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玩的胆子

文/墨 扬

“一分部署九分落实”“没有执行，一切归零”“再好的决策不被执行,也是空谈。”这些通俗易懂得的民谚俗语，都说明了执行和落实的重要性。于是，无论古今现实中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形：凡是长官交办的事情，无不抓执行。然而，《世说新语.政事第三》中有个故事，却颠覆了这一认知：

东晋时，太尉陆玩每次到丞相王导那里商询事务,“过后辄翻异”（过后常常改变主意）。王导“怪其如此”，一次特问陆玩。陆玩回答说：“公长民短，临时不知所言，既后觉其不可耳。”

用现代话说就是：您的地位高，我的地位低，议事之时我不知说什么好，但事后却发现不能这样去做。很显然，陆玩这是在为自己“过后辄翻异”找理由。

故事写到这里，刘义庆先生没有再写下文。也显而易见，经陆玩这样一解释，王丞相竟认可了，至少没有发火。正是这一“认可”，故事有了另一面的看点：要让下级大胆抓落实，而不是表面上虚应故事，要义在上级给宽容，以让下级轻装上阵、放开手脚干事。也就是说，下级敢于担当，源自于上级给信任。这是一个双向互动，也是一个被若干实践证明了的成事之道。

这里面的道理不难思量：任何一级领导指示，任何一项商询计划，都带有着主观上的想定性，进入生动的具体实践，很多时候都难免客观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觉其不可耳”。盲目地表面上完全无异议地执行上级指示,看起来好像是认真的很兼忠诚的可以，实际上却恰如伟人毛泽东在《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所批评的——“这是反对上级指示或者对上级指示怠工的最妙方法”。

因为，这样执行的结果，往往导致上级指示和原计划“跑偏”、“变味”、难以真正有益于大业。这就启示人们，正确地执行上级指示乃至事先商询好的计划，也需要敢于和善于从实际出发，包括这种“过后辄翻异”。然而，在教条主义盛行的干事生态中，“书呆子”式地搞“本本主义”容易，“觉其不可耳”勇于“翻异”以真正“求是”则难。

难在哪里？难就难在不敢于从实际出发，害怕领导“怪其如此”。所以，这当中作为下级，没有一个“心底无私”的担当不敢造次，没有一个“苟利国家生死以”的品格做不到。而作为上级，没有一个真求实态度、真对事业负责的胸怀，同样也做不到。领导者的最大本事，就是让下属发挥最大本事。王导可谓深谙个中三昧。

古时候，湖南道州出产侏儒，自隋炀帝登基时始，每年都要向朝廷进贡若干人到宫中当太监，以供皇帝作优伶戏弄取乐。唐德宗年间，阳城就任道州刺史，他关注民瘼，怜悯侏儒家庭生离死别，拒绝再进贡侏儒。朝廷派人去要，阳城呈上奏章，写道：“州民尽短，若以贡不知何者可贡。”坚决要求罢除此弊政。同样幸运的是，德宗皇帝竟然同意了他的上奏。

此举大得民心，道州城里欢声雷动。为了让子孙后代永远铭记阳城的功德，当时道州百姓生男孩皆以“阳”为字，并立祠祭祀，同时将当时的主街改名为“阳城街”，永志纪念。作为一个古代官吏，竟有这等为民情怀和敢于“违例”的胆识，实属难能可贵，因而这一故事在新旧唐书中均有记载。

不过，就进贡侏儒这项弊政最终被废除而论，唐德宗的准许乃为至要和关键。否则，一个阳城不愿意进贡，朝廷大可再派一个愿意进贡的人去干刺史。这个角度上，道州百姓在感恩阳城敢于担当扛事的同时，似乎亦应给唐德宗的宽容一个赞。

无论古今，对上级决定或交办的事情，下级按要求和成例执行总是无虞的。而陆玩、阳城之为，显然都“玩”得都有点玄：你把领导指示当什么了，这让领导的面子和权威往哪儿搁？

诚然，他们怀揣的是一种从实际出发，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对上负责”。但站在其上级一面考量，这等“翻异”和“违例”，最终得以“无虞”，个中所闪现得无疑是一种“宽容”和“开明”。这恰是下级敢于大胆担当的前提和基石。因而，故事在点赞陆玩勇于求是的胆子之外，对王导善于鼓励和支持下属敢于求是，也有了褒扬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