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天窗说古琴
安葆岩 古琴
写了本《弦外说古琴》
各位好！我是安葆岩，一个弹古琴、并且思考古琴的人。
上次我没有多介绍自己，我小时候学画画、书法，大学读的是设计专业，毕业后在深圳做了11年平面设计师，然后误入时尚行业，做了五年品牌总监，其实我没有什么时尚度。在深圳工作压力很大，服务客户或者服务老板都要平衡好多方面的事，长期承受高压。所以五六年以前，我决心离开职场。这个决定想必跟学古琴也有关系，《归去来辞》弹多了，受了陶渊明的坏影响，种下一个“退出江湖”的种子，终于发芽了。最近五六年，不做设计和品牌策划，我把很多时间用来弹琴，我说这是“自废武功，再练一门儿”，现在算是票友下海，慢慢的变成职业的古琴人了。
从《长门怨》那件事之后，这六年来我思考了很多，弹琴的时候思考，看博物馆思考，看艺术史、看艺术理论思考，写书法临帖也在思考，欸，慢慢的就形成了体系，能跟各种艺术现象相印证。我结合自己的艺术背景和见闻，梳理出来的想法都来自真实感悟，绝不会故弄玄虚，也没有人云亦云。而且我尽可能口语化，我希望做到，不论您弹不弹古琴，甚至不论您是否学过任何一种艺术，都可以听懂，都有所收益。
好，书归正传，
上次我说，欣赏古琴可以抛开典故，今天我聊聊《弹古琴，可以抛开古琴的典故》。
举一个小例子，《秋风辞》是古琴的入门小曲，只有两分钟，如果你学琴，可能第二第三个曲，就会学到它。
这个曲最早见于清朝道光年间的琴谱，配上了李白的诗做唱词。
词是这么写的：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尽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一些老师用典故的方式会这么解析：
他说这个琴曲是表现，在一个秋天的夜晚，月亮很亮，秋风凉飕飕，闺中女子思念爱人……
这么一来，情景很确定了，就是秋风扫落叶的肃杀、怨妇的愁思；情绪也很确定，就是凄凉的、哀婉的。
这么解释也挺好，因为大家都爱听故事。但是千万别把这个故事作为唯一标准，因为清朝的曲，配上了李白的诗，就说是表达了李白的诗意，这未免太牵强了，这中间隔着一千年啊!而且有一个致命伤，在这个事例中，典故限制了艺术的发展。
如果我们试一试，抛开唱词，也就是抛开信息性的典故，看看会怎样。
我们尝试一下从几方面拓展《秋风辞》的艺术性，重新弹这个曲子，比如说从动态来拓展：
你可以用这个谱子弹出飘飘荡荡的动态，绸带被吹走，在风中飘飘上升、又飘飘落下，又上升，摇晃、抖动；
或者是弹成波涛翻滚、荡漾的样子；
也可以弹成劲力充盈的动态，打拳的时候，打长拳、打形意拳拳，出拳有力，脚踏地有声；
我们又可以从情绪方面来拓展，
未必是哀怨，
这个谱子可以弹出安详、怡然自得的情绪；
或者带着一种诚恳、直率的情绪去弹，就像在没有保留的表达自己……
我们还可以从意境方面来拓展，
未必是唱词中的凄凉，
完全可以弹成清朗的意境，怎么个清朗呢？日朗风清，你在西湖边漫步；
也可以用同一个谱子营造出一种充满跃动感和节奏感的氛围……
这么看来，抛开典故和文辞的束缚，琴曲就拥有了艺术上的无限可能！
回到主题，弹琴的时候可以完全不想文化背景，您根据自己的心情，根据自己的人生阅历，去塑造情绪，或者描绘动态，或者营造意境，只有这么做，弹琴才算是自由的表达了自己。
听琴的人也不用把典故作为唯一的标杆，因为树立了这个“标杆”会限制我们的想象力与创造力。听琴要体察曲子里的情绪，或者，欣赏动态的变化，或者，感受意境的演变。因为了解琴曲背景并不是欣赏琴曲，体验到情态才算是懂了艺术。欣赏艺术，并不是获取知识；反过来说，很有知识的人，也未必能从艺术角度来欣赏。知识和艺术，是两回事儿。
您如果平时留心，就会发现艺术的感知被典故限制的状况，大大小小，非常普遍。
有位琴友跟我说，他的岳父1980年见过吴景略先生，哇，这个经历让人羡慕啊！他非常喜欢听吴先生弹《平沙落雁》，他听《平沙》感受到了悲凉，然后忽然就很自责，为什么呢？因为他看过几部琴谱，里面说《平沙落雁》是恬淡、醇和的气氛，借着描写大雁落在沙滩休息，其实是抒发的是隐士胸怀，他们看破名利，散淡度日。所以想象中的《平沙》应该是怡然自得的啊，怎么会听出悲凉呢？他带着自责去找其他版本的古琴谱，我们知道几十年前找琴谱没那么容易，费了很多功夫，后来终于找到一个谱，里面的唱词里有表达悲凉的句子。呼，这才长出一口气。你看，典故文辞，对艺术感知的限制有多么的大。典故设定了方向，你不这样就不对。可是古今相差几千年，人与人的知识结构、社会阶层、阅历、贫富、人生顺逆天差地别，怎么可能有同样的体验呢？
如果我们能用开放的心态去感知艺术，用我刚才说的三方面拓展：动态、情绪、意境，那我们就能增加很多艺术的乐趣。
好了，您听我说这么多，可能觉得也有道理，但毕竟很少有人这么说啊，一家之言所以听个新鲜就算了，不往心里去。那么下次，我们一起去看看唐朝的伟大诗人们，白居易、韩愈等人是如何欣赏古琴的，是否有跟我类似的方式。
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