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柏村9完固守金门与八二三之役

大肥肥文史说 2024-05-18 09:08:26

贺兰演习

一九五五年我获任命为第三军砲兵指挥官,军长汪光尧少将是留美陆参大同班同学。第三军是第一军团序列,军团司令是胡琏中将,我被任为第三军砲兵指挥官后,即奉命与金门的第八军砲兵指挥部轮调。

照理我应立刻前往金门,但此际陆军第一军团正预备军实兵演习,我以第三军砲兵指挥官身分被胡琏司令任为计划组长,胡司令坚持我于演习完毕后再去金门,因此我的部队先赴金门,指挥官仍由原第八军砲兵指挥官担任,我则专心与美军顾问团合作策划实兵演习。

我从贺兰演习获益甚多,对于大部队演习计划统裁及部队掌握指挥体会特深;尤其当时国防部长俞大维先生是一位科学家,也是战略家,他对这项演习高度重视,从事前计划到实兵行动,每一阶段都要我向他报告,我从他的领导中体认他求实务实的作风。

俞部长视察演习并非听听简报而已,而是考核实际行动,有时搭机在空中俯瞰部队的行动;有时跟在后头考察部队是否按时出发、按时到达;到达指挥所后马上拿起电话机找下级或上级指挥官,察看通信联络是否确实;他也看补给品的运送、堆积和分发。总而言之,从后方看到第一线,任何人都无从作伪,无法隐蒙缺点。也因为贺兰演习的因缘,我赢得了俞先生的赏识,进而有往后多年的提拔。

此外,我参与贺兰演习三个多月期间,军团司令胡琏将军和副司令赵家骧将军对我也有了认识的机会,我们常于演习计划组闲谈古今。胡将军是国军十八军系统,亦是陈辞修(诚)将军的爱将;赵将军则是能诗能文的儒将,曾任东北剿总参谋长,胡琏将军慕其才,延为副司令兼参谋长。

贺兰演习是国军来台整训后首度最大规模的实兵演习,动员兵力多达五万人以上,演习顺利完成,皆大欢喜,我也必须前往金门了。

一九五五年秋,我来到了金门前线,担任第八军砲兵指挥官,兼任金门防卫司令部砲兵指挥官,面对的是最真实、最严酷的防卫任务,也展开了我军职生涯中极关键的一段历程。

前一年的九三砲战之后,台海并无激烈交锋,但对岸正积极修建鹰厦铁路,并在莲河、大嶝之间修筑桥堤,金门压力倍增。此时的金门犹是黄土遍地,外出一趟回到营区,洗把脸就是一盆黄水,白毛巾都转黄了。

为金门构筑永久砲兵掩体

当时金防部司令官是刘玉章将军,他是沙场名将,属五十二军关麟征系统。刘司令官看似老粗,实则心细,战场经验丰富,治军严格,做事踏实;他每月视察部队,所见记在小本子上,每周开一次会报,检讨上次会报,并追踪执行状况,如有该做而未做之处,是过不了关的。刘将军这种务实的作风,对我行事有很大的影响。

刘将军到金门后,强调防御工事的重要,此际金门已经过了一九五四年的九三砲战以及偶尔零星的砲击。我上任后视察了所有砲兵阵地,发现大都还是用砂包堆成的野战掩体,一门砲的掩体需费一万个砂包,每个砂包三元,便要三万元,砂包经一年半载的日晒夜露就破了。

金门要长期固守,这种消耗既不坚固又浪费,因此我主张构建钢筋水泥的砲兵掩体。当时构筑一座钢筋水泥砲兵掩体兼及解决弹药掩蔽部及人员掩蔽部约需十万元,仅为一个砂包掩体三年的费用。

不过,其时美籍顾问认为砲兵阵地应机动化,不宜要塞化,不应采用固定掩体,部分国防部幕僚也赞成此议。我则认为金门幅员有限,又全面暴露在大陆的制高点之下,而且砲兵阵地密集,实际上并无机动空间,所以「打不破」重于「打不着」。刘司令官对金门砲兵也有「一呼百应,快动猛打」的构想,金门当时可供砲战的火砲主为155口径及105口径约一百门。

我构筑永久砲兵掩体的构想获得刘司令官与俞大维部长的支持,在俞部长指示下,国防部负责购料,砲兵掩体全由砲兵施工。

一九五六年任金防部砲兵指挥与俞大维部长交谈。

拔得头筹的是砲兵六二○营第二连连长赵庆升上尉,在金门西山完成了永久砲兵掩体,我非常满意,俞大维部长也表称许。我在金门砲兵指挥官三年任期内,总计完成了八十座坚固砲兵阵地,奠定日后八二三砲战我方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

除了修筑阵地,砲兵另一要务乃阻止对手在莲河、大嶝间修筑完成桥堤,否则桥堤一旦完成,对手的砲兵即可进驻大嶝,金门全岛就将暴露在其火力控制之下。由于对岸都是利用夜间施工,我们便以单砲于夜间对准施工地点进行间隙射击,称为「闪电计划」。直到八二三砲战发生,对手的桥堤未能修成,亦算是我砲兵部队的一项成绩。

长官缘

一九五七年刘玉章司令官任期届满,调回本岛,由第一军团司令胡琏再任金防部司令官,赵家骧将军也调任金防部副司令官;贺兰演习后我与两位老长官再续前缘,实乃乐事一件。

胡琏将军雄才大略,不仅是战将,也独具政治眼光,他的作风与刘玉章将军不同,刘将军注重做工事、加强战备;胡将军则除战备之外,也重视交通道路及地方建设。胡将军见我做砲兵掩体有成,便令我以兵工协建学校,并命名为「柏村国校」。

金门水资源匮乏,栽树和挖水塘亦是胡将军战备整备最重要施政,每一部队换防前都要挖水塘以作纪念;我的部队调回台湾前,他命我在山外附近挖了个水塘,并命名为「映碧塘」。

胡将军的领导更是高人一等,每天晚餐高级干部都须做读书报告,他且亲自主持研读《贞观政要》及《读史兵略》等古籍。

我既不属五十二军刘玉章系统,亦非十八军胡琏系统,但刘、胡二位将军对我皆颇为爱护器重;他们作风不同,各有所长,都是我效仿和尊敬的对象。

除了刘将军与胡将军,我任职金门期间也与国防部长俞大维先生有了更密切的接触。俞部长几乎每周都到金门,到金门就是视察砲兵阵地,他对我的战术思想和战备整备措施充分支持。

俞部长博学多才,科学、哲学、兵学样样精通;他没有一般国军囿于系统的包袱和观念,一秉大公拔擢人才;加上蒋总统来台整军后,打破大陆时代将领各拥系统之传统,团长以上人事都由总统亲自考核、召见与核定,我这素无部队系统的军官才能在蒋总统和俞部长的考核拔擢下,步步上升。

我担任金防部砲兵指挥官期间,统一指挥五个师砲兵指挥部,及一个军砲兵指挥部,总共二十八个砲兵营,是国军有史以来指挥砲兵最多的砲兵指挥官。

驻金门的五个师长及砲兵指挥官属于一级主官,晚上常聚在一起打桥牌。当时驻防金门的官兵没有休假可言,我到金门的第一年忙于修建砲兵掩体,根本未回台湾,后来才有逢年过节团长以上眷属得以到金门「眷探」的规定。

记得有天晚饭后与胡琏司令官打桥牌,正是胡夫人眷探的时候,可是众牌友浑然不觉,牌兴正浓,认真叫牌、出牌,快十二点了还不罢手,直到在旁观战的赵家骧副司令官提醒「时候不早该休息了」,众人才恍然大悟!

驻金门三年,任务艰辛忙碌但士气高昂,极有成就感,加以前后两任司令官和俞部长对我信任赏识有加,是我军职生涯中最愉快的一段时日。战地工作虽辛苦,但每月有将近双薪的战地津贴,逢年过节也有较为优厚的犒赏;我离开金门回防时,胡司令官一个手条就送了我新台币五千元,当时是相当大的数字。就这样,我在金门三年又存了约三万元。

(编者注:曾经发的胡琏系列文章介绍过,胡琏通过走私积财稿赏驻军的军官,出手大方,又被蒋介石猜疑收买部下)

一九五七年我以三十八之龄晋任少将。一九五八年六月我驻防金门已三年,部队依例调回台湾,我也由第八军砲兵指挥官兼金门防卫司令部砲兵指挥官身分,恢复为第八军砲兵指挥官,驻防台南网寮。

调回台湾又重回金门

我离开金门后不久,驻防小金门的第九师传出了一件暴行案,一名失去理性的士官杀死了女青年工作队的队员。

蒋总统由大陆带部队来台转眼已有十个寒暑,当年二十几岁的士兵如今已三十多岁了,初以准备反攻号召整编整训,但逾十年未见反攻行动,既不能退伍,又不能回乡,更无法结婚,形成了「久训不战」,部队中弥漫着苦闷与烦躁的心理,有时甚至走上自杀或暴行的极端,乃此一时期带兵官的头痛问题。

这次发生在第九师的事端较为特殊,暴行对象是在军中短期服务的女青年,她们的任务是带动部队康乐活动,外岛生活枯燥,这些已留营十年以上的士兵,偶有不如意就会出乱子。

国防部认为兹事体大,决定撤换第九师师长黄毓轩少将。黄师长是能征惯战的年轻将领,军校十四期毕业后即分发十八军追随胡琏将军,是胡将军爱将;但国防部坚持撤换黄师长,胡司令官也无能为力。

此际两岸风云正紧,金门随时可能爆发战争,胡司令官守土有责,第一当然是希望黄师长仍留原职,其次则希望保荐与他有共同作战经验的干部继任;但蒋总统迳批由我接任第九师师长。

胡司令官对我虽有相当赏识,但我从未在战场上追随过他,当时一般沙场老将选用干部都是根据战场上的考核,比较有信心,这原是理所当然。不过蒋总统坚持他的批示,人事主管也不敢向总统反映胡司令官的意见;于是我刚由金门轮调回台未及三个月,一九五八年八月二日,总统召见,令我回金门接任第九师师长。

我于八月四日即飞金门,八月七日由赵家骧副司令官偕同到小金门第九师布达,俞大维部长当日下午即到小金门视察。我虽初接师长职,但金门已战云密布,所幸我原任金门防卫司令部砲兵指挥官三年,并一手完成砲兵掩体构筑,对金门战备情况颇为熟悉。

八月二十日,蒋总统亲临金门视察,首先到小金门,我向他报告了战备状况,当晚在金防部聚餐,蒋总统勉训众官兵「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日向蒋公面报小金门防务,左为司令官胡琏上将。

八二三砲战

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六点三十分(夏令时间),震惊中外的金门砲战在蒋总统的神料中爆发了。

自八月二十三日至九月底,激烈砲战逾月,官兵生活艰苦,尤以大二胆为甚,但士气振奋。十月一日转来总统亲笔慰勉缄,及致大二胆官兵书,士气益发高昂,我亦缄呈总统,保证誓死达成任务,不负期勉。

至十月五日,砲战已经四十四天,统计小金门以十三点六平方公里面积,落弹二十四万余发,大二胆以不足零点八平方公里面积,落弹达近十二万发最密,大金门面积一百三十四点五平方公里,仅落弹十一万四千余发,反不及大二胆之落弹数。

十月五日,中共宣布停火一周,其因素甚多,就军事而言,其存弹消耗殆尽应为原因之一,我小金门原存弹三万发,经四十四日砲战仅耗一万五千余发;易言之,我烈屿存弹尚能再持续四十四天砲战。

十月十三日中共自动延长停火两周,但未及两周,于十月二十日无预告恢复砲击。

停火期间,由台来访宾客应接不暇,唯当时国防会议副秘书长蒋经国先生明示「停火期间不来金门」;共军重启战火次日,经国先生再来金门,并坚持到小金门,我们劝阻未果,乃于十月二十一日晚间八点五十分时在砲声中,与经国先生于后头滩岸据点碉堡中,会谈一小时,这是我与经国先生有历史意义的砲声中会谈,此碉堡亦成为小金门有历史意义的胜地。

一场极其特殊的战役

八二三砲战是一九四九年古宁头战役之后最激烈的一次台海战役;由于国际政治因素的影响,在古今中外战史上亦是极为特殊的一场战役。

从政治战略观之,八二三砲战的特殊性在于:

一、中共与苏联共同商定,牵制美国在远东的军力。

二、中共与苏联藉发动金门砲战以测试中美协防条约,探测美国协防我金马外岛的决心以及方式。就这点而言,美国展现了协防外岛的决心,但方式上仍以「不直接介入火战」为最高原则,因此美军舰队的运补护航只在中共领海以外进行,滩头运补仍赖国军自力冒砲火抢滩。

三、毛泽东从砲战初始即无攻占金门的企图,但在最后采取停火、恢复砲击以及单打双停的策略;对此中共国防部长彭德怀曾在告中共官兵书中表示会令人不解。其实毛泽东此举意在藉金马外岛拉住台湾,使台湾不得脱离大陆,以防台独思想滋长,这点政治战略是高明的。

四、金门砲战后,蒋总统与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发表联合公报,基本上「放弃军事反攻」为中美两国的共同立场。

另就军事战略而言,八二三砲战也是一场奇特的战争:

一、陆海空三军都参战,但非联合作战,而是空军对空军的空战,海军对海军的海战,以及陆军对陆军的砲战。空军不得轰炸地面及舰艇,海军不得支援陆战。此乃因为美国这时正在华沙与中共谈判,特殊的国际情势造成了特殊的战争形态。

二、初以军事战为主,而后转变为以冷战为主的长期心理战与消耗战。

金门驻军问题与美出现歧异

砲战告一段落,台海恢复单打双停,美国对外岛的支援亦见加强,八吋砲及二十四公分砲分别进驻金门。

胡琏司令官因健康因素调回台湾,由刘安祺上将调任金防部司令官。刘上将出身黄埔三期,大陆沦陷前夕他任青岛绥靖区司令官,因青岛港港口之地利协助大批山东军民撤退来台。他为人厚道,大智若愚,善于领导,颇得兵心。

刘司令官到职后,双方在如何加强金门防务方面主张出现歧异;美方坚持,为减轻金门的后勤负担,应以「增强火力,减少兵力」为主要政策。

我第九师原驻守小金门,砲战后与三十三师轮调,一九五九年元月由三十三师接防小金门,第九师则调大金门担任总预备队任务。此时第九师驻防外岛已逾二年,依例应与台湾另一个师轮调,然美方坚持金门驻军应减少一个步兵师,第九师调回台湾后,不应再由台湾派一个师到金门接防,应由金门自行调整防务部署。然蒋总统并不同意此议,双方相持不下。

第九师调回大金门,一面整训,一面做轮调台湾准备。其先头一个团二十七团已于三月间调回台湾,但由于中美双方僵持,二十七团回台后,台湾既未派部队接替二十七团,第九师主力部队的轮调回台也暂中止,我这一个师形成一个团已回台湾,主力仍留在金门的状态。刘司令官和我此际当然只能静待上级命令,但不论减少金门兵力或轮调,第九师回台是确定的,刘司令官也依例为我们饯行。

四、五月间金门雾季已过,第九师回台湾运输又恢复,师部排在第三梯次运输,由于单打双停,大规模的运输都排在双日。五月×日12师部终于在料罗滩头登航,约下午两点启航,船团航行约一小时,我看见空中来了一架C-47运输机,心中正纳闷为什么下午还有飞机到金门呢?

果然,几十分钟过后,我的船团接到回航金门的命令,原来那飞机正是送来紧急命令,蒋总统闻知第九师师部已离开金门,非常不以为然,立即下令「郝师长必须留在金门」;就这样,师部在黄昏前又回到了料罗登岸,返回原驻地,这是金门部队轮调前所未有的特例。

重回金门,刘安祺司令官也不禁莞尔,说「送也送过了,就是送不走」。蒋总统之意,当然希望藉减少金门驻军,能让美方承诺较高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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