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姐一家被满门抄斩后的当天,一顶小轿载着义妹入了宫墙之内。
原以为她是为了报仇雪恨,却等来了她成为当朝宠妃的消息。
五年后,我以苗疆圣子的身份觐见,她央求着我为她制蛊争宠。
可她不知道的是,
我不种蛊,我就是蛊。
1
再次见到宋侞芝的时候,是在苗疆为齐国君主进贡的宴会上。
她朱唇粉面,玉软花柔的倚靠在君主怀里,像一朵无害的白莲。
宴会的中心内,我捧着一只浑身镶嵌玉石的金鸟,低头喃语对它下达指令,那只金鸟便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宋侞芝的怀中,木质的脸庞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
「这就是圣子带来的小玩意儿?确实小巧可爱。」
她轻轻的摸着金鸟的脑袋,看着很是喜爱。
「这只听说齐国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宠妃,看来就是娘娘您了。
「千机鸟是臣研发给您消遣的玩意儿,知人言通人性,
「只有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才配拥有它。」
我不卑不亢,单手行礼。牵动着衣摆上的银铃,叮叮当当的发出悦耳的声音。
宋侞芝被我的这番话挠到了心思,逗弄道:
「这么有趣的鸟儿不过随意研发。圣子才华横溢、卓尔不群,
「不知最满意的作品是什么呢?」
带来的使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多有张惶之意。
并不是他们小题大做。
而是面前这位宠妃的脾气实在是阴晴不定。
他们早有耳闻,说这位宠妃乃是戴罪之女,不知怎地从法场的囚车里出来,进了这深宫,摇身一变成为李琰的宠妃。
上位后,更是仗着李琰的宠爱闹得后宫不得安宁。
而我却扬起下巴,眼神定定的望向她。
「苗疆之地,地域森冷,所属子民,人人擅蛊。」
她被我话语中的某个字刺到,惊的坐起。
李琰被她的反应吓到,将她重新揽进怀里,神色怒威向我道:
「大胆!」
宋侞芝拦住他指向我的手,柔弱道:
「方才是千机鸟啄了臣妾一下,不碍事的。」
李琰宠溺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那也是他制作的鸟惹了我们贵妃不高兴了,那便罚他个什么吧……就罚他为贵妃做出几件新奇物什再回苗疆如何?」
宋侞芝同意了。
我也行礼说着臣乐意至极。
使者们跪在地上谢君主不杀之恩。
就这样,入宫面圣的第一天,我从接待客使的驿站搬到了皇宫内的千机所,为贵妃研究新鲜玩意儿解闷。
宋侞芝大抵不会想到,一向不会说谎的我竟然面不红心不跳的如此欺骗于她。
我不是圣子,也不会制蛊。
而我制作千机鸟的技巧,是跟义姐学的。
2
我的义姐,也是宋侞芝的亲生姐姐。
苗疆擅蛊,北地擅工艺。
精美的烧瓷,剔透的玉盘,瑰丽的玉珊瑚一个个从北地流出,转化成富饶的人民土地。
富商多了,必然需要苦力,于是当地兴起了奴隶产业,只要十几银就能买下一个青壮年为其驱使奴役。
而我正是其中之一。
我体弱无力,没有什么人前来买我,唯一能让奴隶主留住的,不过是我这张妖冶的脸。
义姐看到我的时候,我正摸爬滚打地与一只野狗抢食,看客们把手中的包子从空中而落,只为了能看到我俩争的鲜血淋漓。
义姐看不下去。
她对奴隶主说:「他多少钱?」
奴隶主不认识她,却认识那华美的衣袍,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义姐,一脸淫邪:「你要他回去做禁脔?我可提前说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做苦力可不是好苗子。」
可义姐点明了要我,奴隶主开口便要一百金。
在那个买卖奴隶,价格低贱的时代,我却卖的如此高价,摆明了他想让来者知难而退。
奴隶主在她转身就走的瞬间拍了拍我的脸,笑:「怎么办,你砸手里去了。」可不过半炷香时间,她就带着一大袋子金币风尘仆仆的将我赎了回去。
于是我成了奴隶史册里卖的最贵的人。
赚翻了的奴隶主讨好的在后面大喊:
「要是玩死了,欢迎姑奶奶再来我这挑人!」
回去的路上,我望着侧脸如明月般的美好女子,怀惴不安。
禁脔是什么,我心里清楚。
可她把我领回家,教我穿衣识物,让我吃饱饭,让工人教我工艺,带我认识她的父母亲人。
她努力的让我变成一个正常的男孩。
我常听着,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做人不能自轻自贱,任何时候,心里都要有一份希冀。
「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可惜义姐的善良却没能被好好对待。
在我踏上苗疆寻亲的前一天,义姐兴高采烈的告诉我,她的工艺本领被圣上看中,她要为君主奉献一场表演。
在这次表演后,她就带着圣上赏赐的钱,举家一同游山玩水,看遍天下的美景。
我也很高兴,揉了揉她的头发,神色温柔:「对自己这么自信?」
她扑在我怀里,笑声若银铃般清脆:「当然了,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义姐确实有自信的资本。
她是北地领主的大小姐,技艺更是精益求精,表演从来没有过失误。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表演百鸟朝凤时,一个冒失的小宫女在阵中扔了一颗石子,使得其中一只机关鸟打乱了队形,直直的朝君主袭去,长长的鸟喙刺穿了圣上身旁的红烛,烛油落在鸟儿的眼睛上,像是在泣血。
凤凰泣血,大凶之兆。
君王大怒,一剑将义姐穿膛而死,又命令将其一家斩首示众。
一时间,风光无量的宋家犹如过山车一般,从天堂堕入地狱,我带着仅剩的银钱,护好了宋家的几个小童。
临刑前,宋家一干人等,却不见宋侞芝。
同时,一顶低调的暗红色小轿从宋府出来,又极其隐蔽的走了小路。
那是通往皇宫的路。
一阵小风吹拂,带动了小轿的面帘。
义妹宋侞芝坐在轿内,盛装打扮,一脸欣喜。
3
贵妃是极度受宠的。
仅仅是在宫中待了一日,我便知道了她的丰功伟绩。
她是君主打猎时遇见的无辜少女,暴戾的王在靠近她的一瞬就被她的温柔迷了神,成了温润服从的小兽。
少女与野兽一见倾心,再见如故,这份悸动足以撑着她尊为宠妃,成为君主心尖尖上的人。
即使有人说贵妃与那位罪女之妹相像,君主也不甚在意,反而愈发宠爱贵妃。
只要诞下皇嗣,便可册封为皇后。
即便现在只是贵妃,宫中所有大小事物都要经她手,只要她金口一开,哪怕是天上的星月也有人去摘。
此刻,我摆弄着桌上的烟灰,那是从大殿的熏炉旁收集的。
靠近一闻,有佩兰、檀香的气味,与宋侞芝香囊的味道一般无二。
从前的夜里,工人们制作工艺声响不停,宋侞芝为了让我们睡的安心,特意在香囊里添加了几种安神香料,如今久居深宫,还需要香囊来安神吗?
正疑惑着,只听使者来报贵妃娘娘驾到。
我连忙将烟灰收起。
只见宋侞芝凤仪万千,款款而来,她戴着护甲的玉手轻轻一挥,那些宫人便整齐有序的退了出去。
她快步走上前来,正面拥住我。
「谭遇哥哥,你不知道芝儿好想你,没想到再次相见,你已是苗疆圣子……」
想我?想我怎么不死在那条路上是吧。
宋侞芝进宫的第一天,城内便张贴了我的捉拿告示,我凑近看过,无非是什么朝廷命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标语。
除了她,没人知道我会步经哪条路。
若非我一路上谨言慎行,不然早就死在了寻亲的路上。
我心中冷笑,衣袖一挥用力挣脱,只是冷冰冰的看着她。
宋侞芝失魂落魄的模样一瞬即变,嘲讽道:
「既然圣子不想同本宫叙旧,那便专心钻研吧!过几日本宫就要看到第一件精品如何。」
……
几日做一件如同千机鸟一般的工艺,显然是不太可能。
身处北地的宋侞芝自然清楚,更何况她让殿内的宫人不断给我使绊,就是为了让李琰给我治一个无能之罪,然后将我杀死。
我本就不打算为她制作精品。
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更好的计划。
……
五日后,君主宣我上殿。
还有那一群颤颤巍巍的使者。
带刀侍卫一个个站在他们的背后,仿佛我有一个地方惹李琰不快,头颅就能飞快落地。
李琰身着黄袍,揽着美人,眼底一片猩红。
「将圣子第一件精品呈上来。」
我从容的将一个漆红锦盒呈上去,李琰打开,却只发现黄布上铺点着几朵烟灰。
宋侞芝一把将锦盒掀翻,怒不可遏道:
「圣子,你藐视帝王,理应当斩!」
身旁穿着盔甲的黄衣侍卫捏紧了手中的长矛,蓄势待发。
李琰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有探究之意。
「圣子,这是何意?」
我无视他身旁宋侞芝要吃人的眼神,冷静对答:「听说君主近有头痛、心慌的症状,臣特意为君主研制的奇香,熏至一天后烟灰就水服下,可压一月。」
话音刚落,我已经感受到了李琰浓厚的兴趣。
「这是要朕吃药的意思?」
「绝无仅有。只是强身健体。」
李琰哈哈大笑,「既然你呈上来,一定有良方才是。来人,将圣子写的方子为牧王试用,有效后再放到朕寝宫中吧。」
李牧是他的同胞哥哥,当初九子夺嫡,手足相残。只有这个同样劣根的哥哥被他软禁在牧王府,表面上兄友弟恭,实地里在给李琰试药。
他一头痛就暴怒的症状并不是近日才有,而是一直都有。
心高气傲的皇帝不接受太医的诊治,只要说开药的太医被他杀的片甲不留。
堂堂天子,怎能有疾?
我对上一脸慌乱的宋侞芝,眼神依旧冰冷。
你的秘密,被我知道了哦。
4
试药的结果不出我所料。
即便是疯狗一般的牧王在香薰下也温顺的像只猫。
得到这个结果的李琰大喜过望,每日泡在熏香里,只求早日摆脱旧疾。
熏的久了,他会越觉得不对。
为什么这香的味道,跟宠妃身上的香味这么相像?
他眸色微眯,逐渐深思了起来。
……
一个人会走路后,首先会丢掉拐杖。
不会暴虐的帝王尝到了甜头,渐渐的,也不需要贵妃的随驾。
就像这一年的选秀里,李琰都没遣送,一律收入囊中。
本该待在李琰怀中的宠妃,早已换了侧边的独位,神色寂寥的看着热闹的宴会。
百花齐放,百鸟争鸣。
每一名秀女,都是那么的年轻、漂亮。
而她的眼角处却爬上了几条细纹。
色衰则爱驰,爱弛则恩衰。
久居深宫,不会有人比她还明白这个道理。
宴会后,李琰破天荒没留宿宋侞芝的寝宫,而是去了一位美人那里。
宋侞芝一手拿着铜镜,一手摩挲着脸庞,询问着。
「千秋,你说本宫真的老了吗?」
千秋诚惶诚恐,「娘娘说笑了,您怎么会老呢?奴婢瞧着,跟刚入宫时一样貌美呢。」
宋侞芝苦笑,「只是这鬓边,怎地多出几条白发?这眼角也是倏地长出细纹。」
千秋跪在地上,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抽打着自己。
「都怪奴婢多嘴,都怪奴婢多嘴……」
宫里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就连扫地的宫女也一夜之间知道了贵妃不再是宠妃。
宫人们窃窃私语,谈论着这些贵人们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甚至李琰都不紧着我为贵妃做解闷的小玩意儿了。
毕竟这园里的花,不只玫瑰一朵。
宋侞芝为了挽回李琰,装病怕黑那些借口全都用了个遍,起初确实能引来李琰的怜惜,可惜不过尔尔,直到后来,李琰也烦了。
他冷漠道:「贵妃体弱,不适宜孕育子嗣,还是好好待在藏芝宫休养便是。」
爱你的时候,可以用你的名字命名一座宫殿。
不爱你的时候,连看着都觉得烦。
你要问我怎么知道这些,得问那只金鸟。
金鸟虽然无性,却比人有情。
此刻,满面素容的贵妃正在御花园赏花。
园中栽着一棵桂花树,秋风习习,吹动着满园桂花香气。
宋侞芝倚在栏上,手摩挲着那只金鸟,忧郁的愁容里沾染着秋天的气息。
不远处新封的白婕妤和其他几个美人款款而来,见到贵妃,先是行了一个不端正的礼,而后语气夹枪带棒道:
「看来这位就是让陛下停免三年选秀的贵妃娘娘了,仔细一瞧,确实能看的当年的风姿来。只可惜一年有一年的花俏,最先开的最先败罢了。」
听了她的话,随行的美人们不约而同的嗤笑着,他们都是刚入宫的新人,还未知晓这里的残酷。
我感受着金鸟的通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蠢。
实在是太蠢。
宫中得宠与失宠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竟然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得罪身居上位的贵妃。
我需要一位聪明的盟友。
宋侞芝拦下了要出头的千秋,用方帕遮掩咳了起来,鲜红的血迹粘湿了方帕,她苍白道:「妹妹说的极是,只是花园里的花儿那样多,她们争奇斗艳的都是为了取悦于种花人,而非与玫瑰相互比较。」
白婕妤还要再说,只见阴影处出来了一抹明黄色身影。
李琰大步流星的迈向宋侞芝,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身子不好还出来吹风,孤是不是得好好惩罚你?」
宋侞芝成功了。
她的一招险棋,以退为进,步步为营。
她缩在陛下的怀里是那么的柔弱可怜:「陛下要怎么惩罚臣妾?每日里见不到陛下,还不算惩罚么?」
李琰愣了一下,遂将其抱起向藏芝宫的方向走去。
「那便让孤好好奖励你吧。」
……
缓缓睁开眼睛,方才一幕仍在脑中流转。
不愧是做了几年宠妃的女人,仅仅是这样是无法拉她下水的。
那么,就再添点猛料如何?
5
宋侞芝新获荣宠的第一天,贴身宫女就给她带来了一则不好的消息。
白婕妤怀孕了。
算算胎儿,应该是宋侞芝失宠时怀的。
眼下国家需要一个继承人,而白雨薇是尚书嫡女,身份尊贵又得了皇子,很难不给她升位份。
宫女千秋叹着,果不其然,线人公公递信儿过来,说陛下要封白婕妤妃位,正在想赐什么封号。
这可把宋侞芝愁坏了。
原本她不屑于与新人争宠,是因为她身为贵妃,那些新人再得宠也不会褫夺她的位置,可如今白雨薇来势汹汹,且御花园一事与她不和,不能与其为谋。
她的好看的眉头蹙成一团。
论美貌,虽然她容貌姣好,但宫中不缺美人。
论年龄,她是上一批的宫斗达人,不如嫩芽抽枝。
论背景,她现在只是一个没身份的孤女。
可白雨薇整日躲在宫里,怎么除掉她好呢?
怀中的金鸟挣扎着飞起,落在那只插着波斯菊的瓶颈处,小脑袋晃晃悠悠的开口:
「香由花练,犹比花香。」
平日里贵妃喜调香,所以经常念叨这句话,眼下被这只金鸟学去了也不奇怪。
只是听它重复着,宋侞芝的眼眸亮了起来。
她询问千秋:「近日里君主是否都宿在白婕妤宫中?」
千秋点头:「白婕妤有了身孕,君主时常夜访。」
宋侞芝拍手笑道:「如此甚好。」随后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在波斯菊的叶片上滴了几滴。
千秋疑惑:「娘娘,这是什么?」
宋侞芝掩唇笑道:「迷情香。」
千秋更疑惑了:「可是奴婢并未闻到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