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把赵佳催下单的信息递给一旁的闺蜜看，气得她差点摔了手机。

「文慧，这次说啥都不能再买她的东西了，那人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你算算这几年在她身上费了多少心血，投了多少钱，有回报吗？」

我苦笑了一下。

半年时间，我在赵佳的恳求下已经出了小100万，换来了这一仓库的东西。

估计因为我没回消息，赵佳很快打过来电话。

我准备接，闺蜜瞪了我一眼，摁了免提。

「慧姐，您这会忙吗？」

我长呼了一口气，「不忙，你说。」

「有个事估计您是忙忘了，上次您答应还要支持网店一段时间，这都到月底了，您是不是安排一下，抓紧下单付款。」

拿着手机的闺蜜给我递眼色，使劲摇头。

我明白闺蜜的意思，可我不想在电话里说这事。

「是这样的佳佳，下单付款的事先放一下，我想和你当面聊聊网店的事，还有……」

赵佳打断了我：

「慧姐，这事可不能放，您一直教导我们做生意首先要考虑信誉，我这会在供应商这里协调发货呢，您可不能言而无信，让我白白损失。」

真是好学生，学会拿我的话堵我了。

她一个二道贩子能有什么损失？

我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佳佳，现在网店每个月只有我下单买东西，这很不正常，我们不能自欺欺人。」

「赵文慧你居然查我的账，不信任我可以直接跟我讲啊，为什么要在背后调查我呢？

你平常教育我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你却在背后搞这样的小动作。」

尽管隔着电话，我还是能感觉到赵佳气急败坏的样子。

上个月打完款后，助理小西偷偷告诉我，赵佳网店的营业额，几乎都是我贡献的。

当时我半信半疑，看赵佳现在这反应，八成是真的了。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一旁的闺蜜却听不下去了。

「年轻人，做人要讲良心，文慧就差给你掏心掏肺了，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真是白眼狼。」

电话突然断了。

看来赵佳确实成长了，知道吵架不利于要钱。

不一会她又发来信息：

「慧姐，我相信任何外人都挑拨不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更相信您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肯定会下单支持我的。」

闺蜜刚才就没骂够，看到信息更气了，「文慧，你是傻还是欠她的？不让她骗钱就是言而无信了？赤裸裸的道德绑架，这丫头够有心机的。」

听到闺蜜这么说，我心里五味杂陈。

难道这才是赵佳本来的面目？

我一个在商场打拼多年的人，不会眼瞎到这种程度吧？

「明早来我办公室，面谈。」

我给赵佳回复了消息，我要当面验证这件事。

2

我没想到，赵佳一大早会在我家门口等我。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一见面，看着她冻红的脸和耳朵，我竟然有一丝的心疼。

她看到我后，满脸欢心地跑到我跟前，似乎昨天的事从没发生过。

「慧姐，我来开车。」说着赵佳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和一袋牛奶。

「还是热的。」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我要搞清楚赵佳的真实想法。

一到公司，助理小西便将文件拿给我。

这是我昨晚安排她准备的。

「慧姐，昨天是我不对，不该说那样伤感情的话，您也知道，我就是有些孩子气。」

我瞅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文件，心想这么大的孩子，不是该叫巨婴吗？

「我知道这半年没达到您的期望。虽然现在网店的竞争很激烈，但我还是想再拼一把，您不是一直很喜欢我身上的冲劲吗？」

赵佳身上确实有股不服输的精神，可她这股劲头应该往外使。

把心思和精力全花在自己人身上，合适吗？

「您一直是我的榜样，我也想跟着您创造一番事业。现在是网店最关键的时候，您常教育我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如果您这次不下单打款，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从昨天赵佳拿话堵我开始，我就一直在后悔，恨不能扇自己巴掌。

有点钱就嘚瑟，就好为人师，就到处撒鸡汤。

这些鸡汤没有洗涤赵佳的身心，如今却成了堵我嘴的臭抹布。

我这是自作自受。

「再说了，这网店不是还有您一份子吗？」

她还知道这网店有我一份子。

当初拟好的分成协议，赵佳说带回去盖章。

直到现在，我都没见到应该回执我的那一份。

我让助理问过，赵佳说她和我的感情，无法用金钱衡量，还说我家大业大，不在乎这些小钱。

「慧姐，您怎么想的，说句话呗，咱都是一家人，我是有啥说啥。」

我还是没吭声，把小西给我的资料，推到赵佳面前。

赵佳只看了几眼，脸上的谦卑讨好已消失不见。

「你什么意思？」

「这罐15块钱的蜂蜜在你的网店标价150。你从网上低价搜罗一些土特产，贴个标就加价卖给我，原标你都懒得撕掉。赵佳，生意不是这么做的，我也不是傻子。」

伪装被我撕掉之后，赵佳不装了。

她把手里的资料撕碎，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我说：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要眼睁睁看着网店倒闭？」

「这个网店我不会再出一分钱。」

「是你亲手毁了咱们共同的事业，从此咱俩两清了。」

她是想推卸责任，还是为了降低她心中的负罪感？

贴牌卖假货不是我教的，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什么叫两清了，你把话说清楚。」

其实很久之后，我都很后悔说这句话。

当时赵佳已经拉开办公室的门，快要出去了。

可正因为我这句话，她又转身了。

我把刀亲手递给她，让她有机会直戳我心底最大的伤疤。

3

「赵文慧，我说两清让你不高兴了？你是不是想说，你资助我上完了高中大学？可你为啥资助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赵佳拿起我桌上的相框，指着相片上的人。

「是因为她吧？就因为我姓赵，又和你死掉的女儿很像，所以你才资助我。你当年只知道上班赚钱，放学忘接女儿导致她出车祸，你老公就是因为这个跟你离的婚。你资助我就是给你死去的女儿赎罪，我只不过是你赎罪的工具而已，一个替代品。我好傻，还想过给你做干女儿，将来给你养老送终，可你一直防着我，把我当外人。我毕业后想进你公司，你不让，后来我想在网店代理你的化妆品，你也不让。你这样的人太自私，眼睛里只有钱，活该你孤独终老。」

揭伤疤，戳痛处，诅咒，这得有多大的仇怨，才会让赵佳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闺蜜那句「白眼狼」，一直在我脑子里转圈。

我听过喜极而泣，人高兴极了会流泪。

可我没想到，人也会气急而笑，当时没镜子，我还真想看看这样的笑容。

我猜赵佳也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笑，冷笑，让她发慌的笑。

她喊着「疯了疯了」，落荒而逃。

看着满桌子的碎纸片，我想这就是天意。

闺蜜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沙发上睡觉，昨晚心神不宁，一夜没睡好。

闺蜜：「脸咋这么红？」

我：「昨晚没睡好有些犯困，看文件时拍拍脸醒醒神，没掌握好力度。」

闺蜜：「没见过这么提神的，下次换个办法。」

我俩相视一笑，闺蜜用力抱住我，使劲拍了我几下。

情绪稳定后，闺蜜擦了擦我的眼睛，然后说道：

「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了吗？」

我取出兜里的录音笔，递给她。

昨天和赵佳约好见面，闺蜜想跟我一起，她说非要当面骂赵佳一顿。

我没答应，最后想出这个录音的办法。

早上没有发飙，没有骂脏话，不是因为修养品行，而是想给自己，想给这段关系，留一个相对体面的结局。

女儿意外之后，我心里就成了废墟。

一个守着废墟独自过了十几年的女人，内心还会有多少东西可以崩塌呢？

「我知道这白眼狼恨你的原因了。」

听完录音后，闺蜜一脸神秘，像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瓜。

「人心不足呗，还能有啥原因？」

「你只说对了一半，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一直想的是继承你的公司，说难听点就是吃你的绝户。」

4

我跟赵佳相识，是在十年前的一次捐赠活动上。

当时我的公司是捐助企业之一，赵佳是贫困学生代表。

只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赵佳，原因正如她自己说的，她跟我去世的女儿长得很像。

活动结束后，我特意拉着赵佳合影，还告诉她好好学习，有困难可以找我。

约莫一年之后，赵佳独自来公司找我，说她没考上重点高中，家里不让她念书了。

我当即决定，资助她念完高中。

高考之后，赵佳带着382分的成绩来找我。

她想补习一年，有个私立学校学费贵一点，但至少能涨一百分。

我看着赵佳渴望进步的眼神，就同意了。

闺蜜当时揶揄我，说那学校的学费不是贵一点，一年得10万。

而且以赵佳的成绩，就算涨100分，也考不了好大学。

钱是一分没少花，但第二年赵佳只考了392分。

她在我跟前大哭一场，说辜负了我的期望，以后不念书了要去打工。

我当时的确有些失望，可之后赵佳父母又来找我，差点跪下，我心一软，就答应资助她念完大学。

那次闺蜜就劝我，说赵佳注重穿衣打扮，心思就不在学习上。

自己没考好却让父母出面求情，说明她很有心机。

我不以为然，女孩子注重打扮是天性，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我不好明说。

离婚之后我一心扑在事业上，赵佳渐渐成了我感情上的寄托，不忍割离。

看着她，我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上大学前我接赵佳来家里住了几天，她肯定看见过我女儿的照片，却从没有问过我任何事情。我当时还以为她懂事，不想让我伤心，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上大学之后，赵佳对我的态度明显亲昵了不少。

她有好几次要认我当干妈，寒暑假会先来我家里住一阵子。

当然，我的付出也超过了一般资助人的付出。

赵佳上大学期间，手机电脑都是最新款，国内游经常安排，衣服鞋子很多很多。

我舍得物质付出，赵佳也提供了足够的情绪价值，懂事乖巧，聪明上进。

可以说这几年我们相处融洽，都很开心。

但赵佳大学毕业后提的要求，我没有同意，这是我第一次拒绝她。

闺蜜口中赵佳对我的怨恨，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5

赵佳提出要来我的公司，做我的助理。

我笑着告诉她，我的助理小西是研究生，精通英语法语。

还勉励她要放开眼界，多去外面看一看学一学。

尽管赵佳再三表态要以我为榜样，可以进公司从最基层做起。

但考虑到她的将来，我最终没同意让她进公司。

我没再婚，对赵佳，我还有更大的期许。

之后她去了杭州，期间还以租房等名头跟我借了3万块钱。

半年后，赵佳回来了，同时还带着开网店的企划书，让我投资。

想到上次拒绝她进公司时赵佳失望的眼神，这次我同意了。

我鼓励她年轻人要胆子大，有闯劲，不怕犯错就怕不做。

「你投资的不是网店，而是薅羊毛店，专门薅你这只傻羊的毛。」

闺蜜的话语里有嘲讽，有对我的心疼，但更多的是警醒。

「你是不是觉察到什么苗头，所以才没让她代理化妆品？」

「赵佳当时跟我要最低价，那些跟了我好多年的经销商，拿货的价格都是一样的，我给赵佳同样的价格，她觉得没多大意思。」

说完后我后背一凉，得亏当时没给她，要不以她吃过水面的做法，我这么多年的经营成果，很可能毁在她手里。

闺蜜让我咨询律师，向赵佳索赔，可我不愿意这么做。

我和赵佳认识十年，最终反目成仇，这里面我也有责任。

如果张张口卖卖惨就可以锦衣玉食，谁还会选择埋头苦干？

我把对女儿的愧疚，转化成毫无节制的圣母行为。

就算赵佳真是白眼狼，那也是我亲自养大的。

怨不得别人。

我：「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闺蜜：「我觉得你们这段孽缘还断不了，谁会轻易舍弃像你这样慷慨的金主？」

后面那件事情发生后，闺蜜当我面扇了自己两巴掌，怪她的乌鸦嘴。

有些人报恩的方式很特殊，她得不到的东西，会选择毁掉。

6

再次听到赵佳的消息，她已经是一个很火的短视频博主，名叫「乡村佳丽」。

不到一年时间，吸粉200多万。

而赵佳，就是「乡村佳丽」本人。

第一眼，我都有点恍惚，这还是我认识的赵佳吗？

视频中的她扎着羊角辫，穿着碎花布衣服，说着很刻意的乡普。

吃苦耐劳纯朴善良，种地养殖无所不能。

村里很多地方都有她忙碌的身影，村里很多人都被她热心的帮助过。

我很多年前去过赵佳老家。

奇怪的是，如今那个村子似乎都是老人孩子，而且破败不堪，像个废弃的村庄。

但是这地方特产很多，有蜂蜜，枸杞，桂圆，各种水果蔬菜。

这些特产经过简单包装后，都会在显眼位置打上「乡村原生态」的标志。

赵佳多次在视频中提到，自己毕业之后就选择回到家乡做一个农民。

她要靠自己的努力，依靠短视频平台支援家乡，助农带货。

我问助理小西，原来她们都知道「乡村佳丽」，估计是怕犯我的忌讳，没人敢提赵佳的名字。

小西说得很含蓄，后来干脆给我发了一些评论区截图。

这位「乡村佳丽」的风评似乎不好，不像她的人设那样高大上。

「上周六，180 CLUB夜店，摇得最嗨的是不是你？下次记得穿上你显眼的碎花布衣服，扎上羊角辫，涂上小腮红，我们蹦个乡村原生态迪。」

「蹦迪到天亮，直播照样上。」

「如今村里哪有这样破败的院子？」

「穿帮了，第十集出镜的赵奶奶，在第二十五集成了李奶奶。」

「第五集的孙寡妇，在第十八集接到了丈夫过年不回家的电话，5G信号穿透阴阳两界。」

「那个永远擦不净鼻涕的小姑娘，是招娣，盼弟还是唤弟？」

「讲真，环顾整个亚热带，你们村绝对是土特产量最丰富的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