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食鬼》作者:柴柒七

冰悦谈小说 2024-04-21 03:41:23

《娘子食鬼》

作者:柴柒七

简介:

一个娇娇娘子,一个幼龄小婢

行走于山水淼淼之间

半人半鬼的娘子爱食鬼,单眼金瞳看透鬼怪,婢子善烹鬼,调理周到。

娘子辗转于人间,只为求得半寸心。

因自己缺了半寸心,做不得人。

那半寸心究竟为谁所得,且看分解。

精彩节选:

顾娇死了。

死了整整一百年。

她在棺材里睁开双眼的瞬间,屋外一道惊雷落下,青白闪电将屋内照的一片雪白。

棺盖被推开,一只惨白的手缓缓探出。

因为躺了太久,身体僵直,顾娇从棺内坐起费了不少力气。

“闹鬼啊!!!”

来不及看清眼前情形,就听到一声凄厉惨叫,一个黑影大叫着朝屋外跑去。

可他才跑出三五步,就被门槛绊住,狠狠跌了个狗吃屎。

男人吓得手脚瘫软,挣扎着爬不起身,又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战战兢兢回头。

又一声惊雷落下,屋内瞬间被闪电照亮,映出一张诡异的脸,双眼一黑一金,正阴沉沉看向自己。

“你——”

“妈呀!”

男人双眼一翻,就此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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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山间小道。

几个行脚商,赶路时错过宿头,于夜色中匆匆而行。

秋雨萧瑟,三人两驴无处可避,怕货物有损,只得用雨布裹住筐篓,皆淋得抖抖索索,苦不堪言。

正埋头赶路,忽见林深处影影绰绰,似有屋舍,隐隐可见火光,几人顾不得许多,忙往那屋舍而去,若是不得主人家收留,于屋檐下避避雨也是好的。

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是间小庙。

几人心中一喜,将驴拴在庙门前,卸下重物,一人留下给驴儿喂些草料清水,两人往庙门里去。

眼见得,这是座早已荒芜多时的庙宇,不过一正殿两侧殿,正殿大门歪歪扭扭倒在一侧,殿内三座神像毁了两座,只剩左侧一个,依稀能看出一点土地公的模样。

院子两侧还有厢房,也是破败不堪,屋顶都已经塌了,门窗皆无,一眼看去黑洞洞的,雨夜中尤显凄凉。

即如此,能避雨的也只有正殿侧殿了,两人对视一眼,往正殿里去。

刚进门便唬人一跳,原来是右侧偏殿中早有人在,正生了一堆火,烤着身上的衣裳。

方才外头看到的火光,就是这里了。

行商中年纪略大一人定定神,抬眼正对四目如刀,心中不由忐忑。

殿中二人身着黑衣,形状凶恶,一人脸上有刀疤,对另一人说:“哥哥,又来两个。”

他心里一突,暗叫不好,可此时后悔也晚了,且夜寒雨急,并无处可去,只得硬着头皮做个辑儿,道:“好汉有礼,借贵处避个雨,天亮就走,不敢多打搅。”

那二人咧开嘴,也看不出脸上是哭是笑,只哼一声,倒也没有赶他们出去。

行商略放一点心,拉拉同伴衣角,两人在殿角找了一处坐下,才觉得腿脚酸痛,浑身乏力。

若是能靠近火堆,烤烤身上衣裳也好啊。

虽这样想,商人却不敢上前,他已经看见那二人腰间鼓鼓囊囊,隐约一点寒光透出,莫约是刀具凶器。

行路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一个不慎惹恼了那两个强人,只怕小命都要不保。

他二人缩在一侧,拧干衣角,借着一点火光在身上摸索,想掏出干粮来啃两口,鼻端突然闻得一股异香。

那香气如丝,缠绵缱绻,鲜美甘醇,闻起来好似某种肉羹。

年长商人闻得香气,顿时腹如擂鼓,垂涎欲滴,不由得循着香气起身,往左侧殿而去。

因地方狭窄,走过去左侧殿也不过十来步,他虽被香气吸引,却仍谨慎,放慢脚步,将身体藏于阴影中,小心翼翼扶着斑驳的柱子,才敢往殿内看去。

一个小丫头,正就着一只小泥炉熬汤,铫中汤羹咕咕翻滚,飘出异香,扑鼻而来。

那丫头身量小小,头发绑着丫髻,着一身葱绿衣裳,倒是洁净干爽不见泥泞。

这光景着实古怪,夜半山庙里,稚龄小儿,熬得什么汤?

商人心知有异,却难耐浓香四溢,他忍了又忍,还是问了一句,“那是什么汤?”

丫头听他声音,抬眼看过来,面露惊讶。

商人见她长得玉雪可爱,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模样,不由得放下心,往前走了两步,又道:“实在是太香了,在下忍耐不得,惊扰了小娘子,惭愧惭愧。”

“这是我家娘子要吃的汤。”丫头声音清脆,她看商人一眼,视线又回到汤上,不再做声。

“敢问这汤可否卖与在下一点,”见小丫头脸色一紧,商人忙忙道:“不是现在,若是娘子食完还有得剩余一两口,卖与在下,也能暖一暖身子,驱驱寒气。”

“不是我不卖你,实在是你吃不得。”小丫头嘴角一撇,自盛了一碗汤,颤巍巍的递给了一旁的人。

商人这时才看到,小丫头身侧居然还有一人,只因裹着一件黑色斗篷,黑色风帽挡住头脸,一时竟没有察觉。

小泥炉里的木柴烧得噼啪作响,火光映在那人身上,却也难以看到全貌。

黑衣如墨,风帽下只露出一点尖细下巴,火光中暖色如玉。

她伸出手,接过汤碗,拿起勺子,慢慢喝汤。

虽不曾言语,但姿态优美,露出的指尖芊芊,娇如凝脂。

见人家不肯卖,商人再想吃,也只得罢了。他心中疑惑,这一主一仆,主弱仆幼,一言一行又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子,怎会出现在这山间破庙之中,不会是什么精怪吧。

正思量,突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扭头一看,原来是右殿那两个汉子,也循香气而来,嘴里叫嚷着:“这是什么吃食,怎得这样香!”

一眼看见小丫头正接过她娘子吃完的碗,身量略高的汉子嘿嘿一笑,道:“这汤不错。”

再看看主仆二人,那笑容中就有了些淫邪之意,道:“人也不错。”

黑衣娘子仍旧不说话,她的丫头却蹦起来,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冒犯我家娘子。”

这时矮的那个也往前几步,拍拍腰间尖刀,道:“方才准你二人进来避雨,这时候讨要些报酬,也不算过分。”

说着话,他人已凑过去,离那娘子不过一步之遥,小丫头尖叫起来,要冲过去护住她家娘子,却被凶汉一把推了个跟头,跌到一旁。

“好香,好香!”汉子大声调笑,一把拉下娘子的风帽,露出一张玉白面孔来。

黑衣娘子似被吓住,只低着头,垂着眼,纤薄的肩膀瑟瑟发抖。

商人面露不忍,他往前一步,想说上一句,却看到凶汉狞笑着抽出尖刀,指着他道:“去那边呆着。”

他迟疑着不动,就见凶汉劈刀砍来,吓得他往后一让,跌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跤跌得不曾防备,后腰似硌了什么东西,疼得他半天都爬不起身。

耳边还能听到小丫头的尖叫,商人喘息几口,别无无法,只得闭上眼睛,心中想着大事不妙,那两人完事只怕要杀人灭口,须得快快逃离此地。

趁二人无暇顾及,商人悄悄起身,正打算爬回右殿去,耳边突然听得庙门外,远远似有歌声传来。

那歌声如诉如泣,似近似远,商人听得头皮阵阵发紧。

他心道不好,半夜三更的,荒郊野外,怎会有年轻女娘的歌声,必是妖物。

眼下也管不了殿那边,他左右一看,咬了咬牙,蹑手蹑脚爬到仅剩的一座神像身后藏好,屏住气息,悄悄往正殿门口一看。

雨夜中,一身着红裳的年轻女子,正摇摇摆摆,从庙门而入。

左殿中二人一人按住了小丫头,一人正要去拉那黑衣娘子,突然听见殿外有歌声传来,两人停下手中动作,面面相觑。

正在疑惑,就见一红裳的女子,袅袅婷婷,倚在柱旁,冲二人招手。

二人迟疑着松开手,小丫头立刻滚至一边,爬起身拉住黑衣娘子往殿深处躲去。

先前按住小丫头那人开口道:“娘子可是要避雨?”

那娘子年约十八九岁,婀娜妩媚,拂袖搴裳,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脖,娇声道:“奴家崴了脚,哪位哥哥心善,扶奴家一扶。”

二人疑心有异,只踌躇不前。

娘子见他二人生疑,又扶门嘤嘤哭道:“非是奴家可疑,只因路遇歹人劫道,合家唯有奴一人逃出,奴力弱,慌不择路间跌了几跤,崴了脚,好容易才摸到这处山庙,只求容奴喘息一刻。”

言语间泪光点点,娇喘息息,男人有些按捺不住,移步上前扶住那娘子一只手臂,道:“我来扶你。”

娘子伸手勾住他脖颈,嘴角弯起,男人只觉一阵甜香沁入心腑,如饮美酒般耳热眼花。

他手中握住娘子手臂,顿觉滑腻可人,肌理柔嫩,不禁神骨俱醉。

另一人见他面色赤红,手掌顺势探入那红裳深处,不住摩挲,而那娘子并不阻止,任凭他手往腰下而去,扭腰摆臀,竟是在正殿门前就要成就好事。

既如此,他也忍耐不得,上前几步,一把拉开娘子殷红裙角。

商人缩在神像之后,心中暗暗叫苦,眼见的大好时机,却被那三人堵住去路,只得屏气凝神,捏住手指,一动不动。

正在耳鬓厮磨之时,突闻凶汉一声惨呼,商人吓得一抖,战战兢兢从神像后探头一看,竟是红裳娘子一手搂住男人脖子,一手五指尖尖,直插入男人天灵盖,也不见她如何用力,微微一晃,便将男人的头颅拔了下来。

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溅得那娘子一头一脸,她却咯咯笑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脸上的鲜血,将手中头颅随手一丢,就着还在不断抽搐的无头腔子,大口大口的吸起鲜血。

另一凶汉见此情景,吓得神魂俱裂,忙甩开手中红裙,手脚并用,往左殿爬去。

那娘子并不管他,只管大口痛饮,只有一角红衣,蜿蜒如蛇,跟着那男人的腿脚,也往左殿而去。

待娘子饮够,将尸身随手一推,站起身来,一双凄厉又妩媚的眼睛,往左殿看去。

商人在神像后拼死咬住自己的手臂,才没有惨叫出声,他背上的冷汗浸在潮湿的衣物上,浑身抖如筛糠,看着女子扯扯裙角,缓缓往左殿而去。

左殿内小泥炉火未熄,汤羹却没有了,一个空铫置于炉上,仍余有一点残香。

女子抽抽鼻尖,闻到这香,她迟疑了一步。

但转眼看见脚脖上绑着殷红裙角的壮汉,她又笑起来。

“饶,饶命......”凶汉吓得涕泪横流,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他不甚好喝,待我尝尝你的。”女子不为所动,动动手指,就见那红裳衣角翻飞,如巨蟒般将男子手脚缠住,拖至女子身前。

她掐住男人脖颈,正要故技重施,却突然听得一声惊呼。

她抬眼看去,原来墙角还缩着个绿裳小丫头,正捂住嘴巴,双目圆瞪。

她上下打量这小小女孩,手中捏住男子头颅,一把拔下,丢开去,笑道:“小丫头,你生的娇嫩,想必更好喝些,待我喝完这个,再来喝你。”

此刻她全身上下都浸透鲜血,头发衣裳却一丝不乱,男子无头尸身在她手中不断抽搐,鲜血喷涌,她不着急喝,却又抽抽鼻子。

“这什么味道?”她将裙角收回,有些疑惑的四下看看,待视线落到一个黑衣女子身上时,面色不禁一变,后退了一步。

“血糊糊的好恶心啊。”小丫头这才放下双手,一脸嫌弃道:“这也太不讲究了,话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你既要吃,也得好好调理一番才好下口,食材就是不甚好,也不好白费的。”

“宁宁。”黑衣女子叫了她一声。

小丫头瘪瘪嘴,不再开口。

红裳女子盯着那黑衣女子,一时间犹疑不定,她将男子尸身丢下,一咬牙,又伸手来抓。

四周突然响起尖利鬼啸,女子身形如电,面容狰狞,檀口开裂,露出尖利獠牙。

一爪过去,却扑了个空。

待她回身来看,却见黑衣女子已在身后,漆黑眼睫缓缓抬起,露出一只金色眼瞳。

她浑身一抖,后退两步,尖叫道:“你不是人。”

女子却不待她逃走,一伸手,便掐住她肩膀,捉至眼前。

红裳女子脸颊上鲜血淋漓,她却面色苍白,黑子女子扣在她肩上的手坚硬如钳,肌肤似被烈火烧灼,叫她剧痛难忍。

“你是谁?”她又恢复原本模样,娇弱纤纤,楚楚可人,好一个美人儿,可惜此刻眼中满是怨毒,说话间牙齿磕磕作响。

她不懂自己手段为何都无法使出,也无法逃脱女子禁锢,她肩上的手指纤细,她却挣脱不得,连那手底红裳,都渐渐失了颜色,泛出青白死气。

金眸女子婉然一笑,嘴唇动了动。

女子声音很轻,但她听得清楚,那女子说,“可做汤。”

商人在神像身后,把自己缩成一团,他捂住耳朵,紧闭双眼,只恨不得从未进过这座小小山庙。

鬼啸声声,期间有人惨呼,也有女子尖利惨叫,血腥浓烈阵阵翻涌,直冲鼻端,叫人作呕。

过了片刻,四周安静下来,商人试探着放下双手,把眼睛张开一条缝隙。

他怕那红裳女子就守在神像外,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抖抖索索的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大叔,你躲好久了。”绿衣小丫头脆生生说道,“好出来了。”

商人探头一看,不禁瞠目结舌,他擦擦眼睛,看到小丫头安然无恙不说,她手上,居然还拎着一只大鹅。

那鹅一动不动,似是早已气绝。

他抖着腿,从神像身后爬出,一眼便看到殿门旁滚着的无头尸身,又吓得跌了个屁股蹲儿,指着那人语不成句:“这,这......”

小丫头瞟了一眼,又指指左殿柱后,说:“大叔明早好去报官,也不知你们的驴还在不在。”

商人顺着小丫头手指看去,只看到一双人腿,人头滚在另一边,地上鲜血淋漓,腥气冲天。

眼见如此惨状,他脑袋嗡的一声,双眼一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商人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熄灭的火堆旁,身上衣裳都已干透,浑身暖洋洋的。

昨夜种种,难道都是一场噩梦?

他疑惑起身,看到自己的同伴躺在一侧,面色青白,他大惊失色,扑过去试了试鼻息,还有气。

“你们几个命大,那妖物手脚慢,只来得及弄死两个。”绿衣小丫头已经收拾好东西,从殿后牵出一架黑蓬马车,盈盈笑道。

此时雨已停,天色微明,眼见着就要天亮了。

黑衣娘子仍用风帽兜住头脸,从殿内出来,上了马车。

商人心中明白,女妖自然不会善心大发,自己还有命在,定是这娘子的缘故。

两个凶汉都已被那女妖吃了,左殿内只余这一主一仆,驱走女妖的,除此二人不做他想。

“在下青州人士,姓贾名大昌,感念娘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在身上一顿乱摸,却没摸出个什么。

钱财都拿去换了货物,只有几个拿来吃饭的钱,也不好意思拿出来。

“此番仓促,某身上别无长物,日后娘子若是去到青州,请一定让某知道,青州城内叫做昌升号的商铺,只管去那里找便是。无论何事,只要某能做到,必为娘子驱使。”商人躬身,长拜不起。

黑衣娘子原本并未理会,但听得青州二字,她的动作顿了一顿,转过脸来,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绿衣小丫头拎着大鹅,跟着女子也上了车,扶着女子进了车厢,她放好帘子,随手把鹅甩在身侧,坐在车头一手执缰,一手对商人摆摆,道:“天亮后大叔就好走了,就此别过。”

“某拜谢娘子大恩。”

商人真心诚意,直到马车在晨雾中消失不见,都不曾直起腰身。

过了片刻,他听得同伴一声呻吟,忙过去察看,此时才想起昨晚没有进来的另一个,心中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出庙门一看,那人也躺在地上,浑浑噩噩神智不清,所幸未伤得性命。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三人的驴还拴在树下,货物也未丢失。他将庙外那人扶进右殿,重新点燃火堆,寻了点清水烧热了,喂二人喝下,自己也吃了点干粮充饥。

三人歇了半日,才缓过神来。

他将昨晚经历讲述给二人听,那二人只是不信,待看到两具无头尸身,满地血渍,才信了三分,午后三人在庙后槐树下寻得一只朱红大鼓,面上烧得焦黑,剥开鼓皮,发现内里堆积若干人骨及鲜血数升,方知商人所言句句属实。

三人心中后怕,急急收拾行李,拉上驴子,即刻上路。

贾大昌知那女妖已除,心中倒不怎么害怕,回想昨夜所见黑衣女子面容,只记得肤白纤弱,美貌异常。那小娘子寡言少语,没想到竟是个狠人。

绿衣丫头年纪小小,竟也毫发无伤,主仆二人,不知是个什么来历。

不会是仙家放下山修行的弟子吧?

只是,那鹅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拉着驴,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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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坐落于长江边上,自古便是商贾往来的水陆必经之地。

城内人口莫约三万,因在东西南北交通要道之上,商业十分繁盛。城内分东西两干道,道路两侧商铺林立,往来客商众多,人一旦多了,奇闻逸事也多,茶肆食铺之内,常有客商闲汉聚在一起吃酒嗑牙,聊些各地的趣闻八卦。

最近一桩奇事,就是石墩街上一处房舍,内里无人居住,左邻右舍却常常在夜半听得房舍中有女子哀哀哭泣,有胆大者持灯去看,内外寻遍,仍空空如也,不见半分人影。

房舍主人早几年就已搬离,房舍作价赁出,因便宜,常有人租,皆住不得三日以上,大多住上一晚便要狼狈而逃。

邻居心中惧怕,也曾请得僧侣念经,道士做法,多数无用。偶遇高人有些效果,沉寂不过三两日,便故态复萌。

时日久了,竟无人再管,邻居们也都习惯了,虽有哭声,但它不现身,也不曾听得其伤人害命,只能随它去。

这日傍晚,天色已暗,连姐儿放下手中针线,揉揉眼睛,正想着去准备点吃食给晚归的父亲,突然听得隔壁的木门吱呀呀一阵响。

她唬得心儿乱跳,忙捂着胸口,偷偷打开大门,往旁边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绿衣小丫头,将一辆黑蓬车停在右边房舍门前,打开了大门,正要进去。

她惊呼一声,忙招呼那小丫头道:“小妹妹,那里不好进去。”

小丫头看她一眼,笑道:“姐姐,我家娘子租了这间房,要与姐姐做邻居了,日后还请姐姐照顾一二。”

连姐儿心中焦急,她又不敢多说,见小丫头从马车上扶下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女子,迤迤然便进去了。

回房关上前门,连姐儿有些心不在焉,她手脚麻利的弄了点汤饼,切了一盘羊肉,再将酒温上一壶,天色黑尽时,便听得门吱呀一响,父亲回来了。

待父亲用过饭菜,酒也喝了,她才犹犹豫豫道:“爹爹,隔壁似有人来了。”

连姐儿的父亲姓刘,单名一个奎字,生得孔武有力,正在壮年却不事生产,日常只在街上闲逛,有来钱的活儿便做做,没活便去吃酒赌钱,世人称这样的人做闲帮。虽无正经营生,倒也能赚得几个钱,吃得肉喝得酒,还把个连姐儿养到这么大,算是有些本事。

他听得女儿说隔壁有人来,不由一乐,道:“还有人不信邪,肯租那房子。”

“我偷偷瞧了,是两个小娘子,许是被人骗了才租的,不会出事吧。”连姐儿一脸忧郁,隔壁房子夜夜不得安宁,那两个小娘子也不知扛不扛得住。

“两个小娘子?”刘奎听她这样说,将手里酒盏丢下,喷着酒气道:“若是半夜一起哭来,岂不更妙。”

“爹爹!”连姐儿叫了一声,脸色发白。

“罢了罢了,若是那两个娘子哭叫,去看看便是。”刘奎哈哈一笑,酒意上涌,踉跄着倒在榻上,不多时便鼾声如雷。

连姐儿给他搭上薄被,叹口气,自己也只得去梳洗歇了。

夜色沉沉,隔壁那对父女早已安歇了。

小丫头宁宁挽着袖子,才把灶台清理出来,煮上了一锅鹅汤。

她家娘子此刻正倚在榻前假寐,不多时便闻得芳香四溢,勾得人口水直流。

她觉得腹中饥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起身端坐,只等着宁宁给她盛汤来。

这处房舍不大,灶台也离得不远,宁宁端着汤过来时,整个院子都充溢着鲜甜浓郁的肉香。

她接过碗,喝了一口,赞道:“好汤。”

又喝了一口,想了想,说:“比前日山庙里的鸡汤还略香些。”

宁宁在一旁坐下,咯咯直笑,道:“那朱面鼓甚凶残,害人无数,妖力强盛,自是要比那鸡汤香甜。”

娘子点点头,几口将汤饮尽,又赞:“食材虽好,你的手艺更精妙,果然是厨上长大的。”

宁宁听她这一句,脸上黯淡下来,嘟着嘴道:“娘子怎么还提前事。”

娘子不妨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有些尴尬,忙拿起汤碗掩饰,道:“下次鹅可试着烧来吃,我听闻闽海一带有这种吃法,甚是美味。”

“烧鹅?”宁宁睁着大眼,点点头,道:“这我还没试过,下次有了好鹅,定要烧来试试。”

两人正谈笑喝汤,突然听得身后卧房内传来一阵细细呜咽,似有女子在哭。

宁宁皱眉听了片刻,呼一下站起身来,高声道:“哪个在哭?且来这里哭咧!”

女子声音吃她一吓,似打了个嗝,愣了好一会儿,才从卧房后面,探出一颗头来。

那颗头发丝蓬乱,面色青紫,舌头伸出老长,掉在身前一晃一晃,倒叫宁宁看得笑了。

“你这女鬼,既胆小,还要学鬼吓人,学又学不像,真真好笑。”她指着那颗头,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女鬼见宁宁不仅不怕,还嘲笑她,更是委屈,从那双赤红肿胀的眼睛里,流出血泪来。

“好了宁宁,别笑她,她要恼了。”她家娘子道。

“好嘛好嘛,不笑了。”宁宁憋住笑,再看看那颗头,却发现她缩回房间里去,不出来了。

“你看,被你笑得躲起来了。”娘子点点宁宁,摇头道。

宁宁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如此两三日,夜晚再未听得有人哭,隔壁的连姐儿也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称奇。

刘奎夜间睡得安稳,白日里更是精神焕发忙碌不堪,比起往日无人往来,家中突然访客盈门,忙不过来时,还会叫连姐儿出来倒个茶水,端盘点心。

连姐儿不知父亲在忙什么营生,只知道来客见了她,总给些荷包绒花,叫她拿着玩,虽说荷包是空的绒花也不值几个钱,但东西做得精致细巧,不是素日里常见的,连姐儿长这么大,极少得这样的东西,心里爱得很。

可惜好景不长,到了第四日,才吃过晚饭,洗了脸,就听得隔壁又传来女子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声音凄凄惨惨,比起往日还多了几分厉色,听起来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连姐儿吓得缩成一团,用被子蒙住头,不住的抖。

好在那哭声没多久,就消散了。

她长吁一口气,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仔细听听,确实是没有了,才安心睡去。

隔壁,前厅里。

宁宁捏住女鬼,不叫她逃走,脆生生道:“你怕甚,我家娘子不吃你这样的鬼。”

女鬼瑟瑟发抖,低着头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不是躲了好几日了?怎么今日又出来了?”那娘子仍是一身黑衣,头发散在胸前,如乌缎般丝滑。

“娘,娘子饶恕,奴,奴家实在是忍不得了......”

女鬼打着寒颤,磕磕巴巴的,总算是说了句完整的话。

“那刘...刘奎,明日要把我连姐儿卖了,我,奴要去吃...吃了他。”女鬼上牙磕着下牙,好容易才把这句话说完,双眼泪如雨下,衬着青白面孔,乱糟糟的头发,好不凄凉。

“胆子这样小,就别学人说吃啊吃的,你晓得如何吃吗?”宁宁不屑的插了句。

女鬼被她呛住,说不出话来,泪水愈发汹涌。

“你有何冤屈,说来听听。”娘子见那女鬼可怜,对宁宁挥挥手,让她将女鬼松开。

女鬼爬起来,先做了个福礼,才抽抽噎噎说起来。

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这女鬼是房舍主人,十年前被人诬陷在家中私会外男,那人拿住她赠与侄子的两担稻谷,硬说是她给奸夫的,还将她侄子扭送见官,关进了大牢,她百口莫辩,为证清白,一绳子吊死了。

污蔑她之人霸占了她的房子,抢了她的独生女儿去,却也并不用心教养,只作奴婢一般,小小人儿十年来洗衣做饭伺候男人吃喝,男人一有不顺心便非打即骂,可怜女儿孤苦伶仃,无人可靠,好不容易长到十二岁,竟要被卖进花锦楼里去。

“你好端端的,为何赠两担谷子给你侄儿?”宁宁听得奇怪,不由问道。

“我那侄儿进城来买谷,经过我家,我好久未见他,心中高兴,叫他将谷放在前厅,自去厨房吃饭,待吃完饭出来,谷却不见踪影。”女鬼擦擦眼泪,道:“那谷是要拿回去与我兄长吃的,我侄儿孝顺,坐地大哭,我见他着实可怜,也不忍兄长挨饿,就拿了两担谷给他回去。”

说到这里,女鬼脸色一变,狰狞起来。

“不曾想,那刘奎,竟在门口拿住我侄儿,说他偷谷。我侄儿辩驳不得,只得将谷给他,空手回去。他便拿着谷,来污我私会外男。”

“你夫君呢?”宁宁问。

“夫君出门行商,不在家。”

女鬼大约想起十年前那段不堪回忆,双目流出血泪,颤声道:“刘奎无赖污我清誉,我一弱质女子,百口莫辩,我侄儿听闻此事,赶来为我说话,竟被他扭做奸夫,送进官府大牢。可怜我娘家无人,遭此厄运,我有何面目面对长兄父母,百般无奈,只能一死以证清白。”

“你死了,你就清白了吗?”宁宁似想起了什么,小小脸儿竟透出几分恶煞之气。

那女鬼听她这话,不由伏地大哭起来。

“那刘奎说你私会外男,既无十分证据,旁人怎么会信。”娘子突然开口道。

女鬼听得这话,浑身颤抖,身上涌出层层浓黑怨气,恨道:“那刘奎住在我家隔壁,又是夫君从叔,他一说,旁人就信了。”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寻死,待你夫君回来,自会为你撑腰。”宁宁嘴快心热,很是替女鬼不值。

“娘子还小,哪知人言可畏。”女子捂住脸,哭道:“那刘奎日日到我门前咒骂,左邻右舍议论纷纷,侄儿又进了大牢,娘家软弱搭救不得,我无可奈何,只有一死。”

“那刘奎既然下手,定是因为她夫君回不来了。”黑衣娘子手指敲敲案几,突然开口道,“若我没有猜错,最初丢失那两担谷,也是这刘奎偷的。”

女鬼听她一言,倒吸一口凉气,张着黑洞洞的嘴,连哭都忘了。

“你哪知人心险恶,那刘奎知晓她夫君再不得归,为了发这绝户财,污她有私,只要将她逼死,再以从叔身份抚养这妇人幼女,可不就把一家子的钱财都搂到手里。即便日后能证得妇人清白,人死都死了,又哪里去说理。”

宁宁听她娘子一番话,简直惊得神魂出窍,一张小嘴张得老大,半天才说:“那他还养着妇人的女儿,不怕女儿长大了找他寻仇?”

黑衣娘子瞧她一眼,道:“可见你狭隘了,这女鬼长得齐整,女儿必定美貌,小时养在家里充个婢女,大了卖出去做妾也好,做妓也罢,都是好大一注财,那刘奎怎么舍得不赚。”

又对那女鬼说:“好在你生的女儿,若是儿子,怕早就母子团聚了。”

女孩儿卖出去了,关在屋里,寸步难行。若是不听话,自有万般手段对付她,还寻得什么仇,报得什么怨,能不能活到二十岁都难说。

女鬼嘴唇直抖,她原本期盼有朝一日,夫君回转时,能寻回女儿,并为自己正名报仇,谁知竟是奢望。

“求娘子,求娘子......”她声声泣血,趴在地上,伸出枯瘦双手,摸索着想拉一拉娘子裙裾,又不敢上前。

“你自缢而亡,原本出不得这间房子,我让宁宁化作你的模样,去吓一吓那刘奎。”娘子想了想,说道:“他吃这一吓,必要过来查看,那时你要如何,是你的事了。”

女鬼听娘子这样说,呼的抬起头,竟是七窍流血,一张嘴,吐出一条长舌,道:“谢娘子成全。”

宁宁是个爱热闹的,嘻嘻一笑,抹了脸儿,化作女子先前模样,娇声道:“你可瞧好了,我定叫他吓破胆子。”

女鬼看着她,面容举止,竟跟自己一般无二,有些不可置信。

“你可手软些,别在那边就弄死了。”娘子笑笑,道:“好歹叫这妇人报了仇。”

“娘子看我的手段。”她拂拂乱发,晃了一晃,就越过高墙,轻轻落在隔壁院子里。

黑衣娘子见女鬼盯着宁宁去的方向,血红眼中透出几分担心的意思,知她忧心女儿,不由得说了一句:“你且安心,宁宁自有分寸。”

不多时,就听得隔壁传来一声男人惨叫,随之是乒哩乓啷一阵乱响,灯亮起,连姐儿连声叫道:“爹爹!爹爹!”

宁宁从高墙上探出头,嘻嘻一笑,跳了过来,落地悄无声息。

“本想凹断他一条腿,想到还得诱他来,好险停了手。”宁宁已恢复原来模样,对女鬼说:“放心,没叫连姐儿看见我。”

见女鬼呆呆,她小脸一昂,很是得意道:“我可是厉鬼,跟你这胆小鬼不一样。”

黑衣娘子对女鬼招招手,道:“明晚他一定会来,你可想好了,再如此软弱无能,你的女儿就真要进火坑了。”

“这十年,刘奎从不独自前来,他总是会带着道士或僧人,我道行浅薄,不敢现身。”女鬼咬牙切齿,道:“明晚我拼着魂飞魄散,也一定要他死。”

“那倒不必,”宁宁对她笑,伸出手来,掌心有白白一团,“我已勾了他一魂,他是必会独自前来的。”

她说着,随手捏碎,吹了一口气,那魂魄便随风而去,再无踪迹。

女鬼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点点头,隐去了身形。

次日晚上。

刘奎果然来了。

他半边脸高高肿起,胡乱裹了伤布,却掩不住面上青黑死气。

人有三魂六魄,他少了一魂,人显得有些木呆呆,推开前门便径直往里走,嘴里说着:“七娘子,你叫我来做甚。”

黑衣娘子坐在院中,手里擎一把罗扇,遮住半张面孔,宁宁坐在她身侧,两人盯着他,他也浑然不觉,只往后室而去。

“那女鬼倒安静。”宁宁刚说完,就听得后室里碰的一声,似是椅子翻到了。

“她生性温柔敦厚,也没甚本事,最大的本事,不过是找个替身。”娘子耐心给她解释道:“如此一来,她得以脱身去投胎,我们可去抓那新鬼来吃。”

“娘子,那刘奎,定然不好吃的。”宁宁苦着脸。

“若是嫌臭,可腌来用油炸一炸,拿它佐酒。”娘子拿着扇子,十分认真的想着,“或是泡在罐子里,过些时酸了,切来一碟淋些香油,也是美味小菜。”

说话间,就见那女鬼从房中出来,对两人深深拜下。

她大仇得报,这就要去投胎了。

可她面上还有犹豫,踟蹰不肯去。

黑衣娘子用扇子对她挥了挥,道:“知道了,连姐儿我会看着些。”

那女鬼听她这样说,眼中泪光闪闪,跪下行了大礼,直至身形消逝,都未曾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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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姐儿这几日,都觉得自己似在梦中。

爹爹突然半夜里跑到隔壁房子里一脖子吊死了,隔壁娘子被吓了个好歹,一早报了官,叫了仵作来验过,也说是自缢,无甚可疑之处。

尸身还未装殓,就见官家拿来户籍,说自己竟不是爹爹的女儿,而是隔壁那家的独生女。

爹爹不过是族中从叔公,十年前,也是他污蔑生母私会外男,生生把母亲逼死了,还侵占了自家财产。

连姐儿觉得脑子好似一团浆糊,每日里搅来搅去,不得清楚。族里也来了好些人,有男有女,这几天都在商议如何处置刘奎的产业,并将连姐儿带回族里去。

其间还有几个不知所谓自称花锦楼的人,口口声声刘奎要将连姐儿卖给他们,只价格还未谈拢,身契未签。

族长听闻此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族中出此败类,全族都颜面扫地,很是抬不起头来,他亲自下令,承若自家抚养连姐儿,婚配嫁妆一应对照本家嫡出娘子,旁人再不许染指。

吵吵嚷嚷大半个月,总算是尘埃落定。

连姐儿跟着族里长辈回去的那天清晨,天还未亮,上车前,她突然心有所感,看了一眼隔壁的大门。

朦朦薄雾中,隐约看到一个温柔微笑的妇人,在清风中一晃,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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