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杨尚玲
结婚前一周送聘礼的时候，我给妈妈打电话。
“妈，彩礼能不能再少点啊？我和少辉已经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他们这边一套房子才三万，你一把就要五万，可以买两套房了。
三万行不行啊？妈，你是我亲妈，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了。”
我边说边撒娇。
真的，对于我们才毕业两年的年轻人来说，一把要五万的彩礼实在是太多了。
已经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我，感情的砝码早就偏向了婆家。
然而妈妈却不依不饶，一口回绝∶“我不是你亲妈，不要喊我妈，你个没良心的，辛辛苦苦把你养那么大，才要了五万彩礼，你就舍不得了，还向着外人说话，告诉你，必须五万彩礼，否则你这婚就结不成。”
哎呦，彼时彼刻，我真的是怀念我的亲娘啊！
要是我亲妈还活着，想必就不会把女儿逼成这样，跳着脚的非要五万彩礼了吧！
可是想归想，亲妈到底也是回不来了。
当年我才4岁，哥哥8岁。
我爸在部队，妈妈带着我们姐弟两人一起在农村老家生活。
六月份的天气，农村人刚刚把地里的小麦收到家，那天我妈专程去镇上买了些牛肉回来。
农村人忙的时候真的是连饭都顾不上吃。
只能等忙完了才有心情好好坐下来吃上一顿。
当晚把我和弟弟安顿睡下后。
妈妈就着卤好的牛肉，自酌自饮了几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趴在廊下的小几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睡到凌晨一两点，突然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喊醒，是我大舅和小姨。
大舅打着电筒，穿着黑色的长雨衣，门一打开就往院子里冲，边走边问∶“大姐，孩子们呢？赶紧走，你看这天，马上要有暴雨了，咱们村地势低，得赶紧往高处转移，害怕有洪水啊！”
我妈的酒劲儿还没散呢！迷迷瞪瞪，一脸懵圈。
大舅二话不说，进屋就抱起了哥哥。
小姨抱起了我。
走到门口的时候，大舅大声呼喊我妈∶“姐，我们先把俩孩子送到高处，你赶紧跟上啊！我们回头就来接你。”
我妈随口应了一声，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
舅舅和小姨把我们送到了村南边的高坡上，姥姥和姥爷已经早早守候在那里。
可是等他再回头往村北跑的时候，大雨已经倾盆而下，天仿佛漏了个洞。
而我们家地势最低，院子里一会就灌满了水，整个村子变成一片汪洋。
舅舅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划着木板去找我妈。
等拉出来的时候，她满脸淤泥，已经没了气息。
事后几天，等我爸爸赶回来的时候，姥姥和姥爷痛心疾首，对爸爸说∶“女婿，是我们老两口对不住你啊！村南村北住的这么近，我们却没有帮你守住家。”
爸爸抱着妈妈哭得声嘶力竭。
在家里停了半个多月，给妈妈过了二七，爸爸就准备带着我和哥哥一起走了。
这时候姥姥提了个建议，说∶“俩娃已经没了亲妈，你还要工作，总也是代替不了他们的亲妈。
不如这样吧！我虽然大女儿没了，但是还有个小女儿，以后就让小女儿跟着你过吧！亲小姨当后妈，肯定是比那些外人强得多。”
姥姥心怀愧疚，这是想把我小姨说给我爸爸。
爸爸也没有立即答应，听了姥姥的话，他就把我和哥哥留下了。
自此，我的小姨就成了我的后妈。
她比我爸小了八岁，连恋爱还都没有谈过，就那么慌里慌张当了两个孩子的妈妈。
小姨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把我和哥哥当亲生骨肉一样疼爱。
到了结婚的年龄，得知我竟然找了个离家一百多里的婆家，小姨当时就不高兴了，说∶“找那么远，你要是有点啥事我们都不知道，瞧瞧你哥多好，成天生活在我身边，我一天那往他家跑几趟。”
结婚前，小姨和舅舅悄悄往我婆家去了不下十趟。
去干啥呢？
说出来想笑。
我这后妈竟然比亲妈都负责，他们担心我自己不会找婆家，硬是百里迢迢到婆家所在的城市来打探消息了。
把我公公婆婆祖宗十八代查了个遍。
确认这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好人家，还是不放心。
小姨又想了一个绝招，收彩礼。
别人家都是收一万或者八千。
但是她偏偏不一样，非得要五万，不给坚决不让我出嫁。
你说这不是故意难为人的嘛！
2000年左右的时候，普通农村人，谁家能出得起五万的彩礼呢？
可是如果不出的话，小姨就不让我认她这个后妈了。
后来还是我想了个办法，经过和小姨多次协商，我们决定分期付款这笔彩礼。
第一批就是婚前，我和老公出一万，公公婆婆出一万，总共是两万，先给小姨送回去。
后面的三万我们准备结婚前凑齐，总归是不影响结婚就行了。
可是吧！
结婚的繁琐事情太多，老公给朋友们打了电话，说了让大家帮忙凑钱的事，结果一忙就给忘了，忘了落实彩礼的事情了。
到了结婚那天，婆家的婚车都开到我们家门口了，可是小姨硬是不让我上车，说婆家说话不算数，答应的事情没有做到，必须要言而守信，今天如果不补剩下的彩礼，这个婚就别结了。
谁也没想到，她一个当后妈的竟然动真格的了。
我爸也不做主。
他老实了一辈子，先是啥都听我亲妈的话，后面又全都听小姨的，总归在他心中，小姨做啥都是对的，他无条件支持。
在那种情况下，我婆家就骑虎难下了，没办法，谁让我遇上了一个难缠的后妈呢！
老公当着所有亲戚们的面，挨个儿给朋友们打电话。
“喂，张三嘛！你答应借我的钱呢？现在能送来吗？”
“喂，李四嘛！我现在丈母娘家呢，今天结婚，再不把钱送来，我今天的婚事就要黄了。”
……。
人逼急了，啥办法也都有了。
老公慌不择路地打了一通电话。
别说，他还真挺有能耐。
赶在我上车前，几个朋友真的帮他凑了三万多块钱，用大红绸布包着，被当成贺礼送了过来。
小姨这才吃了个定心丸，收了彩礼，眼睛乐得眯成了一道缝，终于高高兴兴地把我送出了门。
结婚三天我都没有回门。
见过财迷心窍的人，却没见过我后妈这样式的，把闺女当摇钱树了，随便摇一摇，婆家就能送钱来。
可是没过几天，我爸却来了。
带来了一箱子绸缎被面和一身新棉衣，说∶“你不是从小就喜欢绸缎嘛！这是你妈给你攒下的，每次我带她去南方玩，她第一时间就是给你和你哥攒被面，瞧瞧，这已经满满一箱子了，你和你哥每人一箱子。
还给你做了一套新棉衣，他们这边冷，你妈怕你冻着了。”
爸爸给我衣服的时候，顺手从里面掏出了个红绸包。
里面装了十万。
他喊来了我老公。
当着我俩的面把钱数了一遍，说∶“别怪你妈，你们没当父母，所以理解不了她的心情，那天逼着你们要彩礼，其实就是想看看女婿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不能养活她的宝贝闺女。
还好，你过关了，你妈也就彻底放心了，这不，让我把彩礼钱又给你们送回来了，赶紧去把借别人的都还了吧！”
除了我们的五万彩礼，我爸妈又特意给添了五万的嫁妆。
此时此刻，我们才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
结婚三年，我有了自己的女儿。
生孩子和坐月子的时候，妈妈不放心我，小老太太跟搬家一样，把娘家的鸡蛋，肉，衣服，被褥……统统往我的小家里划拉。
整整伺候了我大半年，眼看着我和孩子都变得强壮起来，她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自此有了孩子，我回家的次数就少了很多，有时候一年回两次，甚至就过年才回去一次。
大部分时间都是爸爸妈妈和哥嫂他们过来看我。
妈妈最常说的话就是∶这世界上只有瓜连籽，哪里却有籽连瓜呢？趁着我们还能活动，就当是锻炼身体了，多去看看闺女和外孙子。
可是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妈妈却突然变了个人，再也不想出门了，也不愿意和人多说话，仿佛整个身体的精气神都被爸爸带走了一样。
无论我和哥哥如何劝说，妈妈都不愿意离开她和爸爸的老屋。
无奈何，我和哥哥只好分工合作，大家轮流去家里照看她。
在爸爸走后的第三个月，妈妈也倒下了。
她瘦得皮包骨头，一米六的身高缩成一团，盖在薄被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里面躺的是一个成年人。
这些年她只顾着照顾别人了，把自己全身都熬成了毛病，整个器官就没有哪个是完全健康的。
我带着孩子在娘家伺候了她两个多月，临走的时候，妈妈给我婆婆打电话，说∶亲家，以后可能要麻烦你们了，这个闺女她没了亲妈，又没了亲爹，以后真要指着你们疼她了。
婆婆含着一包眼泪，假装生气∶那不是还有你嘛！你的闺女你不疼，干啥要指望别人呢？
妈妈说∶我可能也靠不住了！早去早安生啊！
她没有正式工作，没有退休金，没有医保，跟了我爸爸生活一辈子，到老还是个农村户口，吃药和生活都还需要儿女们掏腰包。
所以她不好意思，悄悄买了一瓶药，说不想再拖累儿女了。
然后就被我婆家人知道了。
婆婆背着小包专程去找她，说∶老妹子啊！你知道不?自打你生病后，俺们家都准备绝食了，我们不吃肉，不吃贵重的水果，一天三顿粗茶淡饭，就想把省下来的钱给你治病啊！
可是你要是这样走了，让你那闺女，我那儿子心里得多难过啊！
我何其有幸！
虽然没了亲妈，又走了亲爸 ，但是却有疼我入骨的后妈。
还有至亲至爱的公婆和爱人。
他们宁愿自己少吃一口，少花一些，也要帮我生病的后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