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侠父西北军见闻2与西北军中的基督教牧师斗智争夺宣传阵地

大肥肥文史说 2024-05-15 05:34:48

在布置这大讲堂时,把许多标语和政治画张贴或悬挂在墙上,但是这耶稣圣像去留的难题又到眼前了。

后来我想了一个 滑稽的办法,第一天,将中山先生的遗像,挂在耶稣的对面,其余 适合悬像的地方,都用旁的标语或画片占领着。

第二天,向高君 索取冯氏的像片,假意地在讲堂中寻取悬挂适当的位置,最后在 众人面前,决定和中山先生遗像相对悬挂,于是乎取下耶稣圣 像,以冯氏的像片取而代之。

同时我和陶君在互相交谈的语意 中,表示明天,寻觅悬挂耶稣圣像的适当地位的意思;这时旁人 当然没有会怀疑我们是玩着圈套的。因为用冯氏来抵抗耶稣, 就是牧师们也不敢非难的。这样,国民党就在形式上占领了新 村的中心,这一架耶稣圣像,从此在办事室里,静悄悄地卧在地上,享受清福,朝朝暮暮,陪伴着我们办公。

徐牧师虽然依旧苍蝇附臭肉般粘着我们,但是现在我们已 经不是当初那样怯弱了;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小小的自己园地,而 且在这园地的夺取史中,他已经挂着失败的头衔了。凡是一个 革命者,在自己营栅的门前,除了如何击破敌人以外,是没有其 他考虑的,所以我们决计先在这里,预备和牧师们开始排哨接触。

开始听宣传的部队,是卫队旅,每天有一营人到俱乐部里 来,我们先给他们讲演二三十分钟的三民主义,然后由他们自由 娱乐,各种球类,各种玩具乐器,各就所好去玩。该旅共六营兵 每周刚好轮流一次。我和陶君,也是轮流工作,譬如我讲演时, 他来监场,他讲演时,我去监场,同时注意官兵对于讲演时所起 的反应以及官兵中的优秀分子,我们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进行工作。

朝暾在纱窗上,晨气袭人,我和陶君都在看书,徐牧师匆匆 地跑来,上帝所赋给他的阴险笑容全部摊在脸上。我们照例勉 强地让坐,他开始说:“你们二位,以为俱乐部的图记,应该怎样刻法?我的意思,最好是刻‘基督教西北协会俱乐部’,你两位的意思怎样?”他说完了,照例将笑容停留在眼角的皱纹上,至于久久,静待我们的答复。

我这时,对他这种袭击,倒并不感觉穷于应付,就笑了一笑说:“很好,就这样刻罢。”因为这是我们现 时的战术,这个战术,是以表面无抵抗,实际进攻为原则。然而 牧师们不能看穿我们所藏的玄机的,他们反以为我们是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在当时,徐牧师得到这个圆满答复之后,就愉快地谈了一会儿,在告辞的时候,还回头重复着说:“那末就这样刻罢,那末就这样刻罢。”

我们这时就决计将刻图记的事情延宕着。因为事实上,我 们已是俱乐部的指挥者,现在并不十分需要图记;但是如果真要照徐牧师所定的,文曰“基督教西北协会俱乐部”去刻一个图记,那末不啻我们把指挥鞭双手捧给徐香圃了。

我们当时所以不明白拒绝的理由,就是要避免明争,因为在当时的环境,暗斗都是感觉困难的,何况明争;我们只有依赖技术性的应付, 一步一步的前进,所以这完全是一个力的问题。

一个漆黑的晚上,门外的宇宙, 一切为黑暗所消灭;陶君在 灯下看书,我写着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史的讲义,室内只有灯光和 静寂盘踞着。

我无意中回头,忽见一个高大的影子,站在门口,不待细认,就知道是冯氏,不知不觉地带着惊奇的神情,搁笔起立。

他见我起立,就从容地说:“还没有睡觉吗?”说着就缓缓地进来。陶君也急忙含笑起立。他走到我的案前,问我说:“写着什 么?”我说:“写着国耻史”。

他把参考书随手翻了一翻,说:“光是 日本文的参考书吗?”意思似以为光是日本文的参考书,对于中 日问题,是难明真相的。

我说:“因为旁的参考书也不容易找,关 于中日问题,是不取他们书内的材料的。”他点了点头,就走到 陶君案前。陶君就让他坐。

他坐了之后,翻阅了一会儿案上的书 籍,我们都静立在案前。

我忽然想着早上的事情,就问他说:“督办看得这个俱乐部的图记,应该怎样刻法?”

他和蔼地说:“你两位想想,怎样刻法?”

陶君说:“国民军俱乐部,好不好?”

他立刻很高兴地说:“很好,很好!”我这时未免心中暗喜,我想徐香圃 又该掉盔丢甲了;在冯氏出去之后,我笑对陶君说:“好在没有开秘密会议。”

翌日早晨,徐牧师又来,我假做不愿意的神情对他说:“昨夜 督办来,说是这俱乐部,定名为国民军俱乐部,其实名义方面,还 不如西北协会俱乐部来得响亮,不过督办既然如此说,真是没有 办法!”

同时陶君也表示很惋惜这名义的意思,但是徐牧师却很 兴奋地说:“国民军俱乐部也很好。”我知道他们对于冯氏的意 志,是同教律一样看待的,所以在时代的潮流中浪花飞溅着冯氏 的衣襟,催促他前进的时候,他们是没有法子去转移冯氏的趋 向;因此可以看出,在过去我们对于耶稣教在西北军中的势力,未免多少过分地估量着。

娱乐室内,有一个留声机,它是比任何乐器也偏劳着。高级 军官补习所的学员们,每一下课,就去听留声机,尤其是苏武牧 羊中骂毛延寿的一片,他们几乎百听不厌。

我在起居室内,每天 耳鼓里总是震荡着:“……你卖国的奸臣……骂奸贼骂得我……”周而复始地重复着,重复的骂着,好骂真是中国的国粹,或者就是东方文明亦未可知。

但是毛延寿终究未免近于冤枉,给王嫱写了一张小照,未必 一定是王嫱出塞的原因;因为在和亲政策之下,公主尚且难免出 塞,何况一个宫嫔。

而好事者偏偏平空拉出苏武来骂他一顿,把 罪名完全加在一个画师身上。这样骂了不够,还要用二十世纪 的新式机器来骂;机器骂人是永无疲劳之患的,所以科学的发达不但要影响活人,连死人都要受影响。

徐牧师真是不了解人类有厌恶心的存在的。他粘住我们, 当我们在办公室内办事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案前的椅子上,提出他为上帝而提出的建议。我们虽然用表面无抵抗的战术去应付他,但是厌恶的心理仍是与日俱增。

有一次他要将几大箱的圣 书都移到图书室内来,我们假做很欢迎的样子,对他说:“立刻派 人去搬取。不过现在图书室内没有陈设的地方,我们慢慢设法 腾出地方来好了。”他当时也没有话说,我们仍是用拖延的方法 对付他,但是他依旧时时刻刻到办事室来,表明他也是办事室中的一员。

革命的理论,当然不是用天堂地狱之说来安慰人类,去投降 现状,而在激起人类的勇气,并指出其出路,去与现状奋斗。所 以我们的排斥徐牧师,乃是使命所决定的,并非偏狭的心理表 现;为信仰的不并存性,我们决计设法驱逐他滚出办事室去。

我 和陶君商议的结果,将所有办事室内的椅子,除了我们自己所坐 的两把以外,其馀一概搬到起居室内去。

第二天早上,他照例到 办事室来,我们都向他让坐,但是口里说着“请坐,请坐”,而臀部 却依然不离椅子。

他只好说:“不要客气,不要客气。”似乎很难 堪地站在案旁,可是笑容却仍旧停留在眼角的皱纹上。

我带笑 说:“等我们这点公事办完,我们再来谈天。”

他说:“好,好,办公 时不要客气。”其实我们两人都是编着讲义,哪里是办什么公。

他站了一会儿,觉得乏味,就丧气地去了。我们这样地宠遇他, 一天两天的继续演着这出滑稽戏,到了后来,他总算渐渐地绝迹不来了。

渐渐地认识了冯氏的长子鸿国。他喜欢下围棋,我和他的 技艺,本来不相上下,程度都是一般幼稚。

有一天,他拿了棋子 邀我到他的住室内去对局,我也只好答应他。当我们走到他室 门前的时候,在他这里服务的幼年兵,正站在门前。

他问幼年兵 说:“老头儿(指王瑚)出去没有?”

幼年兵说:“在家。”

他就箭一 般似的穿过王瑚住室的门前,钻进自己房内。我跟着也走过王 瑚的室门,见一个老头儿正躺着看书。这时正是下午四点左右,当我进了他室内的时候,忽见他正在放下青布的窗帘,我未免有点惊奇;他接着叫幼年兵点上油灯,于是我才了解他这种动作 是为畏惧冯氏而预备的防御工作,心中未免有些不安。但既已 来了,也只好布局对下起来。

谁知一局未终,忽然那幼年兵匆匆 进来说:“督办来了。”

我这时见鸿国面上,陡现十分惊惶的神 色,踌躇不安地注视棋盘,几乎忘了下子。他实在是再没勇气对 局了,然而还是为不愿暴露弱点,而支撑着。

我当时很高明地 说:“督办来了,我们算了吧。因为天下的父母,对于儿子下棋 总不欢迎的;下次要下,还是请到我那边去。”

他听了我的话,立 刻说:“好,好。”很匆遽地收了棋子,往床下一塞,我趁此也兴辞出来了。

我曾经对朋友说过一句话:“如果投胎给冯玉祥做儿子,莫如到南非洲去投胎做黑奴。”

其实此语并非十分过分之谈。我听 说有一次冯氏给鸿国一张火车的三等免票,教他去南苑。在车 站上,头等车内,有许多高级军官,见了鸿国就招呼他上车。

哪 知车尚未开,冯氏已命人将鸿国唤回去,愤怒地说:“难道你就不 能坐三等车吗?”说着,举起木棍两三下,就将鸿国打得昏晕过去。

还有一次,是因在读书时间去打球,给冯氏看见,痛打了一顿,因伤卧了两礼拜。

当他责打鸿国的时候,参谋副官不敢进一 言,只有冯夫人李德全,轻轻一语可以雷收云霁;所以戚继光的 故事,是很容易令人追忆的。鸿国在这种动辄得咎的雷霆严威之下长育着,所以他的神经,在言动上,已经有异于人的征候。

这几天,曾经摄行过大总统职务的黄膺白〔黄鄂字膺白, 1924年曾代理北洋军阀政府内阁总理,摄行总统职务〕,也来住 在新村里。

黄郛

曾任国民政府委员

黄郛(1880年一1936年12月6日),字膺白,号昭甫,出生于浙江省绍兴府上虞县百官镇(今绍兴市上虞区百官街道),毕业于日本东京振武学校,民国时期著名政治人物、同盟会会员、蒋介石的盟兄弟、曾任北伐军兵站总监、上海特别市首任市长、外交总长、教育总长、新中国建设学会理事长、行政院驻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长、代理国务总理摄行大总统职。

参与过上海光复、“二次革命”和护国之役、北伐战争等事件。

早年在日本留学时结识了蒋介石、张群等人。国民政府成立后,历任外交部长、教育部长、上海市市长等要职。1928年5月,日军炮轰济南,制造“五三惨案”,时任外长的黄郛事后被蒋介石免职顶罪。

1933年秉承汪精卫授意,在华北推行对日本帝国主义屈辱妥协的外交方针,遭到全国民意反对被迫辞职。1935年托病避入莫干山过起“读书学佛”的“隐居”生活。1936年9月,复任国民政府委员。

1936年12月6日,在上海病逝。

留学日本的黄郛与蒋介石

代理国务总理并摄行大总统的黄郛

他这次来张,别的成绩我不知道,但是却制造了一个 笑话。

原来一天清晨,他去出恭,新村的厕所在东侧门外,官长厕所的旁边有督办的专用厕所。

黄氏自以为他所有的履历,是配向督办厕所出恭的。谁知当黄氏正在中途最关紧要的时候,一个卫兵因为当初没有注意,这时听到黄氏逼气用力的声音,就进去一把将黄氏拉出,喝着说:“糊涂!谁教你在这里拉屎?”

黄氏掇着裤子,匆急地说:“我是黄膺白。”

卫兵放手向他胸部一 推,说:“管你黄膺白,黑膺白,反正这里不许你拉屎。”

黄氏这时,只好无理论地到官长厕所去完成他的未完工作。

我想这时 黄氏的窘状, 一定比济南惨案发生时,还要没有办法。

〔1928年5 月3日至10日,日本军队在济南屠杀中国军民五千多人。黄膺 白时任南京政府外交部长,负责对日交涉〕;因为济南惨案发生 时,“幸亏部长日语流利,始将日兵说退”。

而当这厕所趣闻发生 时,流利的日语却无济于事了。这事当时在新村宣传,作了几天的谈助。

在有纪律的军队中,公开宣传的效力,是比较容易表现的。 我们在这短时期中,因努力的结果,已经逐渐引起军官们对于三民主义的注意了,从北京带来的两百本三民主义,差不多都被军官们索取尽了。

高级军官补习所的学员,常常来和我们谈话, 一 因般对于三民主义信仰的水平线,也日见提高。当然这不能单纯说是我们工作效率的表现,这是五卅惨案所激起的时代怒潮的波及,同时也是冯氏的态度渐进于显明的结果。为这种可喜的进展,我们忙碌着,有时竟至无暇吃饭。

有一天,我和陶君因在俱乐部工作,没到大饭厅去吃饭。忽然冯氏走到我们面前,问我们说:“两位吃过饭没有?”

我们说:“缓一点吃也没有什么。”

他说:“我们一块吃吧,我也没有吃过。”

回头吩咐传令兵备饭。这天,我们在冯氏休息室内所享受的盛馔,为我生平与冯氏同餐最精美的一席,每人一碟羊肉, 一 碟烧洋薯, 一碗红烧牛肉, 一碗蛋汤。同桌的是唐悦良,他是冯 氏的连襟兄弟,这时任边防督办署外交处长。他对于此种盛馔, 或者尚觉难称精美,但是他如果能够一年以后到西安去〔指西安围城的饥懂〕后,再来领受冯氏的盛宴,那末他一定会回忆这天所享受的佳肴,是等于天厨精品的。

过了几天,徐季龙、孙科、邵元冲、陈友仁、孔祥熙诸先生都 到新村来见冯氏,内中除徐先生和冯氏是旧交,常常往来张家 口、北京外,其馀都是初来的劳燕。

我想,在普通观念上,这几人 中,最少也须请一位来俱乐部,给官兵讲演一次;理由是因为他 们都是所谓党中的要人,这是表明党的关系的密切的。从遗产 制度的观念为出发点,我决定请孙哲生〔孙科字哲生〕先生讲演, 于是去见徐季龙先生,请他代约时间;因为我不知道孙、邵等的 住处。后来约定是第二天上午九点钟,我于是通知冯治安,他也很欢迎。

第二天,孙氏来了,听讲者是卫队旅全体官佐。我致了介绍词以后,预备静听宏论;但是这天孙氏所讲的,只是报告国民政府组织法,和沙基惨案〔1925年6月23日广州沙面租界英 法等军队袭击声援五卅运动的游行群众,造成死五十多人、伤百 多人的惨案〕的情形,没有插入一句革命的理论,未免有点失望。

过了几天,孙氏到太原去,其馀的也都走了,只有徐氏留在新村。

在一个黑夜的黄昏中,万籁入睡眠状态,宇宙正如吴稚晖所 说只有“黑漆一团”,忽然冯氏的传令员提着风雨灯来唤我们, 说:“督办请你两位。”

我们立刻跟着他去见冯氏。就坐以后,相 视着都不发言,好像大家互让着先发言的权利似的。

最后,我觉 得这样静寂,是教人局促不宁的,我于是首先发问说:“督办看到精卫〔汪精卫〕先生所著的《国际问题草案》那小册子没有?”

他拿出一本书,将书面示给我看, 一边说:“是这 册吗?正看着,快看完了。你两位看过《甘地小传》没有?”

我说: “是的,就是这册《甘地小传》,前几天鸿国送了我一本,已经看完了。”

他接着问:“甘地主义怎样?”

这样深深地注意带着宗教色彩的甘地主义,这是他从民族运动的出发点上,寻找着宗教和革致性,同时也是探索我们对于宗教的真实态度的按问。

一个三民主义的革命者,事实上既不许可明白反对宗教来否认这圣雄的伟大,同时又不能承认甘地主义有在中国可 以采取的理由,所以这样突然的质问,是近乎难于答复的。

我当 时想了一想,就回答说:“甘地主义,在印度的价值是和三民主义 在中国一样的,印度有印度的历史和现状,他们的政权,已经完 全被英帝国主义剥夺了,所以不合作主义是无办法中的办法。

至于中国,虽然经济上已沦于次殖民地的地位,但是名义上,终 究还是一个独立国家,仅仅一种不合作的运动是无意义的,必须 进一步有积极的革命行动。”

我用这段策略的不合逻辑的话,暗 地和他针锋相对,将甘地主义推出中国去,他倒也没有什么不满 意的表示,可是空气却又归于静寂了。因为我们对于冯氏,非必 要是不愿多说话的,理由是恐怕出言不慎,引起反感。

等了一 会,他突然庄容对我们说:“当初我本来想请几位同志帮助我到 军队中来宣传三民主义,因为官兵不懂主义是不能革命的。但 是我恐怕青年人只凭一腔热血,不管军队中的组织和习惯,引起 许多纠纷,现在我想再请几位同志来帮忙,你两位斟酌,再请几 位呢?”

我们同声说:“最好督办决定。”

他说:“再来八位同志帮 忙,好不好?”

我们说:“很好!”

于是他立刻就写信给徐季龙,并 命一位副官,携信乘当夜十一时的火车,到北京去;因为这时徐 季龙也已经到北京去了。冯写信给他,是教他物色工作的同志 的。

冯氏办事的迅速决断,日常如此,所以在西北军办事,是比 较痛快,因为没有普通官僚堆积公事的恶习的。当传令员携信 出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时了,我们觉得时间已晚,即起立 辞出。当他送我们到门口,我们回身鞠躬告别时,我才看到他两足光着,没有穿鞋袜。

过了几天,北京方面的同志,陆续都来张家口,老友濂卿也 是其中之一,徐氏也仍回新村。我们的旗鼓大张,威胁着近旁的 牧师,在新村中, 一切人们的案上,徐牧师以外,三民主义讲演录,都摊在着,而圣经却静默地站在书夹里发怔。

在革命的过程中,某地某时,偶然呈现令人兴奋的现象,本来并不必过于乐 观。历史的定命,每每可使这种现象归于风流云散,但是劳动者 对于其作物欣欣向荣的时候,无论将来天灾会如何袭来,是不能为这种预测,而影响其当时欣喜的情感的。

晨光占领了新村,朝露默默无言地逗留在阶前的绿草上,我 独自在门前领略着媚人的晨景。远望徐牧师门前,静悄悄只有 夹竹桃独自红着,而娱乐室里,苏武又在开早班,愤气满胸地大 骂毛延寿是卖国的奸臣。

我想画美人图给外国国王的倒没有什 么可骂,画地图给外国人的,则不但应骂,直是可杀。因为美人 是不能受国家境界拘束的,他并不是国家的财富,要用保护制的 关税来保护,以免漏卮外溢的;所以送王嫱出塞,不能说是一种罪恶,只有将她禁闭在深宫里,才是一种罪恶。

我这里无聊地正在心里替毛延寿抱着不平的时候,忽然一 个传令兵到我面前说:“冯旅长请黄先生。”

我就点了一点头,跟 着他去。当我进入室内的时候,冯治安和一位有名的牧师陈崇 桂,都起立让坐。

我一边答礼, 一边瞧见桌上摆着一张俱乐部的时间表,在道德讲话下面,写着“马伯援先生”五字;我立刻假装着没有看见的样子,就问冯治安说:“旅长有什么紧要事情?”

他 说:“没有什么,就是一张时间表……”

我急忙接着说:“那末等会 就来,因为刚才正有点要事,差一点就办好了,办好我再来。”

他 说:“这样也好,我们等一会再谈。”

我点了点头,就回来将此事 告诉陶君。原来陈崇桂在国民军中,算是最有权威的牧师,他曾 经游历过二十馀国,行动也不似其他牧师这样讨厌。可是我看 见了这张时间表,就知道他到冯治安这里去,是为介绍马伯援在 俱乐部讲道而去的。

马伯援本是日本东京中国人基督教青年会 的总干事,从前在东京的时候,也曾见过面,其人向天开炮的技 术,可说臻于上乘,今天眼见要在三民主义的宣传机关里来散布福音,我的不能承认,乃是当然的本分的态度。可是我当时碍着陈崇桂,而且我了解,这是他们有计算的进攻,所以托故走了。 其实领略晨景,哪能说是要事,这明明是我在上帝的面前说谎罢了。

从玻璃窗中瞭望着, 一直到陈崇桂带着胜利的神情,从窗前 走过,回到他的寓所去。我于是出室去找冯治安。在握手之后, 他就拿了那张时间表给我看。

我一看之下,故意现出惊诧的神 气说:“哎!这事怎么办呢?时间冲突了。我这几个礼拜,是已经约定徐季龙先生讲演,而且他已经答应了。”

我说着, 一边看着 他,做出一种很为难的表情。他听完了我的话,也似乎带着惊奇 的情感,很兴奋地说:“哦!季龙先生讲演吗?那是最好没有。”

我恐怕他说出对于陈崇桂方面难以为情的话来,就立刻接着说: “马先生的道德学问,我们是很佩服的,以后季龙先生缺席时候,我们亲自去请他讲演好了。”

他说:“这样很好。”于是我就兴辞了出来,胜利的喜情,在微笑的眉眼间荡漾着。

用徐氏来抵抗马伯援,就两人在西北军中地位和信仰上的 比较看来,不言而喻,只好请马先生退避三舍。

然而事实上,我 并没有约定徐氏作任何讲演,所谓约定讲演云云,不过是我对付 牧师们救急的向壁虚造的诳语。这种为革命的利益而玩弄的魔 术,每每使我对于自己的行为发生厌恶的心理。

无论此种行为 的动机,是否以自私自利心为出发点,然而虚伪的韬略,要是支 配了行动的全部,我们试去设想,是如何阴险的小人。但是以铁 牛的态度去做革命运动,事理上又是不许可的,所以我为胜利计算,有时仍旧用说谎去应付敌人。

诳语既然发挥了他的效力,我只好将假作真,就立刻去见徐 氏。他住在招待处的西侧室,离我们住室不过一箭之遥,当我入 室的时候,他刚起床。

要形容徐氏的尊容,本来最恰当的是,“一 副骷髅,包上一张皮”的一句话;这时因为他还没有洗脸,更显得瘦瘪可畏。

徐谦(1871年—1940年9月26日),字季龙,出生于江西南昌,曾任任第一届中华民国国民参政会参政员。

我坐在他临窗的椅子上, 一直等他洗完了脸,我才说:“我是来请徐先生在这几个礼拜每天去俱乐部讲演三民主义 的。”

他戴上眼镜,对我看了一看,微微地皱眉说:“时间是个问 题。”

我笑着说:“另有一种原因,这几个礼拜的讲演,请勿推辞。 这是个人信仰的关系,反正徐先生要有事缺席的时候,我们当然 是会代讲的。”

他听到我另有一种原因的一句话,似乎表示惊奇 的模样,但也并不加以追问,就答应说:“也好,不过讲演稿是要你们担任的。”我就答应了出来。

自从这次把戏以后,牧师们就不再行试验他们对于俱乐部侵占的计划;在新村中,我们和上帝的斗争,暂时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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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肥肥文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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