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到别人解读《道德经》27章时,总会因“善行无辙迹”,“不贵其师,不爱其资”的译文而引发很多想法。
按照“译文”原意,我会想:什么样的人走路或者乘车才不会留下足迹或者车辙印?“不贵其师,不爱其资”真的是老子批评的行为吗?
周道长的解释总是神乎其神,他说那些道行高的人,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话音刚落地,对方就已经出现在拉萨或者别的什么城市,并且有身边某人的实例佐证。
你要说不信,他会告诉你:某某谁,某某谁,他们都知道。蚂蚁永远理解不了人的行为。
那么,该如何理解27章呢?
善行、善言、善数等,其实就是“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原文:
善行者无辙迹,善言者无瑕谪,善数者不以筹策。善闭者无关龠而不可启也,善结者无绳约而不可解也。是以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物无弃财,是谓袭明。故善人,善人之师;不善人,善人之赍也。不贵其师,不爱其赍,虽智乎大迷。是谓妙要。
善行者无辙迹,善言者无瑕谪,善数者不以筹策。善闭者无关龠而不可启也,善结者无绳约而不可解也
这里面的“善行”、“善言”、“善数”、“善闭”、“善结”,是指善为道者“善救人”的五种行为方式,辙迹,即痕迹;瑕谪,是非然否;筹策,揣摩、算计;关钥,机关、机巧;绳约,即约束、掌控。
所以,“善行”并非善于走路或者善于驾驭的人不留下足迹或车辙印,你要觉得道行高的能做到,那也无妨。
就在刚刚,老朋友@生活还在老朋友@东半球主义者的话题下讨论这个话题,认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就是对“善行无辙迹”的最好诠释。
但是军队统帅调兵遣将,部署战役是明显的“有为”之为,是“不祥之器”,怎么可能没有“辙迹”呢?至少,战争胜负的结果就是他“运筹帷幄”的“辙迹”吧!
而修者则认为“积阴德”不为留名才是老子真义,南怀瑾等先生如是说。
修道成xian,积阴德不求人知,运筹帷幄诸类解说只能证明思维活跃。但多与宗教修身文化有关(运筹帷幄则不是“无为”)。本文无心于上述种种说法的是是非非,只想在思想脉络上溯本求源,追索原意。
本章“善言、善行、善计、善闭、善结”皆是譬喻:要走路或行车必有辙迹,要说话则必有然否,要计算则必用筹策,有开关则必设机巧,要捆扎则必用绳索,这是常识。
但善为道者与物反,“善行者”以不行为行,所谓不出户窥牖是也;“善言者”以不言为言,所谓“希言、贵言”是也;“善计、善闭、善结者”以不用为用,所谓无欲无事是也。
也就是说大道无欲无为:“善行者以“不行”为行,以“不言”为言,“不数、不闭、不结”也是一样,所以不会有“辙迹、瑕谪”之类的价值判断,无需用“筹策、关钥、绳约”,所以无需借用此类工具。就是说圣人不存在“言、行、数、闭、结”这些事,者才是老子要表达的思想。
圣人虽“独异于人”,但他能和光同尘于百姓,所以“太上,下知有之”,并不见其“有为”之迹。老子要强调的是:善为道者“居无为之事,善行不言之教”这个根本思想。
圣人“行不言之教,居无为之事”,百姓在不受强力干涉的自然而然状态下,在不知不觉之间潜移默化,实现“民自化、自正、自富、自朴”,这不正是本章所表达的“圣人恒善救人”而无“救人”之迹的思想吗?
圣人没有善恶,不存在用、弃之分,所以能“人无弃人,物无弃财”圣人无所谓善恶,世人眼中的善恶,在圣人看来都一样,它“能辅万物之自然”,顺遂万物,因其固然,在方而为方,在圆而为圆,不以个人好恶加之于物,故曰“无弃人,无弃物”也。
故老子云:是以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物无弃财,是谓袭明
本句上承“五善”,言圣人始终惟道是从,善于救人救物,故无贵贱、贤不肖之分,亦不可得而亲疏、不可得而贵贱、不可得而利害,“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是以人无弃人,用无弃物。
圣人以不仁为仁,以不救为救,所以天下没有不可用之人,没有不可用之物。
有功而不以为有功,救人而不以为救,即藏形匿迹,意欲不为人所知,这就是“圣人为而弗有,成功而弗居也。若此其不欲见贤也”,“不欲见贤”就是“袭明”,袭,隐藏。明,光明。即“光而不耀”之明。
最坑人的陷阱:所谓“贵师爱资”,其实就是以善为善,善为人师!很少见人不将“贵师爱资”做正面解读的,问题是老子没有对立观念,为何要提倡“贵其师、爱其资”?
去年也是6月,我在写到这一章的解读时就遭到不少人的质疑(见《颠覆你的认知:“贵师爱资”是世俗价值观,是老子批判的对象》),认为从河上公、王弼以来,中间两千余年,注老解老者数以万万计,都赞成贵师爱资,难道老子反对“师与资”?
问题是:我们不反对贵师爱资,不等于老子不反对。因为为人师表就意味着模范、榜样,就此而论,“贵师爱资‘就值得质疑。先看原文:
故善人,善人之师;不善人,善人之赍也。不贵其师,不爱其赍,虽智乎大迷。是谓妙要
单单从原文看,“善人,善人之师;不善人,善人之赍”确实是正常判断句。而且,从河上公、王弼、成玄英、李荣、林希逸,到当代南怀瑾、陈鼓应等等,也都是按照正面判断来理解的。
河上公说:人之行善者,圣人即以为人师。资,用也。人行不善者,圣人犹教导使为善,得以给用也。虽自以为智。言此人乃大迷惑。能通此意,是谓知微妙要道也。
且不管传本与帛本在主语表达上的差异,仅就思想而言,不管传本还是帛本,同样存在一个突出的问题:老子之道不是无善恶吗?为何此处突然出现善、不善这种分裂的思想?
“天下皆知善,斯恶已”,道无善恶之别,圣人亦然,为何要为所谓的“不善人”树立一个为师的榜样?为何“善人”要把“不善人”当作借鉴的对象?这是不是对所谓“不善人”的侮辱?
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与高不过人的灌木,孰善孰不善?谁是谁的老师?既然能辅万物之自然,为何亲近一方,疏远一方?
若“善人”以“救人”而居其功,则必然好为人师。圣人不仁,和光同尘于百姓,不以善者自居,也不以人师自居,更不会以所谓的“不善人”为资鉴,因为万物平等,圣人“恒无心”,他对万物一视同仁,浑然无所分别。
圣人行不言之教,即无心于教。无心于教,即是不爱其资;圣人又“学不学,欲不欲”,即无心于学。无心于学,又何来“贵师”之说?
所以,世人所谓的“贵师”“爱资”是人为造成的对大道的割裂,若为“可贵可爱”之事,则是自作聪明,实则是个大糊涂——此乃大道的至妙要理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