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寿在《三国志》中为曹魏谋士群像落笔时,笔锋常带深意。程昱、郭嘉、董昭、刘晔、蒋济等人皆获“才策谋略,世之奇士”的赞誉,却在列传末尾被悄然划分层次——唯荀攸独得“庶乎算无遗策,经达权变,其良、平之亚欤”的至高评价。这看似不经意的对比,实则暗含史家对谋士德性的深刻考量:在汉末乱世的混沌中,智谋的锋芒终需德性的剑鞘约束。当我们细梳《三国志》的墨痕,方能解开陈寿品评人物的德性密码。

一、杀伐之谋与仁者之限
程昱的军事决策常游走于道德边缘。建安三年(198年)徐州之战,军中粮尽时,其“略其本县,供三日粮”的建议(《魏书》),虽解燃眉之急,却有纵兵掠民之嫌。更触目惊心的是人脯充粮事件,《魏晋世语》载其“颇杂人脯以济军”,这种突破人伦底线的举措,虽被曹操默许,却成为其德性污点。反观荀攸在官渡之战中,始终坚持“伐罪吊民”原则,力主优待降卒、禁止屠城,其军事策略始终框定在儒家仁政范畴。

郭嘉的私德瑕疵更为明显。《傅子》记载其“不治行检”,放任部曲侵占民田;征乌桓时纵酒无度,终致英年早逝。而荀攸“温良恭俭”的作风,《三国志》明载曹操赞其“外愚内智,外怯内勇”,这种将锋芒藏于敦厚之下的处世哲学,更契合传统士大夫的德性标准。

二、权变之术与守正之道
董昭的政治手腕堪称诡谲。建安元年(196年)迁都许昌时,其伪造文书、构陷杨奉的手段(《三国志》),虽成就曹操霸业,却开了“诈力取国”的恶例。陈寿用“虽功济诸夏,然诈不为正”的评语,暗讽其德性缺陷。刘晔的“双面奏对”之术——私下支持伐蜀却在朝堂模棱两可(《傅子》),更被视为“巧诈太过”的典型。

相较之下,荀攸的权变始终以守正为根基。建安三年(198年)征张绣时,他力劝曹操放弃报复,以“示天下以公心”;建安十二年(207年)北征乌桓,又谏阻曹操轻敌冒进。这些决策虽显保守,却始终恪守“谋以正道”的原则。陈寿特别记载其临终前“整理所著《十二奇策》,悉焚之”,这种不慕虚名的胸襟,恰是其他谋士欠缺的德性高度。

三、立身之本与事君之节
蒋济在高平陵之变中的抉择,暴露士大夫的德性困境。他本为曹爽故吏,却助司马懿夺权,《魏氏春秋》载其事后“惭恨发病卒”,这种政治立场的摇摆,恰与荀攸的“从一而终”形成对比。荀攸自初平三年(192年)追随曹操,二十余年间“谋谟帷幄,不矜其能”,即便面对曹操僭越之举,仍以“匡弼补缺”的方式尽忠,这种“和而不同”的臣节,深合儒家“以道事君”的理想。

刘晔的悲剧更具警示意义。作为汉室宗亲却效力曹魏,本已背负道德重压,晚年又因谗言被疑,《三国志》载其“发狂疾”而终。反观荀攸,虽预见汉室必亡,却始终以“尽人臣之本分”自持,这种在易代之际的立身之道,恰是陈寿推崇的德性典范。

四、陈寿的史家之眼:德性尺度的深层逻辑
陈寿的品评标准,植根于汉晋之际的史学传统。在《三国志》的书写框架中:
1. 儒家伦理优先:荀攸“温良恭俭”的作风,完美契合“仁、智、勇”的君子标准;
2. 事功与德性平衡:程昱等人虽建奇功,但“诡道”过甚,有违“王道”理想;
3. 历史评价的警示:通过对比凸显“德性立身”的重要性,为后世树立道德标杆。

这种价值取向,在裴松之注引材料中得到佐证。《荀氏家传》记载荀攸“每论军国大事,必先问义之所在”,而《魏书》直言程昱“性刚戾,与人多迕”。史料的精心择取,透露出陈寿构建道德叙事的深层意图。
结语:智谋之上的德性之光
当我们翻阅洛阳出土的《魏律》残简,会发现荀攸参与修订的条文多含宽刑恤民之意;而程昱制定的军法,则多见严酷条款。这种细节差异,恰是陈寿品评人物的微观注脚。在汉末乱世的血色黄昏中,荀攸如同秉烛者,证明智谋的锋芒唯有以德性为鞘,方能成就真正的“良、平之亚”。他的存在提醒后人:历史评判的天平上,功业的分量终需德性的砝码来衡量——这才是陈寿埋藏在《三国志》字缝间最深的史家智慧。

轻风春雨
官渡之战后的袁绍降兵还是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