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通向延安的路

划过指尖有烟云 2024-04-24 20:20:57

抗日战争大反攻的前夜,领导上批准我们到延安去学习。我们同行三个人:分区高政委和我是去延安学习的,通讯员小郭是护送我们的。高政委是我们临时党小组长。

一路行军,高政委象大哥哥一样照顾我们。过黄河的,我们的行李让河水冲光了,夜里宿营,高政委把唯一的一条薄被让给我;又把棉衣脱下来,搭在他和小郭中间。

我学着高政委,悄悄拆了一件衬衣,给小郭做了双布袜子,高政委笑着说:“行,象个女八路,能打仗,会做活儿!”

从沂蒙山根据地到延安几千里的路程,要穿越日军重兵把守的封锁线,和戒备森严的敌占区。在当地党组织、兄弟部队和群众的掩护下,我们顺利地渡过黄河,跨过华北平原,告别了太行山根据地。

今天,天蒙蒙亮,我们又平安地渡过了汾河。撑筏子的老乡乐孜孜地告诉我们:八路军的猛虎团,在汾河地区发动群众打游击,震得日军魂飞魄散,夜里不敢到河面上动弹了。

傍黑,我们爬上豹子岭。眼下,只要越过同蒲铁路封锁线,就跨进陕北边区了。高政委过去在这一带打过仗,路熟,他让我和小郭在山窝窝里等着,一个人到岭东找交通点去了。

一会儿,高政委抱着一包东西回来,神情严肃地说,过同蒲铁路的柳庄地下交通点被日军破坏了。铁路旁的据点里又增加了一个日军小队和一个伪军中队。

高政委说:“小潘,小郭,我们一定要争取尽快到达延安。我先和交通员到柳庄摸情况,和地下党组织联系。你们先在这里休息。”

说罢,高政委把抱着的东西递给我。我一看,是一个用破棉袄裹着的孩子。高政委说,这孩子,名叫星星,是岭东交通站的同志托我们带到延安去的。

高政委到柳庄摸情况去了。天黑时,我突然浑身冷得打颤,一会儿,身上又烧得滚烫。糟糕!可能是过河受了寒,发疟子的老毛病和胸部的伤口,同时发作了。

小郭立刻扶住我,说了声:“躺着别动!”飞一般地朝山下跑去。

我昏昏沉沉地紧紧搂着孩子,心想:柳庄交通点被破坏了,我又病倒了,还带上一个孩子,怎么通过封锁线呢······

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听见小郭在呼唤:“潘大姐!潘大姐!”我正要答应,只觉一阵剧痛。

一位老大娘叹息地数落着:“好闺女,为咱老百姓遭罪哟!年轻轻的带着孩子爬山越岭,可怎么受得了哟!”几滴泪水落到我的脸上。

“娘,快!快把同志姐抬上来,这是啥时候,还有功夫哭天抹泪的!”一位大嫂一面说,一面和一位姑娘把我抬到一块木板上。

太行山区,秋风凉飕飕的渗人。这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人跑到我身旁,细声细气的招呼着:“嫂,给!”随即,一件暖烘烘的衣服迎面盖来,裹住了孩子。

我心头一热,忙欠起身子一看:黑漆漆的山路上,小郭和三个老乡用一块门板抬着我和孩子,影影绰绰地分辨出是一位大娘、一位大嫂和一位姑娘。

傍山小道曲曲折折,坑坑洼洼的,大娘大嫂们抬着门板,深一脚浅一脚地急步走着。大嫂急促地说:“小心绊倒了。把胳膊挺直,别伤了同志姐和孩子!”

这是哪里来的老乡?我欠欠身子想坐起来,问个明白,大嫂伏下身子,冲着我的耳朵说:“这是敌占区,别说话。”

我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抬眼望去,黑沉沉的天上,北斗星在闪闪发亮。我忽然想到“星星”这个名字,取得多好啊!

第二天清早,一阵孩子的哭声把我惊醒,但身边没有孩子。这间屋,大概是大娘的家了,伸手一摸,炕烧得热烘烘的。

我正想着,大娘哄着怀里的星星,跨进门来,凑到炕沿上。我双手接过孩子,小家伙舒舒展展地躺在一个补得整整齐齐的蓝底白花棉袄里,小脸儿映着阳光红润润的。

一会,闪进一位大嫂,三十五、六岁年纪,高高的个子。她双手捧着一个大花碗,走到炕前:“快!趁热喝下去!”

她说着,坐在炕沿上,把大碗递到我的嘴边。哟!红糖水里泡着四个荷包蛋!我想起一路上高政委的嘱咐:不管走到哪里,我们只能分担群众的难处,而不能增加他们的负担。

大嫂劝道:“妹子,生孩子受了寒,再加爬山赶路的,亏了血气,趁热喝下去,补补就好啦。你大半是头胎,和俺妹子一样。”

大嫂将糖水鸡蛋往我嘴里喂,直到碗底朝天,才把我的头放开,咧开嘴爽朗地笑了。

大嫂抱起孩子走了。大娘疼爱地指点着大嫂的背影说:“眼下俺家里没个男人,就靠她撑门顶户!昨夜的事,也全靠她张罗呀!一听那个小同志说你病倒在山上,她卸下门板,往肩上一扛,撒腿就往村外跑。”

大娘告诉我,她今年五十六岁,两个儿子都参加了八路军,家里只有婆媳三人。刚才那位大嫂是大儿媳妇,还有个过门一年多的小儿媳,就是昨夜那个细声细气的妹子。

我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大娘忙宽慰我:“好闺女,放宽心,那位小同志换了衣裳出去找一个姓高的同志,过会儿就回来。他叫我告诉你别心急。”

大娘出去做午饭了,我下炕赶去帮忙。只听西屋里传出婴儿哭声,我推门一看:柴房角上,一个年轻媳妇正在给星星喂奶。她身旁的草帘上放着一个孩子,大概因为哭得久了,小脸儿憋得通红。

我明白了,这妹子是真正的产妇,草帘上是她亲生的孩子。我奔过去,抱起草帘上的孩子,紧紧贴在胸口上。那妹子细声细气地叫了声:“同志姐,坐!”

这时,只听外面堂屋里,大嫂火辣辣的声音:“快放下!你这么大年纪能扎在冰凉的河水里泡吗?”大娘轻声说:“你妹子还没满月,昨夜又受了寒,能等她抢着洗吗?快到村西大伯家借点粮,好给同志们下锅做饭。”

我把怀里的孩子递过去,阿妹把吃饱睡熟的星星递给我,顿时,千言万语涌向心头:孩子啊,在这通向延安的路上,有多少素不相识的阿爸、阿妈、阿叔、阿姨······他们用对革命赤诚的红心来保护你。

大娘走进屋来告诉我,阿妹是从河南逃荒来到山西的,生孩子还不满二十天。昨夜里她听说救护八路军,婆婆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追了出来。别看她不吭不哈的,心里可亮堂着哪!

正说着,忽然街上传来一阵狗叫声。大嫂挎着篮子,奔进屋来:“娘,快!据点里的鬼子和伪军进村抢粮来了!”

话音刚落,院墙外面传来咔咔咔的皮靴声。我知道敌占区和根据地不同,一般人家没有地洞等藏身的地方,我拔出手枪,准备对付突如其来的敌人。

大嫂一见,把我拽到东屋里,那阿妹迅速地从大娘怀里抱过星星,反手掩上柴门。

大嫂抓下头上的蓝布巾扎在我头上,说了声:“快!躺下!”又顺手抄起炕下的尿灌往地上一泼,一股冲鼻的味儿顿时充满全屋。

大娘早就端起瓦盆迎到院门口:“老总,儿媳妇坐月子,屋里脏啊!”一个伪军闯进来:“老子要吃的!”大嫂说:“老总,这年头哪有吃的,就连俺这坐月子的妹子都饿得起不来。”

那伪军窜到东屋,见屋里四壁空空,又有臭味,捏着鼻子跑了。大嫂冲着伪军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望着我咧开嘴笑了。

突然,听得有个伪军大声咋唬起来:“抓住那个穿蓝小褂的!”我一楞,该不是小郭从高政委那儿回来了吧?

我透过窗缝望去:啊!真是小郭!原来,小郭在村西地下党员宋大伯家里找到高政委,两人正向村东走,远远望见伪军,小郭推着高政委藏在村头的草垛里,自己想抄近道给我报信,不料被伪军看见了。

站在院门口的大娘楞住了。大嫂猛地睁大双眼,盯住院外的小郭。小郭被反绑在大柳树上,小嘴巴紧紧地咬着,那神气仿佛在说:潘大姐,放心吧!只要能保住高政委,打死我也不张嘴!

蓦地,凶神恶煞的日军小队长“嗖”地拔出指挥刀,嚎叫着向小郭刺去:“你的,八路的干活!”

“哗啦”一声,大娘手里的瓦盆掉到地上摔碎了。日军、伪军把目光一齐射向大娘。我和大嫂也楞住了。

大娘飞梭似的奔向小郭:“哎哟,我的小宝啊!我的孙孙哟!你哪里知道什么八路、九路啊!”大娘哭着扑过去,抱住小郭。

日军小队长狰狞地盯住大娘,猛地将洋刀刺进大娘的肩膀,鲜血涌出来,染红了大娘的灰布褂。

大娘把小郭抱得更紧了,好象刺刀没有在自己身上一样:“亲孙孙哟!咱们祖孙三辈儿都指望你这一条根哟!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奶奶怎么活哟!”

我实在不忍再看下去了,不能让老乡为我们受害!这时,大嫂压住嗓子对我说:“躺着别动!”霍地窜下炕头,朝外走去。

大嫂奔到柳树下,拉开大娘,朝着小郭劈头就是两巴掌:“小该死的!叫你到舅家把谷糠给婶子坐月子,你到哪儿疯去啦!”

大嫂边骂边给小郭松绑:“快!把奶奶搀屋去!”旁边的伪军想上前阻拦,刁滑的日军小队长叽哩哇啦地叫起来。

刚才闯进屋里来的二鬼子,向小队长嘀咕几句,小队长转身盯住屋门,看样子可能要从屋里抓个人出来作证。我一口广东话,一张嘴就暴露了。我扣住枪机,准备和敌人拚了。

“嫂!”随着一声细声细气的招呼,好半天没露面的阿妹,抱着那个蓝布裹着的孩子来到院子当中。

阿妹拉住大嫂,说:“嫂,别生气啦!大侄子,进屋去吧。”大嫂说:“妹子,你怎么抱着孩子出来啦,受了风咋办?大人病倒了事小,还有孩子呢!”这后一句话,分明是故意喊给我听的。

只听小郭诚挚地喊着:“奶奶!娘!婶子!”扑到了大娘怀里。我望着淌着鲜血的大娘,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日军和伪军走了。我跳下炕,搀扶着大娘回到屋里,一头扎到她怀里。大娘沉静地说:“好闺女,泪水能把鬼子冲跑吗?”

大家忙着给大娘包伤口。小郭从贴胸的肚兜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大嫂,说:“给大娘洗洗伤口。

纸包里是几十粒粗粗的盐粒,有半个多月,我们一直没舍得吃一粒。小郭拿过盐来,撒在炕头热水盆里,晶莹的盐粒儿一下子就溶化了。

这时,阿妹抱着星星进得屋来,说:“同志姐,狗东西们出村了,给!”她把孩子轻轻递给我,只见星星依然甜蜜地睡着。

我不禁热泪盈眶,心里琢磨着大娘那句话:是啊,泪水是不能把日军冲跑的。可是蕴藏在人民和军队心底里的力量,却是任何敌人永远无法战胜的。

大嫂又出去察看了一下,证明敌人早已缩回据点,小郭赶紧找高政委去了。

晚饭后,小郭回来说:我们今夜要穿过同蒲铁路,翻过虎头岭,天亮跨进陕北边区。高政委一会儿来接我们。

大娘一家知道我们是到延安去。大娘说:“好闺女,病还没好就要走,大娘可真放不下心啊!可想到天明就要到毛主席身边,大娘又巴不得你们早点动身,这是多大的福分哟!”

妯娌俩用柳树枝编了个筐,阿妹把星星放到筐里。大娘凑到我耳边说:““小八路”在柳筐里睡个通宵觉,明天就快见到爸爸罗!这孩子长得不象你,象他爸爸吧?”

小郭听了,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他背上柳筐,笑着说:“大娘,你搞错了,人家潘大姐还没有成亲呢!

大娘一家三口顿时楞住了:千里迢迢爬山越岭,带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大娘十分关切地问:“好闺女,这孩子的爹妈是谁,现在哪里?”

怎么回答大娘的问题呢?我并不知道孩子姓啥,也没有见过他的生身父母,孩子转给我们刚一天,而这一天是在大娘家里度过的。我接过孩子,讲起了他的来历。

那是一个黑沉沉的夜里,汾河怒涛翻卷,暴雨倾泻下来。正在汾河东岸杨庄开秘密会议的县委机关,由于叛徒告密,被日军和伪军包围了。

情况万分危急!活动在汾河地区的八路军猛虎团得到保护县委机关安全的命令,团长马上带着队伍插到敌人两侧,打乱了敌人的阵势,县委机关得以安全转移。

无耻的叛徒又向日军报信说,猛虎团长的妻子是我们的一个区长,因为刚生小孩又有病,在杨庄一带休息。

日军扑回杨庄,挨家挨户地搜查,没找到女区长的影子,便把全村老少赶向汾河边上。

日军中队长声嘶力竭地叫嚣着:如果不交出女区长,就要烧光全村的房子,让大家葬身汾河。岸边的人群无声地对抗着,没有一个人哭喊、掉泪。

这天女区长正在杨庄,敌人来的太快,没来得及转移,乡亲们把她和孩子藏在村头石碾下面的地洞里。透过洞口的缝隙,岸边的一切她都看到了,日军的嚎叫,象尖刀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女区长知道,残暴的日军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的。怎能因为自己和孩子连累乡亲们呢?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把用军装裹好的孩子轻轻放在草堆上。

女区长走出地洞,大步跨上堤岸:“把乡亲们放了!我在这里!”日军和伪军一时都呆住了······后来,日军嚎叫着把女区长抓走了。

乡亲们从地洞里找到这个孩子。为了保住八路军的这个根苗,乡亲们把孩子送东家,抱西家,张家一口奶,李家一口汤,转送了五个村子,才送到猛虎团团长的手里。

那也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夜里,为了记住乡亲们救护革命后代,培育革命火种的心意,猛虎团长望着闪闪的北斗星,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星星”。

猛虎团的指战员象对待自己的亲骨肉一样疼爱星星。打仗时,用身体护着他,行军时,抢着背他。

我讲到这里,小郭凑到大娘身边说,猛虎团团长为了不给战斗部队增加负担,把孩子转到地下交通点,托付转送到延安,再转送到老家米脂去。昨晚岭东的同志把孩子交给了我们。

孩子的身世讲完了。大嫂把孩子从我怀里接过去,笑着说:“同志姐,我还真当是你的孩子呢!你可真疼他啊!”小郭立时接上说:“大嫂,我看你们一家更疼他。”

大娘接过孩子,摇晃着说:“对!对八路军,咱就是亲,就是爱,就是打心窝里疼,对这“小八路”就是更亲、更爱、更疼。”

夜深人静,高政委接我们来了。大娘、大嫂、妹子一直送我们到村头。大娘紧紧拉着我的手舍不得松开,阿妹亲着星星的小脸儿,大嫂挑起昏黄的小马灯为我们照亮。

我们按照地下交通员的安排,朝同蒲铁路走去。走得很远了,我回头望去,村头大枣树下,大娘仨口的身影还清晰地伫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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