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每天听着《莲花楼》催眠。
听着里面的声音,听着里面的音乐,就像待在自己家里一样舒服、自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最近又听到了李莲花去百川院这一段,听到他赶去地道里救阿娩,随后又被肖紫衿恶意揣测成别有用心之人。
当时也为方多病捏把汗,还没正式进百川院呢,就敢跟老四顾门的左护法叫板,真不愧是天机山庄的少爷,腰杆儿就是硬,脾气就是刚。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在地道里,阿娩喘症发作,昏昏沉沉中,透过十年的光阴,将李莲花看成了李相夷。
李莲花没有否认,顺着她的话,说了如今的李莲花懂得的、当年李相夷做得不到之处,他不怪阿娩变了心,只怪自己那时候只顾自己的大义,丝毫不解风情,未能领会阿娩不快乐的缘由。
他如今懂了,可对阿娩来说已经晚了。
阿娩经过之前的一番挣扎,又经历情绪剧烈激荡,咳了数声晕在了李莲花怀里。
地道漆黑漫长,手里的火折子只能照出眼下的一小片亮光。温香软玉在怀,李莲花告诉自己,前路漫漫,阿娩有她自己的路要走,而他只能送她离开自己身边。
李莲花抱着阿娩出了地道,小心翼翼将她安置在海棠花林的亭子里。
从林中走过时,花瓣不时从眼前飘落,就像那纷纷扬扬的记忆。
这里曾是他们常常见面的地方,尤其在海棠花开的季节。他们在这里练剑,在这里互赠信物,他送给阿娩什么他都忘了,可阿娩亲手绣给他的海棠香囊,他始终都带在身边。
当年李相夷不回来,不与阿娩道别,是绝情了些,但他不后悔。
那时李相夷身负重伤、身中剧毒,善良、温柔的阿娩大概会默默收回先前写下的分手信,带着怜悯与他再续前缘。可那还是李相夷想要的爱情吗?既已不是当初全心全意的爱,他宁愿一点都不要,干干净净离去。
他希望每个人都像李莲花一样,相信李相夷已经死了。阿娩便可以慢慢走出那一步,走到幸福的未来里去。
他当然看得出肖紫衿喜欢阿娩,但碍于相夷与阿娩已是一对佳偶,紫衿默默藏起了自己的感情。相夷已去,阿娩若能接受紫衿,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多年后在玉城,他当真见到阿娩与紫衿举止亲昵,心里面竟会有些隐隐作痛。
那一刻,他不觉悄悄挪了挪脚步,藏在了柱子后面,希望别被故人看到。虽然他心里很清楚,他们认出他来的可能性极小。李莲花早已不是当年的李相夷,样貌大改不说,气质更是截然不同。
可他还是不自觉的躲了躲,究竟在躲什么,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这一切都会过去。待他远离尘埃那一天,会感激自己当年的决定。乔姑娘只属于她自己,她不该被任何东西束缚、绑架,就该去做她想做的事,去爱她想爱的人,过她想过的生活。
他将阿娩靠着柱子放好,自己在旁边一点慢慢坐下。他伸手整了整身上的衣摆,就像整理心头翻涌的思绪。
便纵有千种风情
可是阿娩心头并不安稳,嘴里喃喃着,相夷,相夷,相夷……
她唤着他从前的名字醒来,表情软弱,目光凄迷。
这是他不曾料到的。刹那间,曾经萦绕心头的痛苦去而复返。
可也正因那曾经历过的痛苦,他确定唯有一刀两断。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将在地道里承认的身份带到海棠花林,不仅过往十年的分离毫无意义,对阿娩与紫衿如今的境况,更是有害无益。
李莲花温和而礼貌地唤道,乔姑娘。
阿娩定了定神,看着眼前隔开一点距离,重又变得陌生的面孔,有些难以置信,一时弄不清方才所见所闻是梦是真。眼前人虽面善而亲切,却绝非她昏昏沉沉中见到的相夷。
四目相对,她泪眼盈盈,他温柔坚定。
阿娩不语,陷入了极大的怀疑之中。
李莲花关切地问,乔姑娘,你还好吗?
他的问话里,有医者仁心,却无故人旧情。
只能说他定力真好,即便是方小宝被阿娩这么紧紧盯着,只怕也要脸红心跳。
阿娩已经定睛看了他许久,这时收了目光,垂眸不语。
李莲花轻巧地说道,刚刚你病发的时候,一直哭着在说梦话呢。
他顺势以拿药丸为由,从袖中取出了阿娩当年送他的海棠香囊,我这儿呢正好有药丸,你可以先缓解一下。
他这么做,是因为对阿娩的不忍。
一来,他不忍阿娩继续如此自苦,一边觉得辜负紫衿的真心,一边又放不下绝不会在回来的相夷;二来,他不忍让阿娩知道,相夷之所以不回来,正是因为知道她不再爱了。
他说话的重音放在药丸上,可阿娩的视线却定在了香囊上。
她夺过香囊,捧在手上细细地看,犹犹豫豫地问,这香囊,这香囊为何在你这里?你……
当阿娩劈手夺走海棠香囊的时候,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阿娩。
他当然知道她会发现,他是有意让她看到的。这样他才能给她讲早已为她编好的故事,让她认定相夷已死,不必再矛盾纠结。
她果然相信了他不是相夷,即便见到当年的信物在他手里,她的的第一反应也是问他为何会拿着香囊,而不是香囊本该在相夷手里,你为何还否认自己是他?
他解释道,哦,这个香囊是我在东海行医之时,偶然在海滩上捡到的。你认得此物吗?
阿娩又问,你发现的只有这香囊吗?
看着阿娩泪水涌现的眼睛,他转开视线,像是在回忆多年前见到的场景,摇着头道,当时海面上死了很多的人,这个香囊只是我在其中一具尸体当中发现的。
看阿娩不语,他问道,怎么了,乔姑娘?
总是让她难过,本以为相夷走了,她便可获得自由,却还是沉湎于往事之中这么多年,实在是该给她一个答案,一个解脱。这是李莲花能替相夷做的最好的事吧。
更与何人说?
阿娩含着泪追问,什么样子?你见到的人什么样子?
她急切间顾不上避讳地抓住他,因落泪而通红的眼睛里有期待也有恐惧,既希望是相夷的确切消息,又希望那个人不是他。
瞧着阿娩急切的模样,李莲花再次回避了眼神。他思忖片刻,慢慢地说了一些似是而非,但又大致与相夷相符的特征,这个好像也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我记得的是,那个人大概二十岁左右吧,面容看不清楚。
他停下来思忖了一下,哦,他的左腕上好像有一串佛珠串。
让阿娩坚信不疑的大概正是这最后一句。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会刚好知道相夷的左手上戴着一串佛珠串,这难道不可疑吗?
这件事本来清晰明了,若真的是不相干的江湖游医,怎会那么巧刚好看到既属于相夷,又绝少有外人知道的信物?只有一种可能性,他就是李相夷。
他倒是再清楚不过,阿娩听到他说佛珠串便会认定相夷身死而撒手。阿娩却未费心去想,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这个总让她恍然间想到相夷的人,身上揣着她当年送相夷的香囊,还记得十年前见过的死人身上戴着的物件。
不出他所料,阿娩颓然收回了手,《一别如雨》如约而至,那是我给他求的。
李莲花顿了一顿,哦,这原来是乔姑娘的一位朋友啊。
看着阿娩泪落如雨,他继续将谎话说圆,当时我只能先回去找人帮忙,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海浪卷走了。现在想来这件事真的很遗憾。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阿娩,的确是有遗憾。她曾是他此生最爱的人,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不过他已为相夷安排了结局,就如他告诉阿娩的这般。那个白衣少年已葬身东海,不会再回来了。
至此,阿娩用眼泪与自己固守了多年的执念告别。
她过去连往生灯都不肯为他点,寄望于他还活着,后来却为他建了衣冠冢。
往事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好好活着。
也许有人要问,李莲花怎能忍心眼看着当年所爱之人伤心流泪,还将她推往他人怀抱?
李莲花内心的独白也许就是一种答案,对不起阿娩,总让你伤心,却无法补偿你了。紫衿他对你一心一意,我看得出你也依恋着他。别为难自己了,你往后要幸福。
钢琴、琵琶与笛子合奏的《不忍》,或许也是一种答案。真正爱一个人,便会为他/她筹谋未来,绝不只是一晌贪欢,得过且过。
他不忍她与她一同受苦,不忍她面对丑陋的江湖,不忍不久之后的生离死别,更不忍留给她欢愉之后永世的孤寂与荒凉。
他将自由还给阿娩,成全紫衿对她十年的陪伴与追随,让她没有负担地朝前走。
从前那样很好,往后也会很好,不必画地为牢。
阿娩,你可将过往装进香囊,抛到脑后,往后余生不必再为旧情羁绊。尽可天空海阔,自在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