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石崮上走过

文/墨 扬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有一年春天，第一次跟随邻居婶婶到西河畔那片田野上剜野菜。被婶婶牵着手走的我，走到流水淙淙的西河，一下子不想走了，蹲在河边看水中游的小鱼，看在水草丛石缝中嬉闹的小虾。

或许是为了催促我，婶婶猛地拽了我一把，说，快走，小心蛤蟆精出来把你吃了，边说边瞅了瞅河边的一片石崮。不谙世事又初次出村子的我，真的害怕了，望了一眼石崮，头也不敢回地跟着走了。

正是这第一次听说，对蛤蟆精的好奇，深深地印在了我幼小的心灵里。

河边绿草吐茵，不时可见生着一身癞疙瘩的大小蛤蟆，或在草丛中蹦跶，或在水里探头探脑。哪一只是蛤蟆精呢？西河里真的有蛤蟆精吗？那天晚上，我缠着父亲硬要弄个明白。

西河蜿蜒流过一处石崖，历经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撞击、洗刷，冲开了一条长长的U形石罅，两侧形成了一大片凹凸不一、大小不等的石崮，其中有一块褐青色的，远远望去，鼓着眼睛，张大嘴巴，趴在那儿活像一只大蛤蟆。人们牵强附会管它叫“蛤蟆石”。

老辈人相传，这块石头就是蛤蟆精变的。

很久以前，村子有一年闹旱灾，井和河都干涸了，吃水得去七八里外的青山后去挑，一恶霸占了那儿仅有的一眼泉水，吃水得花钱买。

敝村里有一位60多岁的孤寡老头，无钱买水，只好独自到山下找。一天，老人找了半桶泥汤水，坐在山坡上歇息，见一块大石下有只蛤蟆，渴得嘴一张一张的，心里可怜，就捡起来放入水桶里。

回到家后，忽然发现泥汤水竟变成了清亮亮的一桶水。老人暗暗惊奇，索性把水和蛤蟆一起倒进缸里，缸里的水也满了。

舀水一尝，真甜！想起乡亲们吃水艰难，就让大家都到这儿来担。神奇的是，那缸里的水总是满的。

此事传到了恶霸耳里。恶霸想把蛤蟆窃为己有，重金买通一术士，夜里施咒语用金盅罩住蛤蟆偷了出来，谁知路上却迷了方向。

青山本在敝村东南，他们却神差鬼使奔了西南，一夜总在西河上打转转。

天亮了，俩人坐在那片古崮上歇息。恶霸担心蛤蟆跑了，让术士开盅看看，盖子一揭，只见一道光亮，蛤蟆闪了出来，身子变得小山包也似。

大事不妙，俩人撒腿沿着河床飞跑。蛤蟆似乎并不在意，而是蹲在石崮上犹豫，最后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鼓起肚皮“呱”地叫了一声，如同山崩地裂，一股水直射河床，河上顿时洪水汪洋，恶霸和术士哪里还能逃脱？而那蛤蟆，此时像是耗尽了全力，瘫倒在石崮上。

这一幕，全被前来找寻的老人看在眼里，赶忙摸着渐渐变硬的蛤蟆，心痛地说：“西河水来了，你赶紧跑吧。”蛤蟆说：“谢谢老人家，西河水太小了，我无雨成河犯了天条，要再跑，除非青山倒，黄河眼开才行啊！”

说完就变成了石头，张着嘴巴蹲在石崮上。

从此，西河的水四季不涸，河畔草木葱茏，两岸土地肥沃，种啥啥收成好，成了风水宝地。

渐渐长大了的我，参军之前曾若干次坐在蛤蟆石上，往河里扔小石头玩，有时拣那光滑之处仰面躺着，闻河边草的清香，看天上淡淡白云，听河里哗哗流水。尽管上学之后便不再相信鬼神之类，但身临其境，对蛤蟆精之说却常常浮想联翩。

是源于石清凉水清凉空气清凉的环境，还是源于一种触景生情的感动，我说不清。反正，坐在那儿我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闹自然灾害，西河边那片田野里的蛤蟆出奇地多。饥饿之中什么都敢吃什么都敢拿来充饥的乡亲们，自然扑向了这些有益于人类的小精灵，满河畔满田野里逮蛤蟆炖蛤蟆汤喝。

可怜那些大大小小的蛤蟆哟，架不住全村百十户人家纷纷出动围剿。不长一段时间，河上蛤蟆难寻了。蛤蟆精救人未曾见，它的子孙奉献于敝村人却是我亲眼所见兼亲力所为，想来羞愧难当。

如果蛤蟆精真的有灵，今天我愿意代村里人向蛤蟆道歉，请求原谅。

一晃过去了几十年。我又坐在了儿时玩耍的石崮上。放眼望去，远处的青山，仍如原来的样子矗在那里。滚滚的黄河，兀自按自己的走向流入渤海。传说中的蛤蟆精，也一直默默地趴在那儿等待。本该属于它的水世界，静静地在石罅间淌着。

抚摸着蛤蟆石，寻找那久违的感觉，我的眼光自然瞄向了河畔那片田野，想起了那可敬的蛤蟆精和它那些可怜的子孙。河畔一侧的小树林风在呼啸，忽高忽低，如泣如诉，从石崮上飘来了“留——留——”的声音。

我诧异地回转身去看。秋色四合，石崮露出一个空隙，仿佛要对我开口说话。是要告诉我这里曾经经历的苦难么？告诉我日子在这里怎样变化么？还是告诉我你的向往，你的期待？

风又从石崮上吹过，依然是“留——留——”的声音。我忽然醒悟了。它是在呼唤！呼唤人们留住善良本真，留住对生灵的珍爱和美好生活的守望。

回望经过40多年改革开放日益富裕起来了的乡亲们、日渐美丽了的村容村貌，如果说蛤蟆石真的有所期待，那一定是期待着绿水青山成为人类的知交。它渴望获得所有目光的爱抚，并回报以美以力的滋润。

如果说，蛤蟆石真的有灵气，那么它将护佑着一切热爱生活、热爱劳动的人们，用辛勤的双手创造出一个由现实和梦想纺织的充满诗情哲理的社会主义富饶新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