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武帝刘裕,是南朝刘宋开国君主,对内平定孙恩起义,消灭桓楚、西蜀及卢循、刘毅、司马休之等割据、反抗势力,使南方出现百年未有的统一局面;对外消灭南燕、后秦等国,降服仇池,又以却月阵大破北魏铁骑,收复淮北、山东、河南、关中等地,光复洛阳、长安两都,420年,刘裕代晋自立,定都建康,国号“宋”,那么,身为楚元王刘交的二十二世孙,具有汉室血统的刘裕称帝后为什么国号不是汉而是宋呢?
从公元220年曹丕代汉,大汉帝国彻底终结起算,曾经创造了第一次大一统辉煌的大汉,在刘裕代晋之时,已然灭亡了整整200年,即使算上蜀汉,从蜀汉灭亡到刘裕代晋,也已过去了157年。
而且,此时还有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来自匈奴屠各部并冒领匈奴单于世家身份的刘渊,以及刘渊刘聪所代表的那个屠各汉国,以晋朝仇家的身份,高举了西汉、东汉、蜀汉的“汉认同”,虽然随着刘曜改赵、石勒王赵的变化而终结,但灭西晋者,再怎么着,也是顶着“大汉”旗号的。
也就是说,距离刘裕一个世纪前的刘渊刘聪,已经把“汉”这个名号,给“污染”掉了,理论上是接受晋朝禅让的刘裕,自然要考虑一个有政治污点的“汉”名号,还值不值得他援引姓氏用为国号了。
另外,此时的情形,不是刘秀在莽新建国一二十年后重建东汉帝国,也不是刘备在曹丕代汉后一两年便以偏霸之姿重建季汉政权,更不是刘渊在汉帝国灭亡84年后再建“汉国”政权那样的“汉威未远”,而是“人心去汉日久”的全新局面。
早在汉末“代汉者当涂高”的谶语便极其夸张地流传了起来,北方政权中,频频出现“以魏为号”、“以魏之名”的政权,诸如曹魏、冉魏、翟魏、北魏等,而且石虎也曾在篡位称帝前自居“魏王”。
刘裕代晋建宋之时,北方正是北魏国力开始含蓄上升的时期,既然北方已经有了一个“魏”,刘裕便不能再用“魏”的名号,而且“汉”已经被“代汉者当涂高”之谶语“压制”,在已经有了一个应谶的“魏”政权的前提下,刘裕当然也不能称“汉”了。
虽然这是一种迷信理论,但自从东汉到魏晋南北朝的六百年时间,谶纬之术是被以刘秀为首的一代代朝廷所正式承认的一门官方理论。
另外,刘裕并不是高帝刘邦子孙,他是刘邦的弟弟楚元王刘交的后裔,不是宗嗣,从传统宗法视角而言,与汉帝头衔没有任何关系,也就是说,对于汉朝来说,他没有法理继承权。
而且如果国号叫汉,那么意味着他所成立的国家法理上承于东汉,至少是蜀汉一系,也就是说,在这个国家里,法统继承世系为西汉-东汉-蜀汉-刘裕那个汉,即为宣布两晋为伪逆政权,这要东晋故民怎么想?
另外魏晋南北朝的人很注重“出身之地”,汉世封爵,并不与受封者故乡有太大关系,但到了西晋时,封爵与受封者故乡的关联性便极强了。
异姓封爵,郡公以上,无特殊情况则必授人以“出身”之郡,甚至曹魏之魏、司马晋之晋,亦是循出身之地而称号,曹操谯人,立国河北,兼有此两地者魏国,且带喊着当涂高,魏是雅号,河内司马,世居晋地,且带喊着当涂高,晋是良名。
于是彭城刘裕,不用汉号,则用春秋战国时彭城归属国之号为宜,这时候最恰当的,其实是“楚”国一号,刘邦全家,楚人也;刘裕,楚元王之后也,以楚为号,则可谓上承于太公,幼子守灶。
可惜刘裕刚刚打死一个代晋立楚的桓氏,不好自己把楚又立起来。那自然只能用占过彭城的宋国为号了。刘裕郡公以上爵位有豫章郡公、宋公、宋王,其中豫章郡公乃特殊情况,因为彭城郡当时在别人手里,史实见刘裕招彭城内史事,然而在义熙十一年(415年)时,刘裕硬是在彭城郡国里挖出个彭城县国,让刘义隆当彭城县公,足见当时刘家还是很看重“出身之地”彭城的。
之后的宋国干脆以彭城、沛、山阳等郡作成,刘裕想要承接刘太公之统的心思昭然若揭,其对出身之地彭城郡的重视亦足见,宋之立号之无奈同样可以被发现。
所以,对于刘裕而言,启用义熙年间自己称公称王时的爵号——宋,来表示自己是承继前朝正统的合法受禅君主,从而接续“汉-魏-晋”这一脉正统性渊源,与北方号称“代汉者当涂高”的“魏”政权对抗,显然是一个最为稳妥的方式。
而且在秦以后、元以前的历史长河中,以权臣爵名作为禅代后的新生政权之国号,也是主流做法。
因此刘裕弃汉用宋也有五大好处:
第一:法理阐述难度降低,用汉就要解释三国以来的乱世,同时对于东汉,蜀汉两支后裔的处理更加繁琐。
第二:国体不需要大变,立汉就要否定魏晋,而魏晋以来的所有法、事、策等等都失去了合法性,包括九品中正制,整个国家一切要推到重来,增加太多政治风险。
第三:不会增加政治包袱,收复故土会制约政治自由度,新立之宋,得一城是扩土,继承之汉,得一城是尚有千万国土未曾收复。
第四:避免政治风险,立汉就意味着魏晋是窜逆,意味着魏晋以来无数贵族需要清洗废除,而这些贵族的后人也因此失去了其合法性,这批人人人怀惧,王允不赦西凉的旧事恐怕会重演。
第五:保护个人形象,汉裔而为晋臣,这个说出去可不好听,没必要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