继续说道:“你若真是想手刃谢衡之为你姐姐报仇,此事也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不能冲动行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有道理…………???”

亦昀转头看着眼前的谢夫人,突然满脑子问号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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