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德好比宝石,
它在朴素背景的衬托下反而更华丽。
——培根
想来80后应该记得,六年级语文课本里列夫·托尔斯泰所写的《穷人》。
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这么一段:
死者的旁边,睡着两个胖脸蛋、葱头发的娃娃,身上盖着一件破衣,蜷着腿,两个黄头发的小脑袋紧紧地靠在一起……冉娜不假思索地取下摇篮,用头巾把他们裹好,抱回自己的家里。
穷苦的冉娜,自己的5个孩子都艰难养活,却在女邻居死后,从尸体旁把两个熟睡的遗孤抱回了家。
年少时只会跟着“标准答案” 不求甚解地写下中心思想——
“此处说明冉娜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
最近有句很流行的话,叫教育的滞后性完成了闭环,小时候读不懂的课文,在成年后,成为射进现实、正中眉心的子弹……
在奉行个人主义的当下,似乎“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才是理性智慧的选择,我们会在权衡利弊后,摊摊手,将问题推给社会。
普世的成功都落定到金钱,“穷”似乎成为一种原罪,如果穷人再善良实诚,便几乎等同于“傻”!
《穷人》写于1905年,正是沙俄阶级矛盾空前激化的时期,贵族、富人们奢靡风光,劳苦大众陷在贫困中挣扎,在如此极端恶劣的大环境之下,冉娜和丈夫的善良,更显出至诚的锋芒。
尼采说,“道德是弱者的骁勇”,明明自顾不暇却仍见不得人间疾苦,这样崇高的“善”,值得肃然起敬。
“善”的第一重:善待家人
冉娜的家,是海岸边一间低矮的茅屋。
为了生计,哪怕这天波涛喧嚣、狂风呼啸,丈夫还是一大早冒着严寒出海了,到夜间十一点还没平安归来。
冉娜如往日一样缝补着旧船帆,听着窗外哀嚎的风,忐忑不安地担忧着丈夫。
夫妻俩从早忙到晚,又怎样呢?
“一家人勉强糊口而已。”
“孩子们连鞋都穿不上,不管夏天还是冬天,都光着脚跑路。”
“吃的不是白面包,就是黑面包也不够吃;下饭的只有鱼。”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多少家庭在贫困中争吵不休、鸡飞狗跳。年轻人谈婚论嫁,第一要考虑的,便是经济基础。
非常喜欢陶行知的一句话:
大雨过后,有两种人,一种人抬头看天,看到的是蔚蓝与美丽;一种人低头看地,看到的是淤泥与绝望。
冉娜的茅屋寒酸不已,夜晚的屋外又黑又冷,但她紧添着炉火,屋内温暖如春。
旧式的木制钟虽已钟声嘶哑,但被维护的极好,精准地报着时。
5个孩子虽穿不起鞋,吃不好饭,但都被尽心尽力地照料着,床上挂着干净的白蚊帐,孩子们在暴风骤雨的夜里酣然熟睡……
丈夫呢,一肩扛起家庭的责任,任劳任怨出海捕鱼,从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他一个人在黑暗而汹涌的海面上打渔,渔网还被剐破了一无所获,凌晨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屋。
很多人会将工作中的压力和坏情绪带回家,对自己的家人发泄怒火,把最坏的脾气留给最亲的人。
丈夫却用轻快的声音和妻子打着招呼:“我回来了,冉娜!”
对妻子忧心的询问,他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能活着回来就算万幸了。”
冉娜与丈夫尽管生活贫穷,可都在用最善良的方式对待家人,心往一处去、劲往一处使,互相体谅理解,把小家庭打理的和和睦睦。
无法改变贫困的现状,便修正自己的心态,将目光放在自己拥有的事物上。冉娜庆幸着:
“咳,总算命好,孩子们没灾没病。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都说低层次的家庭,就是在琐事上无休止的内耗,导致生活上幸福感的缺失。
比贫穷更可怕的,往往是从内心深处屈服于贫穷。
善待家人,便是一个人落在细微处的良善。
“善”的第二重:善济他人
英国学者托马斯·富勒有句名言:
“人们若看见美德穿着褴楼的衣衫,就会鄙视它。”
我们会盛赞富人的慷慨、企业家的慈善,穷苦人似乎理应是被接济和怜悯的对象。
老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穷人的美德因此失去了应有的敬重,变得可以随意亵渎和调侃。
自身难保的底层人的善良与尊严,异化为“软弱可欺”,在世俗打量下,更多的时候像一个笑话。
冉娜只是个贫穷的渔妇,倚靠丈夫打渔的收入,堪堪养活五个孩子。
她深知填饱肚子的不易,所以更理解女邻居西玛的窘困,狂风暴雨的深夜,她忧心丈夫的同时,不忘去照料病重的西玛,反复在心中感叹:“寡妇的处境真艰难啊!”
黑暗的小屋里,西玛安静地仰卧着,一动也不动,已经咽气了,她苍白的手仿佛要去拿什么东西,垂在草垫上。
两个黄头发的小东西在母亲冰冷的尸体旁睡得香甜而酣畅,西玛临终前,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旧头巾裹住他们的小腿……
冉娜“不假思索地取下摇篮,用头巾把他们裹好,抱回自己的家里。”
一个“不假思索”,下意识的反应,更映见冉娜本性里的善良。
她把没醒的孩子放在床上自己孩子的旁边,急忙拉好帐子后,才感觉心跳得厉害,巨大的惶恐也随之包裹了她……
她的内心也如同窗外呼啸的风、咆哮的海:
“养活五个孩子已经够让他操心的了,现在又多了两个……”
“他会说些什么?他回来了?不是,他还没有回来,为什么要把这两个孩子抱回来呢?!……”
“他会揍我一顿?那也活该,我该挨揍。”……
朴素的良知,让她明知沉重的后果却依然将两个孤儿抱回了家,正如文中所写:
“她自己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做,又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她知道,她不能不做她已经做了的事。”
小说的力量在结尾,丈夫回到家,冉娜脸色苍白地告知“西玛死了,两个孩子一个刚会说话,而另一个则刚刚会爬……”
丈夫皱起眉头,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而忧虑,随后说出:
“孩子们怎能同死人在一起呢!
咱们总能熬得过去,快去抱他们吧!”
这一刻,人性的光辉叫人不敢直视……
冉娜拉开了蚊帐,小说在此戛然而止,却言有尽而意无穷,高贵的品德,往往不需要华丽的辞藻去堆砌。
弗兰克·麦吉尔说“是人的品德使人高大,而不是财产与声望。”
总能“熬”过去,穷苦人靠这个字坚韧地活着,小人物生命的张力,因这份强悍而肃穆伟大!
夫妻俩不约而同的善举,如一碗熬的浓稠的白粥,散发着最朴素、最自然的香气。
都说“达则善济天下”,身处底层却不独善其身,明知善意会给生活带来巨大沉重的负担,但生而为人的悲悯,让他们做出一个顺应良知的选择。
就像新疆的阿尼帕夫妇,安身之处只4间土平房,他们却在已有9个孩子的情况下,依旧收养了10个孤儿,不过基于最朴素的善念——“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娃娃饿死……”
最原始的美德,却最烫人,让我们逐渐麻木的人性坐立难安……
“善”的弱德
叶嘉莹先生提出过一个词,叫“弱德之美”:
“弱德就是你承受,你坚持,你还要有你自己的一种操守,你要完成你自己,这种品格才是弱德。”
弱德是一种持守,私以为每一个看惯炎凉世态、却依旧秉持小小善意的人,都是弱德的坚守者。
“美德天生就是高贵的,它不需要任何打扮。”它无关于阶层、无关于得失、无关于他人,写童话的安徒生说“洁白的良心是一个温柔的枕头”,它不过是人性里的至真至纯。
正是无数个弱小的“善”,汇成了正向的洪流,让我们在文明的道路上脚步夯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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