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海棠未雨[完]

圆月说小说 2024-05-28 00:51:07

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作者:离不开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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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撞见过母亲的丫鬟侍寝。

可帐里摇晃出来的,分明是两个女人的暧昧声音。

我一头雾水时,父亲踢开房门。

「我府里岂是你们行合污秽事的地方!」

帐纱被大怒的父亲一把扯开。

混乱的褥单衣物中,是不着寸缕的母亲和丫鬟。

第二天,母亲死了,丫鬟棠叶统管全家。

我去父亲房里理论,却又撞见棠叶侍寝。我认得,搭在床榻边的那件赤色肚兜,是母亲的。

别人都说,是棠叶害死了母亲。

我却不知道该不该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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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晚,我只是路过,听到声音不对便扒了会儿窗户。

父亲带人前来捉奸,我趁乱回了卧房,并没人发现。

等人进屋后,我又悄悄溜了回去。

我靠在墙根,盯着比月亮更亮的主屋。

盘算着若是父亲要降罪重罚母亲,我就立刻冲进去求情。

可一个时辰过去了,屋里竟连人声都听不到。

在我眼皮快撑不住的时候,有人出来了。

父亲带的小厮,管院子的徐妈妈,还有几个女使。

夜深了,院子里没主人,又看了天大一个热闹,几个小厮压声讨论起来。

我打起精神,侧头想听得更仔细。

「好歹让夫人跟棠叶把袍子披一件,也算是体面点。」

「棠叶可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诶,你们说,她们磨镜有多久了?」

「这跟男人偷是戴绿,跟女人呢?戴红?」

几人小声哄笑起来。

「谁给你们的胆子如此议论主家事?」

徐妈妈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镇场。

「都回自己房里去。这事要是飘出了这个院子,就都把舌头剁了喂来福!」

来福是母亲养的田园犬。

几人撇着嘴离开了院子,徐妈妈却没走,而是朝我走过来。

我起身时一晃,蹲了这么久难免腿麻。

「徐妈妈,我……」

「我知道小姐是担心夫人,但这事……唉,小姐听话,先回房就寝吧。」

我挣开她搀着我的手臂,试着缓和腿脚。

「不行,不行。除了我,没人能给母亲说情了,我要——」

「砰」的一声,屋门被撞开。

是母亲!

我当时想不到,接下来这半分钟,会让我梦魇半生。

母亲只披了一床绒被,披头散发,状若癫疯。

平日里沈府夫人的端庄荡然无存。

我想上前去,可腿脚发软,一着急竟跌坐在地上。

「母亲!」

母亲裹着被子,赤脚踉踉跄跄奔到水井边。

月光下,她轻声哼着小调。

「绣呀绣上那莲开海里,恨呀恨那并蒂难久。」

我心急如焚,手脚并用朝着她去。

徐妈妈却在一旁垂手站立,扶都不扶我一把。

「扑通」一声,母亲跃入井内。

我没能抓住母亲。

连她身上的被子都没有抓住。

「来人!来人!救人啊!」

我哭喊着,拼命往井下伸着胳膊。

棠叶站在门槛之内,静静望过来。

父亲不知在何处。

此时我叫天不应,叫地不语。

很快,水下的挣扎在我的眼泪中偃息。

模糊的意识里,有人将快要晕厥的我带回房里。

梦中昏沉,我听见小调的下一句:

「唉哟我的小妹妹呀你么快些走。」

2

第二天,棠叶执掌中馈,统管全家。

父亲给的权力。

第一件吩咐便是,封井。

我抓着给我报信的侍女:

「那母亲呢?」

「夫人……还在井底。」

「父亲在哪?」

「主君现下应该在书房。」

我起身便往外走,侍女急忙拦我。

「小姐冷静,主君怒气未消,怕是会迁怒于小姐啊。」

我反手把她按在榻上。

片刻后,我一身侍女衣裙,提一篮荷叶糕前往书房。

书房门口有小厮把守。

我稍微欠身:

「我来给主君送糕点。」

「主君有吩咐,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果然不认识我。

我猜准了,父亲已经把知道此事的随从全部处置,换了一批新人。

我赔着笑往他们手里塞了几两碎银。

「还望哥哥们高抬贵手,放小妹进去吧。」

其中一人打量我,跟旁边人说着。

「反正里头有个丫鬟在,再进去一个也无妨。」

意思是,棠叶也在书房内?

「去吧。」

我欠身谢过他们,抬脚踏进屋内。

只是没想到,拔步床正吱呀摇晃。

而床头搭着的,分明是母亲的赤色肚兜!

我攥拳而立,父亲低沉微喘的声音钻入我耳朵。

「没想到,这并蒂莲滋味如此之好啊。」

棠叶的轻笑声灵动如廊前清风撩过风铃。

「那当然了,主君。现在还有小贼在偷看咱们呢。」

我心下一惊,环顾四周似乎无处可藏。

哗啦一声,帐帘被父亲撩开。

空无一人。

「哪有的小贼?」

而此刻,我躲在床尾,棠叶正通过帐帘的缝隙与我对视。

漆黑的瞳孔让人望不到底。

两个人视线中间是父亲的脊背。

只要他再回一点点头,便会发现我。

偷看父亲行床笫之事,从轻处置也要打断条腿了。

棠叶却盯着我,一手把父亲的头摁在颈窝处。

语调柔软。

「这不是为了添些刺激吗?喜欢吗,主君?」

父亲闷笑着说喜欢,喜欢。

棠叶看着我,红唇微启,对我比了个口型。

「滚。」

然后脚腕一翻,又合起了帐帘。

3

回到卧房,我把侍女身上的绳子解开。

荷叶糕摆在桌上,我提的食盒里是一把剔骨刀。

心里一团乱麻。

棠叶发现了我,又救了我。

她与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

侍女竹昀刚才被我绑了一阵,手腕红红的。

「你有察觉吗?」

「小姐您指什么?」

「母亲和棠叶的事。」

「回小姐,小姐出生后,夫人就派我来伺候小姐了,夫人房里的事,竹昀并不清楚。」

她行至我身侧,在我耳边低语。

「以前夫人在闺阁里的事,竹昀略知一二。不知对小姐是否有用。」

我拉她坐下:「你且说。」

4

母亲是守边大将军傅胥章的独女,傅妱妤。

傅夫人早逝,傅妱妤的童年几乎完全在边关的大漠孤烟中度过。

那时候,棠叶便跟着她。

两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跟着军队训练习武,小拳头挥得生风。

军中人常夸,英姿飒爽,颇有将门之风。

傅胥章只这一个女儿,宝贝得紧,奈何傅妱妤性子太野,什么都敢试,谁都看管不住。

软磨硬泡下,傅将军终于同意让她随军送物资回洛城。

而就是这次,路遇山匪偷袭,兵力不敌,二人被掳走。

深夜,贼人欲剥去小姐衣物之时,棠叶用藏在身后的剔骨刀削掉了自己一半手腕,挣脱铁链,一刀刺进对方喉咙。

两人浴血一路,杀红了眼,总算借着黑夜掩护逃了出来。

自此,傅将军便再也不肯让女儿提刀握剑,说什么也要她留在洛城。

一晃八年过去,年龄大了,傅将军有心在城中给她物色一个好夫婿。

洛城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很快便选定了一个年轻人,也就是我的父亲,沈奉朝。

那时的沈奉朝已官至太仆寺卿,为人端正,名声在外。

且他父母早逝,想来不必担心受公婆的委屈。

傅将军虽然十分满意,但也没急着说亲,先问了女儿的意愿。

如他所料,女儿十分抗拒,留下一句困于后院倒不如云游四方就离家独去。

出走不过一个月,再回到家时却说非沈奉朝不嫁。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只有母亲自己知道。

婚事很快就定下来了。

竹昀和棠叶都是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

竹昀说,出嫁前一周,从没碰过女红的傅大小姐捏着针绣了一宿又一宿。

最后绣出张莲花帕子,还是竹昀帮忙收的针尾。

成婚日,沈奉朝捧着帕子眼含热泪,当着众人发誓永不纳妾,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母亲还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帕子。

竹昀亲手碰过,她说那帕子的材质十分特殊,光泽也与普通手帕不同,只可惜她再也没有见过了。

傅大小姐成了沈夫人以后,虽不似从前自由,但也安稳幸福。

沈奉朝如他所说,从未纳妾。

只是每晚就寝,母亲都会将其他下人赶出去,独留棠叶在屋内。

一年后,我出生了。

竹昀便被指来服侍我,母亲的贴身丫鬟只剩棠叶一个。

竹昀说着抹了抹眼泪。

「这么些年,即便是关系亲密点,瞧着也不过是主仆情深,谁也没想到竟真行了磨镜之事,还被主君抓个正着。

「夫人是最体贴人的了,当时听说我怕狗叫,特意养了只哑巴狗,谁家的主子能做到这份上呀。」

来福确实是只不会叫的狗。

小时候,我曾问过徐妈妈,来福为什么不叫?

当时,她笑着告诉我:

「人有舌头不一定会乱说,狗有舌头一定会乱叫。」

竹昀像是动了情,泪珠断了线似的落。

引得我也眼眶发酸。

母亲投井后,我甚至没像竹昀这样哭过。

我只觉得整件事处处诡异,不能接受。

难道母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棠叶和父亲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对我来说,真相排在眼泪之前。

至少,我要先给母亲讨一个公道。

「竹昀,你说的那帕子,是不是并蒂莲花图样?」

闻言,竹昀眼睛一亮,点头回忆起来。

「赤色的,摸起来轻盈柔滑,轻软微凉如水波一般。难道小姐见过?」

我没说话,转身往书房方向走。

书房门口没人把守,也没有上锁。

说明里面有人,而且父亲已经走了。

谨慎起见,我选择从窗户摸进去。

可一只手还没撑上窗台,我就跟棠叶打了个照面。

「你又来干什么?这么喜欢我?」

「我只觉得你恶心。」

闻言,棠叶盯了我一会儿,眼波平静。

「滚开。我要关窗了。」

我拦住她的手:

「你在父亲书房干什么?」

借着拉拽她的力,我身子能再往里探些,看到书案上几册书卷摊开。

我讥讽道:

「总不能是来读书的吧?」

正欲发力翻进书房,胳膊忽地被人拽住。

回头看,是急匆匆的竹昀。

「小姐,主君,主君正找您呢!」

「找我何事?」

我心下猜测,现在找我,不过是因为母亲的死。

要么关心体恤我丧母之痛,要么迁怒于我寻我问罪。

「说是要去将军府,一刻后出发,小姐您快些准备吧!」

竹昀看我还穿着侍女衫裙,急得快跺脚了。

「走。」

我收回身子退出窗口。

「啪」的一声,身后的窗子合上了。

5

竹昀拉着我好一通收拾,还边叮嘱我见到了主君不要冲动,要给自己留余地。

可我连父亲的面都没见着。

他并没与我同乘一辆马车,我们一前一后进了将军府。

以前母亲常带我来探望外祖父,我对将军府的布局也算是熟悉。

父亲在会客厅等了一会儿,便有人引他进了主屋。

我边等边跟女使搭话,却听到了一个让我更加崩溃的消息:

傅老将军战中重伤,最后吊着一口气想要见见女儿。

来将军府前,我已经打好了腹稿。

想着有外祖父给母亲撑腰,定能把事情查个明白,给母亲一个好归宿。

可最终却是给遍体鳞伤的老将军带来与独女天人两隔的消息,添一份肝肠寸断。

我不顾下侍的阻拦冲进屋里,外祖父躺在榻上,正拉着父亲的手,泪流满面。

「奉朝啊,妱妤走了,算我这把老骨头求你,一定要把瑜儿照顾好……瑜儿?你也来了?」

「外祖父,瑜儿来了……瑜儿没用,没能救下母亲…」

见到外祖父,积攒的悲痛愤懑像是突然有了涌泄的出口,我再也忍不住,任凭眼泪一颗颗砸在手背上。

「瑜儿,不哭……不哭啊……」

外祖父也是在我的眼泪里离开的。

我想,是不是我哭来了晦气,哭走了他们。

我伸手抹眼泪,却把眼前越抹越模糊。

父亲在院里走动着帮忙料理后事。

老爷子留了遗言,丧葬从简,只要亲人吊唁。

他的亲人,只有女婿和外孙女。

6

慌忙了几天后,突然没征兆地下起雨来。

雨水踩着桑树叶,一级一级往下跳,让人想起清倌的一曲扬琴。

父亲政务繁忙,守孝不过几天就离开了。

临走前,父亲对我说:

「瑜儿,切勿悲戚过度,脱孝后尽快回府。」

我点头,沉默目送他离开。

转身回到院内,身旁的女使为我撑伞,一路无言。

「诶,小姐小心。」

我突然停住,女使没反应过来,差点淋了我一身。

「小姐,怎么了?」

「你刚刚,看没看到有人?」

女使环望四周,茫然摇头。

我久久定在原地,脑中思绪翻飞。

我分明看到了。

桑树后面有人。

那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女使举着伞陪我在院子里找了几圈,一无所获。

「小姐,是您最近忧思过重了,回房好好休息吧。」

我随她回房去,心里却觉得那并不是幻觉。

那道身影太像母亲了。

想到这,我又有了另一个猜测。

棠叶与母亲身形相似,会不会是她?

我立刻派人在各处看守着,一旦看到生人直接拿人过来见我。

将军府的小厮都训练有素,平日里受傅将军照顾,现在也情愿帮衬傅家独留的小外孙女。

可一连几天过去,毫无动静。

我等了又等,只等到了父亲派人催我回府的消息。

我叫人传话,说我接连打击下病卧不起,需要好生休养一阵。

院子里女使们正洒扫,昨夜风雨把桑叶打了满院。

我拾起脚边一片桑叶,与手指相触的一瞬间,桑叶由绿变黑。

我想起母亲曾告诉我,满月礼抓周时,我也是抓了桑叶。

小手一抓桑叶就变黑,不愧是傅家的女儿。

傅家三辈人,都有这个特殊技能。

一开始也找了各种郎中来瞧,都说对身体无碍,代代相传竟成了傅家血脉的独特标志。

有人军队里受了罚,也会呲牙咧嘴地暗骂傅将军「手黑」。

松开手,叶子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小姐!小姐在哪儿!」

正厅混乱的声音传来。

我听得出,这是徐妈妈的声音。

「小姐!可找到你了!主君有令,请小姐立刻回府吧!」

我把手攥得指节发响。

「瞧这欢欣样子,女儿上位,做上当家主母了?」

棠叶是徐妈妈的女儿,是竹昀告诉我的。

徐妈妈被我问得一愣,躬身低声解释。

「是主君在府上宴请贵宾,小姐不到不合礼数啊。」

我母亲和傅将军尸骨未寒,父亲跟棠叶却在府上大盘宴宴,把酒言欢。

现下又要我去酒桌上赔笑?

「徐妈妈回吧。我不会去的。」

她抿了抿嘴唇,抬手向背后一招呼。

先前人手被我派去抓人,我屋子里只剩几个女使和几个小厮。

对面仗着人多来硬的,混乱中我被徐妈妈劈了一掌,塞上了轿子。

7

一进正厅,父亲便笑容满面地来拉我。

「瑜儿,快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吕伯伯,他常守边关,此次来洛城不易,待会好好敬你吕伯伯一杯!」

我被竹昀拉着收拾了一番,发髻紧得头皮发痛。

面前此人我认得。

说他镇守边关?

外祖父就是与他一战,重伤而败。

他守的,是谁的边关?

父亲见我无反应,给我递眼色。

我想起了徐妈妈的话。

先前她把我打晕,我醒来后要跳马车。

她摁住我:

「沈瑜,你若是真心疼你母亲和外祖,就安安稳稳吃完今天这顿饭!我还心疼我自己的女儿呢!若是再来一世,我说什么也不会让棠叶蹚你们傅家和沈家这趟浑水!」

说到最后,她摁着我的力气越发重了,眼眶也赤红欲滴。

我整理了下思绪,带上假笑。

「吕伯伯好。」

「好,好。沈千金真是婉约如玉,气若幽兰啊。待沈小姐及笄后,我定让我那儿子前来提亲,届时沈大人可要多给几分机会啊!」

父亲笑意更甚,颇为亲密地揽着他往膳厅走去。

棠叶已经在此等候了,见人进来忙上前迎接。

「这位就是沈夫人吧!」

我紧紧盯着棠叶。

她依旧从容又得体,行礼问候,默默承下这个名头。

饭桌上,酒已过三巡,男人们谈天侃地,我食不下咽,棠叶也没怎么用饭。

直到侍女上了壶热茶。

父亲突然喊我,叫我以茶代酒,敬吕伯伯一杯。

棠叶悄悄在桌底用指甲掐我,眼神示意我快点。

我举起茶杯,手腕忍不住发抖。

「祝吕伯伯百战不殆,平安顺遂。」

「好!好啊哈哈哈哈!」

翻手一饮而尽。

这顿饭看似吃得很融洽,实际上几个人各怀心事。

看着几个人状似和睦地推杯换盏,醉眼迷离。

我身上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起。

晚间,我总觉得隐隐头晕。

竹昀给我端来清爽的祛火汤,我喝完便早早睡下。

梦中看见烛火微晃,睁开眼是明亮的帐子和不知道何时爬上来的棠叶。

我吓得一抖,条件反射给了她一脚。

「你怎么!」

她险些被我踹下榻去,还调笑道。

「我怎么?我怎么谁的床都爬?」

她说着靠近我,我刚要扯开嗓子喊人,她捂着我嘴塞给我什么东西。

我低头看,几片新鲜桑叶。

沉寂片刻,桑叶在我手中竟无任何变化。

我听见棠叶长长舒出一口气。

我拧着眉问她。

「这是何——」

话未问完,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别杀我!我不是——啊!」

棠叶神色一凛,从裙子后面摸出把刀来给我,随后翻窗而去。

「拿着,就在这待着别动。敢乱跑我弄死你。」

刀上花纹熟悉,是外祖父西凉铁骑的刀纹。

8

窗外短兵相接,混乱不堪。

「呜呜呜——」

我分辨出屋里一阵呜咽声。

我手握匕首,小心靠近声源,衣橱。

谁在里面?

额头渗了一层汗珠,我又把花瓶边的指虎拿出来戴上。

挑开了衣橱门。

咣当一声,一个人砸在地上。

是竹昀!

她嘴里塞着块布,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白布被血浸透,我抽出来看,果然如我想的那样。

竹昀的舌头没了。

「棠叶弄的?」

她流泪点头。

我解开她手脚,她一边嗯嗯啊啊一边比划。

「你说,去南院?」

竹昀泪流满面,重重颔首。

那是父亲的院子。

我搀起她,趁着声音小些开门出去。

毕竟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哪里有隐秘的小道我是清楚的。

中间还爬了一段狗洞,我带着竹昀到了南院。

许是运气耗尽,一把剑贴着我的脖子杀来。

一瞬间,两个人扑向我。

一个是要拿身体当肉盾的竹昀。

一个是利落挑破剑光的本该下了葬的傅老将军。

外祖父声音中气十足,气势横生。

「瑜儿,你父亲沈奉朝勾结外族谋反,我前来捉拿!

「拿下沈贼,吕贼!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傅家军冲进院内,竹昀甩开我,呜咽着奔向主屋。

我目瞪口呆,大脑一时不能运转。

而看到下一幕,我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院角的树枝堆耸动,竟从底下钻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棠叶,一个是母亲。

番外一:傅妱妤视角

1

我的小瑜儿被我吓晕了。

说来也是,历经了这些事,若是换成我,我不一定会表现更好。

棠叶给小瑜儿额头换了块湿帕子。

她梦里不安稳,眉头紧皱,手指时不时抽动。

我轻轻拍着她,就像小时候哄她睡一般。

小瑜儿别怕,母亲给你讲故事听。

2

我是守边大将军傅胥章的独女,出生就在军帐中。

母亲想了个字给我,妱,寓意文静高雅。

父亲也给我想了个字,妤。

问他什么意思,他笑着说是好字多一点。

可惜好景不长,外族进犯,我才一岁就经历了西凉之战。

这几乎是本朝最凶险的一场战役,父亲带兵重伤险胜,自此边境得到了长久的安稳。

与此同时,家里添了位新角色。

母亲的丫鬟徐仪生了个女儿,取名棠叶。

棠叶父亲随军战死,我母亲怜她,把她和我放到一起照顾着。

我从小性子就野,喜欢舞刀刷枪,常拉着棠叶一起跟军中大哥哥们训练。

其实就是七八岁小孩在一边有样学样,别的不说,每次都累出一身汗。

一次晚训结束,我和棠叶呼呼大睡。

徐仪泪流满面地来喊我们,说夫人薨了。

母亲走的时候没有痛苦,没有症状,军医说,是猝死。

夜里,我跟棠叶说,我没有母亲了。

棠叶用手臂把我圈起来,声音温润。

「我会一直在的。」

月色和着棠叶的目光柔软地洒下来,敷在心尖撕裂的伤口上,润物无声。

那段时间,我从早到晚缠着千夫长教我练武,一刻也不让自己停歇。

这样晚上睡得沉,不会梦魇。

有时这招也不管用,但每每噩梦惊醒,眼前都是棠叶噙着泪的眼睛。

她的小手在我后背上一下一下拍着,直到我再次睡去。

在我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下,武功自然突飞猛进。

对驰骋沙场的渴望愈发浓烈,我开始缠着父亲让我参与随军行动。

磨了许久,父亲才松口,许我跟着运送物资。

而那次运气不好,碰上山匪偷袭。

我和棠叶被掳了去,狗一样被铁链拴在山洞里。

深夜,有贼人喝了酒犯浑,冲过来要解我的衣带。

我本想猛踢他裆下,可棠叶的弯刀已经刺进那人的喉咙,而她另一只手手腕被自己削掉了一半,血流得比面前的死男人还多。

我在地上捡了把长刀,挥刀砍下男人两只手。

刀刃开得不错,碰巧我又擅长使刀。

提着一口气杀出了土匪窝子,见到父亲时,我们俩血染得一样多。

身上只有血,没有泪。

父亲因这事吓得把我送回洛城,再不准我参与军事。

一晃八年过去。

这些年,我跟棠叶把洛城玩了个遍。

十六岁的春天,我拉她去放风筝。

她专心把控高度,我在一旁盯着看。

她发丝微乱,侧脸被光线织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五官依旧清丽可人。

一阵风吹来,风筝断了线。

棠叶回头想告诉我,可我看她入迷,不小心离得太近了。

嘴唇相擦而过。

脸上迅速升温。

春风穿过海棠树,送来了我的爱人。

3

父亲回洛城了,非要给我寻个夫婿。

说什么他老了,战事多变,说不准哪天就护不住我了。

我听得心烦,任由他去。

一次和棠叶出门买何记的冰糖藕,遇到一个奇怪的人。

他说他叫沈奉朝,上来就直勾勾盯着问棠叶有没有见过他的帕子。

然后一番形容,什么赤色的丝滑的莲花图样的。

我不高兴,上前去把棠叶挡在身后。

「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东西,起开,别挡本小姐的路。」

棠叶在后面偷笑。

很快,我们跟这个男人又见面了。

父亲请他来府上吃饭,说什么感谢他对军中物资的支持,实则是让我看看给我挑的夫婿。

这回轮到棠叶不高兴了,站在旁边一刻不停地给沈奉朝倒酒。

送走客人后,父亲来找我,问我意下如何。

我吹胡子瞪眼:

「意下不如何!让我困于后院宅斗,还不如现在去云游四方,见见锦绣河山!」

我自诩坦率直爽,在这一刻却觉羞愧。

我的意中人就垂手立于我身侧,我嘴里却说什么云游四方。

有传话的来,说沈大人想请小姐去沈府吃个便饭。

父亲看看我又看看那人,欲言又止。

棠叶先开了口:

「我家小姐明日起出洛城游历天下,还请你告知沈大人。」

「这……」

底下人一脸为难,一个丫鬟发话算是怎么回事。

父亲叹口气,摆摆手。

「就这样,去吧。」

晚上与棠叶共枕躺在榻上,手指无聊地圈她的头发玩。

「你跟我一起去吧?」

棠叶摇摇头,闷声闷气。

「我不去。」

「生气了?」

「没有。」

「我以后不会让父亲给我挑姻缘了。」

「第一,我生气不是因为——」

「还说没生气?」

就算现在没烛火看不清,我也能猜到她被我噎得气鼓鼓的样子。

我把她揉进怀里。

「我知道你是替我想。我先走,过段时间你再来找我。不会有人怀疑我们的。」

棠叶点点头,毛茸茸的发顶蹭在我颈间。

4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在旅行途中遇到那个人,那后面的事是不是也不会发展成那样。

那天,我路过一个院子,想着进去讨口水喝。

谁知我才刚进门,屋主人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恩人!真是上天有眼,知我报恩无门,赐福于我!」

我很茫然。

这些年我救过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没记住脸。

他留我吃饭,切了腊肉,还现杀了只鸡炖。

听他讲,我才想起来这回事。

他是在当年剿匪时获救的。

贼人抢杀了他媳妇孩子,他灌了一壶酒独自上山报仇。

他本想着这趟多半是有去无回,能拉几个垫背也是好的。

没想到我就那样杀出来,红着双眼从身后一刀砍死了他的仇人。

出来跟父亲会合后,我跟父亲随口提了一句寨子柴房里还有人。

事后审了审放走的人中,有他一个。

能再相遇是缘分,我与他举杯。

他的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

橱柜上搭着一块赤红色帕子。

我越看越觉得熟,猛然想起这不是那沈奉朝寻的帕子吗?

「陶大哥,那是你媳妇的?」

他一下子涨红了脸。

「不是,不是。

「将军当年剿匪后我就独身在这安了家,一天遇到一个柔然女人,说也是被放出来的,问我能不能借住。

「我同意了。可没几年她就死了。临死前说如果她儿子来找她,就把这张帕子给他。」

我越听越奇怪:

「那她儿子呢?」

「去洛城了。她总说她儿子有能耐,等那老头子死了,肯定能带她回家乡。」

「那老头子是何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疯疯癫癫的,喝了酒就拉着我说什么桑叶毒,是她独门手艺,中毒者能使桑叶变色,毒发暴毙而亡。还说解法除了他们母子二人没人知道。真是扯淡。姑娘你认识她儿子?」

我点点头。

「能把那帕子给我看看吗?」

他立刻拿给我。

手上触感与沈奉朝形容的基本没差,只是并不特别轻盈。

我摩挲几下,拿佩刀划开,里面果然夹了东西。

一张写满柔然字的薄纱。

我从小在边关长大自然识得。

看完内容,我心惊肉跳:

报灭族之仇,雪破土之恨。

跟我猜测的一致,那柔然女人就是沈奉朝的母亲。

原来早在西凉之战傅家就被下了毒,想来我母亲突然故去,也是因为毒发。

现如今,我和父亲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而解毒之法,只有沈奉朝一个人知道。

5

我谢过陶大哥款待,启程返回洛城。

思来想去,终于捞到了有关沈奉朝的记忆。

原来在匪寨柴房里,我们就见过了。

被关的那批人,杀的杀,放的放。

杀沈母,放沈奉朝。

因为我说见到过沈母和贼首在一起,棠叶说沈奉朝被关在柴房。

当时我还奇怪,那小少年为何一直盯着我不放?

原来是将我认做了杀母仇人。

沈母够狠,这毒若是代代相传,那我傅家灭门是早晚的事。

她该死。

只是这解毒之法该怎么获得呢?

来硬的肯定不行。

沈奉朝知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要他的命,因为他死了我们也不能活。

而只要他不说,就能耗死我们。

他求娶我,想来不过是想吃将军府的绝户。

给不给我们解毒,最后丝毫不会影响他。

那要是,他的孩子也中了桑叶毒呢?

我只能赌这个办法。

赌他虎毒不食子。

回府里第一件事,我便去跟父亲说要跟沈奉朝成婚。

父亲欣慰不已,立刻操办起来。

两边府上都欢天喜地,红得扎眼。

我几天不敢见棠叶,她却来拉我的手。

「你瞧,多红火,就当这是咱们的婚礼。我也从没怪过你。」

夜深人静,我把所有事情尽数告知棠叶。

第二天,棠叶给我找来一块红绸,叫我绣花,送给沈奉朝。

一是表达我的爱慕,让他知道我真的不记得他。

二是利用他的多疑,我既然能准确绣出这朵花样,或许沈母真的还活在我手中呢,也能对我多几分忌惮。

我捏着绣花针,好几天才绣出这朵并蒂莲。

收尾实在不会,让竹昀代绣。

总管妈妈徐仪早就跟我说过,竹昀这丫头不对劲,好像在跟沈奉朝的小厮通信。

正合我意。

刚好缺个通风报信的。

6

成婚当日,沈奉朝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权当这一双人是我和棠叶。

一见到他,我恨不得五感尽失。

但我别无他法,我和棠叶寻遍了沈府也没搜出蛛丝马迹。

很快我就怀孕了。

棠叶常以我孕期不适为由,将他阻隔门外。

女儿沈瑜满月酒抓周,满手的桑叶全抓黑了。

沈奉朝神色明显不对劲,他只知道当初我和父母被下了毒,不知道此毒会代代相传。

之后,他试图疏远女儿,但小瑜儿伸着小手对他喊父亲,世间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

没想到,沈奉朝在我这吃不饱,竟去找了棠叶,让她当通房。

我得知后大怒,摔了所有能摔的东西,沈奉朝这才作罢。

小瑜儿安稳长大,我知道沈奉朝也着急给瑜儿解毒。

迟迟不动手,一是因为我和我父亲还活着,二是他还没有进军中原的能力。

那我便帮他一把。

这些年,大家都没闲着。

陶大哥和徐妈妈每天晚上挖地道,几乎将沈府地下挖通了。

不管我死在哪都能立刻遁走。

竹昀早就爱慕沈奉朝,悄悄跟沈奉朝说了不少我和棠叶的风言风语。

我跟父亲也早已商量好,他那边也准备着,只缺一个契机。

7

晚间,烛火通明,徐妈妈悄悄递了个暗号。

我跟棠叶对视一眼,衣物尽数褪去。

竹昀已经摸透了我和棠叶的习惯,踩着点去给沈奉朝报了信。

这场大戏终于拉开帷幕。

沈奉朝气势汹汹,把我们抓个正着。

他坐在那喘着粗气不说话,表情扭曲,不知道脑子里在做什么天人交战。

许久,吐出「休妻」两个字来。

沈奉朝果然对棠叶有些不舍。

我演技精湛,抱着腿求完这个骂那个。

最后,棠叶摇头说。

「夫人,并蒂难双生啊。」

我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在屋里发了一阵疯就跑出去跳入井中。

只是没想到我的小瑜儿也在。

不知道这一幕会给她带来多大的打击,也只能日后再尽力弥补了。

父亲的假死也提上日程,下葬后柔然那边立刻来人找沈奉朝。

傅家死绝,大仇得报。

捷报连连,美人在侧。

只差一个拿下中原,衣锦还乡。

沈奉朝在棠叶的枕边风下,很快有了动作。

但谁都没想到,解毒之物竟只是书房窗前那盆花的叶子泡水。

效果立竿见影,喝完再去摸桑叶果然毫无动静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

傅家军将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一只外族的蚊子都没飞出去。

沈奉朝的春秋大梦终于醒了。

「你们使出如此肮脏卑鄙的手段,将我利用到榨干,竟还敢自称将门,沈某佩服!」

我听得直笑。

两军交战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下毒,骗嫁等着吃绝户,睡完一个睡另一个,连自己女儿的命都要算到自身万全才给,勾结外敌又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又蠢,又脏。

我顺手抽出身旁兵卒的佩刀,啧,只看一眼就知道是把钝刀。

用沈奉朝磨磨刀刃吧。

番外二:沈瑜视角

我好些天没理母亲了。

她居然骗我骗得这么惨。

棠叶来劝我,我在门口贴了个告示:

「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滚开。」

她熟视无睹,把门敲得梆梆响。

「起来了,小瑜儿,傅将军找你!」

她说的傅将军是我母亲。

自父亲勾结外族被杀后,母亲就接过了外祖父的长枪。

早就该驰骋沙场、快意恩仇的女将,白白将前半生浪费在了深宅大院里。

「快出来!不然我闯进去了!」

棠叶还是那个行事风格。

我无奈开门,她笑着拉我往后院走去。

「到底什么事?」

「你到了就知道了!」

后院里空地一片,四人立于其中。

母亲:「这片一定要种海棠。」

徐妈妈:「这个我同意。」

陶大哥:「这片种樱花,我媳妇之前最喜欢吃樱花米糕。」

外祖父:「妱妤啊,不如把旧院的桑树移过来吧,那是你母亲亲手种的。」

母亲回头望见我们,冲这边招手。

「棠叶,你想种什么?」

「我想着,就在这设一湾池塘,种莲花。」

母亲听了连连点头:

「这样夏天还可以吃冰糖藕。」

外祖父数落她做什么都忘不了吃。

陶大哥反驳,说能吃是福。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排着这方小院。

「小瑜儿,你想种什么?」

「我想……种一片竹子。」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竹昀最后关头不顾一切向我冲过来。

她虽骗我,也背叛我,但也真心实意地想救过我。

从小的陪伴,生活的细枝末节,这些都是很难抚平抹掉的。

母亲点点头。

棠叶想了想说:

「这小院种这么多种类,能活吗?」

母亲悄悄牵起她的手。

「不管了,先种了再说。」

阳光洒在还寸草未生的院子里。

周身包裹着填了满院的温柔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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