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猎人的听力那么好吗?我仓皇进屋,将屋子里的被子、衣服都搬了出来。
今日太阳好,要抓紧洗洗涮涮了。
虽是早春,白日暖和,但到了晚上,山坳坳的风割得人脸生疼。
亥时了,陈青石仍未归家。
我早早准备了姜汤和汤婆子,等着他回来能先暖和暖和。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奶狗的轻吠声,听着让人心乱。
为了给我解闷,他一个月前抱养了一只奶狗阿黄,奶狗虽小,倒也称职。
我拖了根木棍,紧张地躲在门后。
「拾玉开门,青石受了伤,我们将他抬了回来。」是老神医的声音。
慌忙拉开门门,一行人抬着浑身是血的陈青石,促而入。
陈青石虽流了不少血,人却是清醒的。将他安置好,我才发现小小的屋子里竟站了四五个人。
除了老神医,有两位兄弟叫大毛、小山,是与陈青石一起狩猎的好搭档。另有一人,在他们中间倒显得有些突兀,竟是个妇人。
那妇人一身简朴打扮,头上插根木钗。虽素净,却也有着几分颜色,柳眉、翘鼻、樱桃小口,一双杏目略带雾气,湿漉漉地盯着陈青石。
她还时不时地转过头来,悄悄瞪我一眼。
女人的直觉,她心悦陈青石。
7
老神医说陈青石替我采那味药时,不慎从悬崖跌落下来,挂在树上,人立时就摔昏了。
大毛急匆匆将神医请了去,好在陈青石命大,只擦破了皮,多淌了些血,其他并无大碍。
「神医,那味药我采到了,您看看对不对?」
缓过来的陈青石将攥在手心的那株紫色草药小心翼翼递给老神医,语气虽虚弱,却充满希冀。
我的脑子里「轰隆」一声!
这个傻子,竟是冒险为了帮我采药才摔伤的!
老神医仔细端详那株草药,随后拍着大腿,欣喜若狂,说自己几十年来才见到这么一株。有了这一株,保管能把我治好,让我给陈青石生十个八个娃!
「呸,没有成亲,就要下崽儿,狐媚子!」那妇人冲着我,满是不屑。
躺在床上的陈青石登时满脸不悦,语气也是少有的冷厉。
「翠华嫂子,天色不早,你一个妇道人家在我这也不方便,还是早早家去歇息吧!」
翠华的面子挂不住,立时捂着脸,嗷嗷哭着跑了出去。
大毛在后面着急地追:「翠华妹子,天黑路滑,你慢些。」
陈青石虽未伤到筋骨,但至少也要卧床数日。神医仔细教了我护理之法,留下药物,便领着小山走了。
当务之急,需要把他那一身血呲呼啦的衣服给扒下来。
他的衣物上上下下没块好的,被树枝刮满了破洞,就算不剪,也没法穿了。
等明儿个,再给他做身新的,反正我的女红做件衣裳还是没问题的。
他躺在床上,满头都是血迹,面部青肿,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顾不得女儿家的脸面,我找来了剪子,三两下就将他的衣物给剪开,只留下里衣。
常年在山间奔逐、狩猎,他锻炼出了强健的身体。脊背宽挺,肌肉结实,多看一眼,都会让人脸红心跳。
我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目不斜视,专心将膏药轻轻涂抹于他的伤患处。
相比新增的擦伤,他身上的旧伤更加触目惊心。大大小小十几处,露出狰狞的疮疤。
我的手忍不住抖了抖,他的肩膀也跟着颤了颤,想必下手重了点,弄疼了他。
这几日,都是我伺候他吃喝。老神医的药很好,他身上的外伤很快消肿,预计再有几天就能恢复如初了。
陈青石养伤期间,大毛和小山来看过两次,每次都带来不少肉食、蔬菜,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应是十分好的。
让人意外的是,翠华竟也来了一次,还带了一篮子的鸡子。山里人家,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鸡子的,想必是十分重视陈青石了。
莫苍山上的住户不多,零零散散也就二三十户。每户相隔较远,故而我很少与村里人打交道。
翠华一来,就直奔陈青石床前,要掀他的被子,非要看他伤得重不重,吓得他一骨碌爬起来,紧紧裹住被子,直呼都是小伤,不用劳烦嫂子。
翠华见状无趣,也不再强求,坐下来与他不咸不淡地拉了会呱。陈青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并不十分上心。
「看你也不是伶俐的,怎么把青石照顾成这样?」翠华双目圆睁,指着一地的碎衣,竟埋怨上我了。
我有些无奈,不知道这妇人发的哪门子邪火。索性就当听不到,不予理睬。
见我不接招,她仍不依不饶,又对我说了一堆夹枪带棒的话。
陈青石的脸渐渐有些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下了逐客令。
「嫂子,娘子将我照顾得很好。你若今后再如此无状的话,我们两家就不要来往了!」
翠华有些震惊,双目含泪,直言陈青石以前对她不是这样的。
陈青石只是冷着脸,不再多看她。
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陈青石,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抓了抓被角,神色有些慌乱。
最后她又捂着脸跑了,临走还不忘将那篮子鸡子提溜走。
晚饭,我准备了白米粥、烙饼、炒腊肉。这些日子的锻炼,我已经学会了多种家务,再也不是太傅府里什么都不会的小姐了。
其实,这种感觉还有点好。平平凡凡、安安稳稳的生活,是多少人都向往不来的。至少,我的阿娘没有机会了。
陈青石夹了厚厚一筷的腊肉给我,我也毫不客气,只是将腮帮子塞得满满的,不停地吃。
「拾玉,我跟翠华嫂子之间是清白的,你不要多想。」他瞧了瞧我的脸色,又小心翼翼给我夹了块肉。
「你们清不清白,与我无关!」我冷着脸,自己夹了块肉,将它裹在香甜的面饼里,狠狠咬了一口。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自言自语,说翠华嫂子是大牛的未亡人。大牛与大毛他们一样,是他多年的伙伴。可惜前年大牛被发狂的野猪撞死了,丢下翠华一个寡妇。
寡妇谋生艰难,他们兄弟几个见翠华可怜,平时也有多照拂。但翠华不知怎的,对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已经明确拒绝过几回了,可翠华就跟着了魔似的,对他死缠烂打。
「等你病全好了,咱们就成亲!」他呼噜噜喝完稀饭,将碗重重撂在桌上。
8
养了十来天,我才让陈青石下床活动。
其间,老神医为我送来最后的药丸。全部服用后,我的体内像是有团火,从丹田直冲脑门。我有些压不住,生生吐了半盆黑血。
老神医拍着手直乐呵,大叫着:「成了!」
陈青石脸色发绿,手足无措地拍打着我的后背。
吐完血后,全身暖洋洋的,身体竟有了前所未有的松快。自那以后,我彻底好了起来,再也没有咳过一次。
陈青石上山猎了头野猪,将最好的肉全部都送给了老神医。这一次,我竟一点也不馋。
这日,他有些神秘,带上小山等人,一大早就出了家门。
天将黑了,他们带回来了一大堆的东西,酒、布匹、喜烛……
他将我拉到一旁,往我手里塞了一个重物,竟是一只铮亮的银镯子。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期期艾艾道:「拾玉,后日初六,是个好日子,我们成亲吧!」
眼前的男人,面对凶猛的猎物从未怕过,此时正低眉顺眼地盯着我,生怕我说出个「不」字。
阿娘曾对我说过,倘若世上有个男人愿意为我做任何事,那么可以毫不犹豫地嫁给他。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鼻音有些重。我知道,她又在想铁匠家的三儿子了。
他们是青梅竹马,铁匠家的三儿子就是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的男人。
可惜,我出生后的第二年,他疯病发作,跌进青草河淹死了。
也有人说,他是自己跳河寻死的。
我盯着陈青石好看的眼睛,回想这个男人为我做的点点滴滴。
倘若没有他,恐怕我早已成了一抔黄土,不知道被埋在哪个野沟沟里。
我双眼湿润,哽咽着答应了他:「好,我嫁!」
他震惊地后退一步,不可思议我竟会爽快答应。再三确定后,他将我扛了起来,兴奋地转圈圈。
月亮与云雾相拥,将大地照得朦朦胧胧。
我仿佛看到阿娘在天上冲着我笑。
阿娘,拾玉今后有人疼了,我会好好活下去,您放心吧!
陈青石娶亲,在莫苍山是件大事。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派了人来帮忙准备婚宴。当然,除了翠华家。
小小院落竟挤了几十个人,杀鸡、宰鱼,布置桌椅板凳,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原来他的人缘是如此好。
小山絮絮叨叨跟我说,青石大哥最是仗义,莫苍山上的所有人家都受过他的恩惠。
但凡谁家有困难的,他全都竭力帮忙,特别是最困难的几户。像山后面的李婆婆,家里只剩祖孙俩相依为命。只要青石大哥打了猎物,每回准会给他们送点。
面冷的男人有一副好心肠,我不会嫁错人。
初六,宜嫁娶。
老人说,结婚前新郎新娘不能见面。为了讨个好彩头,头天晚上,陈青石依依不舍地将我安置在李婆婆家,让我乖乖等着他来接。
一夜难眠。我早早梳洗打扮好,穿上大红嫁衣,戴上凤冠霞帔,等着我的新郎带我回家。
月光灼灼,一道黑影翻墙而入,打翻了李婆婆,劫持了我。
来人瘦弱,近来我吃胖了许多,他扛着我有些许吃力。
我极力挣扎,险些就能挣脱出去,他不耐,一拳将我砸晕。
晕之前,我的脑海里是陈青石那张冷峻坚毅的脸。
陈青石,我好怕。
醒来,头痛欲裂。我应该是在一个山洞里,洞口半封,周围人迹罕至。
「窝囊 废,毁了她,我就嫁给你!」
「不,我不敢,大哥救过我娘,毁了大嫂,我就是畜 生啊!」
「孬种,我杀了肚子里的孩子!」
眼前两道人影在推搡、争吵,原来是大毛和翠华。
我不禁有些自嘲,人性还真是复杂,上一秒还是需要帮助的小白兔,下一秒就成了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你生吞活剥的豺狼。
刘大娘如此,大毛和翠华同样如此。
翠华狠狠扇了大毛一巴掌,然后狠命地拍打自己的肚皮,大毛不得不妥协。
大毛哭丧着脸,一步一步逼近我:「嫂子,我也不想的。翠华说毁了你就嫁给我,我是真的想娶她啊!」
令人作呕,为了一己私欲,就要毁掉别人,你们俩的爱情还真是有毒。
再瘦弱的男人,都比女人有着天然力量优势。
大毛撕扯我的喜服,虽然我会些拳脚,却打不过常年狩猎的男人,只是用力撕花了他的脸。
翠华在旁边扶着肚子,大骂他没用,什么都比不过陈青石。
大毛怒了,眼睛赤红,「啪啪」给了我几巴掌:「贱 女人,今天让你看看,我到底比不比得上陈青石!」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没有难堪的场景,周遭有些嘈杂。一人匆匆奔来,是陈青石。
他发髻歪了,喜服散了,满眼都是惊恐。
大毛被他一脚踹翻,刚才聒噪的翠华连吃了几个巴掌,牙都快被打落了。
两人被赶来的小山押着,跪在我的面前。
「大毛,你娘病重,是我将她连夜送下山,才捡回一条命的。大前年,我掉进黑熊洞里,是你冒死把我救出来。咱们恩怨抵消,带着你的女人,从莫苍山滚吧!」
陈青石与大毛恩怨两清,大毛羞愧地朝他磕了几个头,拉着翠华要走。
翠华不愿走,怨毒的眼睛像淬了毒,恨不得将我盯出血窟窿。
大毛恨恨地扇了她几巴掌,她有些不可思议,最后被拖走了。
「对不起,玉儿,让你受苦了!」
陈青石紧紧抱住我,身体剧烈颤抖,恨不得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毒蛇永远是毒蛇。
后来,陈青石无数次后悔当初放走大毛和翠华的决定。
9
窗外蝉鸣阵阵,屋内喜烛欢快燃烧。
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我和陈青石成了夫妻。他将我轻轻揽入怀:「玉儿,没想到我陈青石这辈子竟能娶到你。这辈子,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死了我都愿意。」
轻抚男人的眉眼,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青石大哥,为什么你要救我这个痨病鬼?」
许久以来,我一直都想问这个问题。
「叫相公。」他不满,轻轻在我脸上啄了下。
「六年前,苍河。」
烛火发出噼啪声,眉心一动,眼前的人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在一起……
那年,嫡母为了纳妾的事,与夏端置气,带着夏琼玉到莫苍山的庄子上整整住了三个月。
作为夏琼玉的贴身丫鬟,我也跟了过来。
那时我年幼,正是贪玩的年纪。脱离了夏端的束缚,嫡母也不愿多花时间管我。每日只要得空,我就会偷偷背着夏琼玉,出门遛猫逗狗,逮鱼抓虾,尽可能地给自己找乐子。
其实我一直想当个侠女,就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
我和庄头老徐家的孙女翠儿成了好朋友。她比我大两岁,最喜欢叽叽喳喳,有时吵得我脑壳疼,气得我想和她绝交。
可我舍不得和她绝交,因为她会凫水,水性还特别好。她答应要教我仰泳、蝶泳、蛙泳,而我连最简单的狗刨都不会。
那日正午,极度闷热,我在屋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悄悄约了翠儿教我凫水。
翠儿说,凫水首先要克服恐惧。克服恐惧的方法很简单,她只要把我踹下苍河,我自然就会了。
我不信,傻子才会信。苍河水深、湍急,不会凫水的人掉进去还不得淹死。
我们俩争争吵吵,她进我退。拉扯间,一个黑点被水浪裹挟,在我们面前沉沉浮浮。
竟是个落水的人!
拾玉侠女在此,岂有见死不救之理?我用好不容易存下来的十两银子,说服了翠儿下河捞人。
有了十两银子加持,翠儿在水中竟勇猛无比,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甩上了岸。
我有点心疼自己的十两银子,转念一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是在积大功德呢。
后来翠儿用我的十两银子当嫁妆,也让她在婆家颇有体面呢!
「咿呀呀,这是陈家的坏小子,他竟然想不开跳河自尽啦。早知道不救他了,真是晦气。」翠儿气得直跺脚,我不明就里。她告诉我,这是陈家村陈炳家的二儿子,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
他十五岁时惹上风流债,杀了个妓子,关了两个月后,被判秋后处斩。
谁知这小子运气好,等到了皇帝大赦天下,辗转返回家中,家中亲人嫌他丢人,早将他剔除了族谱,任他自生自灭。
想必他觉得没脸活下去,就跳河自尽了吧。
我听着唏嘘,不相信这长得还不错的小哥哥是个坏胚子。
那小子呛了水,昏迷不醒,再不救,恐怕真得见阎王爷了。
不顾翠儿劝阻,我学着书上那什么吹气救人法,嘴对嘴帮他度气。又对着他胸口一顿乱捶。他竟咳嗽两声,活了。
事后,我和翠儿「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为了堵她的嘴,又花了一钱银子买了一包麦芽糖。
她见到麦芽糖,嘴巴都咧到耳后根了,早把我跟男人嘴对嘴吹气这回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要是让夏端知道了,他不得打断我的狗腿。
后来,夏端主动求和,亲自将杨氏接回了京都,我就再也没机会去莫苍山了。
「玉儿,我的命是你给的,为你做任何事我都愿意,你是我的无价之宝。」
陈青石,不,相公双目含情,两手不安分地解我的衣服扣子。
「哎,相公,别急,那个妓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答我的,只有满室旖旎……
10
日上三竿,我才缓缓醒来。
陈青石那厮,倒是早早醒了,神清气爽,顺带做了一桌子的饭菜。
他将我抱在怀中,往我嘴里喂鸡汤:「好玉儿,昨日辛苦了,多吃点,好给相公生崽儿。」
老不羞,没正经,天天想着生崽儿。
我从堂堂太傅女儿,变成了山野猎户的娘子。当猎户的娘子,没有规矩,没有束缚,可以肆意撒野。
不,不是泼妇那意思。
陈青石很纵容我,他说我只要开心活着就好,就算我把天捅个窟窿,他也会给我补上。
我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后来他也是这么做的。
成亲后,陈青石就把管家大权全交给了我。
他倚在门框上,目光流转:「玉儿,以后你当家,我只负责打猎赚银子,家里都由你说了算!」
他把家里的物资全部清算了一遍,黄狗一只、铁锅一件、六只陶碗(其中三个还豁了角)、盐一罐、猪油一瓮……
全部清点完后,他又将我拉到灶间,撅着屁股,在灶台旁边挖啊挖。
我奇怪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个黑釉色的钱罐子。
他有些羞赧,这阵子花销大,罐子里只剩五钱银子了。
随后又跟我保证,今后他会努力打猎,赚更多的银钱,给我和将来的小崽子盖上三进的青砖大瓦房。
为了将小日子打理得更好,我又从镇上买了鸡仔、鸭仔、谷物、瓜果蔬菜种子。
路过李娘子家时,我送给了她一大块袍子肉。她神神秘秘地将我拉到一旁,塞给我两个黄色的,生了芽眼的块块。
「拾玉,这是我外甥从海上带回来的作物,叫洋芋。别看它个头小,它的用处可大着呢。只要种到田里,稍稍管理,就能结一大堆。这要是遇上了灾年,那就是能活人的救命粮食。给你两块,拿回去种种。」
我千恩万谢,李娘子还真是不藏私,这种好东西竟然也舍得给我。
鸡笼鸭舍全部建好了,阿黄也长成了一条聪明伶俐的大狗,每日除了看家护院,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将小鸡仔和鸭仔,从东边撵到西边,再从西边撵到东边。
以前在太傅府时,夏端请了女夫子,想把我培养成才女。但我偏偏不爱课业,就喜欢背着他偷偷看《农事》等书,对各类作物的习性也稍有了解。
菜园子被打理得漂漂亮亮,胡瓜、洋柿、菘、韭菜、萝卜等,轮流出现在各个季节的饭桌上。
洋芋我也把它们种了下去。也许是山间海拔、温度适宜,它们生长得很茂盛,等到收获的季节,两棵竟然结了十几颗果实。
陈青石欣喜若狂。他直言,洋芋如此丰产,待种植规模扩大,那莫苍山再也不用饿死人了。
其实,莫苍山曾经发生过严重的饥荒。
十几年前,莫苍山上曾有几百户人家。后来因为一场天灾,没了绝大多数。
那一年,先是天降暴雨,而后又是大旱。动物因为天灾几乎绝迹,许多人家没有储备足够的粮食,导致十室九空的惨剧。
倘若家有三亩地,一般人是不会从事猎户这个行当的。虽然平日在肉食上不会亏待,一旦遇到灾人祸,绝对会是灭顶之灾。
而且他们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稍不留神,就会葬送在长虫、黑熊等凶猛动物之口。
有了这洋芋,饥荒年,就再也不怕饿死人了。
我们把洋芋的果实全留作种,等来年再都给它种上,一年一年,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洋芋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我嫁给陈青石已经五年了。
五年的日子,我们夫妻恩恩爱爱,生活有了很大变化。
家里鸡鸭成群,瓜果飘香,洋芋的种植也有了很大的收获,莫苍山的每家每户都收到了我们的洋芋种子。
陈青石说怀璧其罪,一旦发生祸事,人性是经不得考验的。
与其到时陷入被动,不如让大家都知道洋芋的好处。多一些洋芋,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说来也怪,这五年,陈青石打猎也特别顺利。几乎每日都会有收获,像袍子、鹿、野猪等稍大型猎物,隔三岔五就能猎到。
家里到处都是腌物,塞得满满当当。不得已,我们挖了地窖,又寻个隐蔽的山洞,存了很多的腌肉。
我跟陈青石说,我们就像狡兔三窟,哪哪都有存粮。他总会高兴地抱着我转圈圈,夸我是他的福星,给他带来了好运。
五年的收获,除去每年缴纳的税费,我们竟然存下了二百两。
从前,我对财物没有概念。当家五年,才知道这全是陈青石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一点一点拼出来的。
他总劝我要舍得花钱,多给自己买些吃的穿的。可看到他的一身伤痕,我就再也不想乱花一个子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们还没有生出崽儿。
我很着急,缠着老神医给我把脉开药。老神医只宽慰我,缘分到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了。
我都已经二十二岁了,寻常女子的娃儿,早都会打酱油了。
缘分怎么还没有到呢?
11
还没入冬,山里就早早下了场大雪,我和陈青石就窝在家中,消磨时光。
正是滋补的好时节,我用新置办的瓦罐煨了一锅馄饨鸡汤。
鸡汤佐以山间拾来的各类菌菇,用慢火炖上一个时辰,待到罐中飘着一层黄澄澄的油脂,将馄饨下入锅中。
馄饨饱满,鸡汤浓郁。听着「咕嘟咕嘟」的烟火声,我觉得现在的日子才算是寻常人家的好日子。
我盛了两碗热腾腾的鸡汤,又端出炒好的腊肉、洋芋,再为他烫了壶酒。
两人对坐,说说笑笑,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被消灭殆尽。
入夜,为了御寒,我又加了床棉被,可半夜却又被生生冻醒了。
醒来,枕边人却不见了。
屋内寻不到他,我披上棉袄,点上油灯,发现他蹲坐在门口,望着白皑皑的一片,若有所思。
「相公,这么冷,别冻坏了!」
「玉儿,这天气不对劲!」
陈青石的判断没错,天气愈发不对劲了。一场雪洋洋洒洒下了三日,积雪竟漫过小腿,让人寸步难行。
他说再这样下去,山下会冻死、饿死不少人,到时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他打算把家里的物什再多搬些到山洞里,万一出了事,我们就直接搬到那儿。
我们将家里的东西收拾打包好,趁着天放晴,把柴火、洋芋、腌肉等等又送了一批到山洞里。
莫苍山险峻,深山中除了猛兽,还常年萦绕瘴气。成片的沼泽地隐藏在山林里,稍不注意,人就会陷进去。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敢贸然踏进来。
陈青石十五岁时就独自在山上讨生活,被大虫追过,掉进过泥泞的沼泽,还中过瘴毒,许多次都差点丢了性命……
他机敏、心细,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成为莫苍山最好的猎人,没有人比他再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了。
山洞选得非常精妙,它处于莫苍山腹地,是一座洞中洞。要到达山洞,须得越过五条溪流,翻过数条山沟,再小心翼翼避过一片沼泽,才能找到藏在丛从杂草后的洞口。
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找到的!
洞口非常狭窄,需要弯腰才能进入。逶迤前行数丈,眼前才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是一个开阔的空间,目测至少能容纳数十人。往前走数步,便是一汪潺潺而流的山泉,泉水中还有一群群游得欢畅的银鱼儿。
更为绝妙的是,在山洞的东南侧,往上约十丈,竟别有洞天。原本东南侧有一条细缝,但细缝中透出的光亮竟十分耀眼,忍不住好奇,陈青石将那细缝凿了凿,待凿到能探出头时,他惊呆了。分明是一片世外桃源!
眼前是一处开阔的山谷。山谷的两侧是山坡林地,坡上长满了野生枣树、桃树、柿子树等果树。
一条小溪,潺潺流动,溪水清澈见底,溪中浮了层鲜活肥美的鲫鱼。再往里走,越来越宽阔,是一望无垠,长满了杂草的山地。野兔、狍子隐约可见,在那儿优哉游哉地啃着青草。
是个十分适合避世的好去处!
山洞是两年前被他意外发现的,记得第一次看到它时,我被狠狠地震惊了。
虽然这几年我们在山上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但是山下的日子却越发艰难。特别是这两年,陈青石去山下卖猎物时,时常会遇到一群群饿得面黄肌瘦的流民在乞讨。
他们许多都是从北边流浪过来的,据说是家乡发了水,遭了灾,不得已才拖家带口,外出讨生活的。
山下李娘子家的车行生意也不好做。有时闷得慌,我会下山到她的店中坐上一坐。
李娘子说蛮夷又打了过来,这一次他们来势汹汹,夺了我们好些个城池,吓得皇帝老儿又是割地又是赔款的,这才挡住了蛮夷南下的铁蹄。
皇帝老儿的皇位又坐稳了,可苦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为了赔款,赋税竟又比往年多了三成,许多受了灾的百姓压根缴不上税,最后只能卖儿鬻女。
她一日比一日没精神,每日就着清冷的生意,来来回回地拨着算盘,嘴里不住地嘀咕:「这天怕是要变了!」
眼见形势不对,发现山洞后,我们第一时间就决定往山洞存储各类生活必需品,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两年的时间,我们就地取材,在山谷盖了五间木屋。又挖了地窖,将家中存储的洋芋、腌肉等运来了大半。
陈青石又花了几十两的银子,到镇上采买了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棉衣棉被等物,全把它们运到了山谷中。
我怪他乱花银子,他却一脸严肃:「玉儿,一旦发生祸事,我不希望你有丁点闪失。现在我把东西备齐全些,到时你吃得苦就会少些!」
他很少这么严肃,盯着他担忧的眸子,我一时语塞,竟也无话可说,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一切平平安安,不要发生任何祸事。
12
祸事终究是来了!
鹅毛般的大雪下了七日,整个世界变成了纯白色,银装素裹,为这冬日景象增添了一份绝美。
可绝美的背后,却是无数普通人苦苦挣扎的悲惨命运。积雪深达一尺,气温也低得可怕,在屋外待上一会儿,人就快被冻麻了。
作为猎户,冬天御寒的衣物是足够的,皮帽、皮裘、皮靴,我们夫妻二人一人都有好几套。
大雪前,我又托李娘子弄来几十斤的棉花,缝了几床厚厚的棉被。靠山吃山,家里的柴火堆得满满当当,就连山谷那边也塞了半山洞。
可怜那些缺衣少食的流民,不知道该如何熬过这个寒冬。
大雪刚停,陈青石就带着小山到镇上打探消息了。
山路湿滑,十分难走,自他们离开,我便心神不宁,一个人守着阿黄,整日盯着门门。
三日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回来。小山的媳妇阿娥急得来找了我好几趟,她去年才与小山成亲,今年肚子里已经揣了个娃娃,再有月余,就该临盆了。
阿娥与小山感情要好,几日得不到自家相公的消息,她急得直哭。我怕她着急上火,动了胎气,将她好好安抚了一番,才把她劝了回去。
其实我也是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左思右想,打算自个儿下山寻他们。
当年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也无甚意思,是陈青石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如若他有了三长两短,那我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还没准备好干粮和水,阿黄就冲着门狂吠起来。
「玉儿,开门,是我们!」是陈青石的声音。
我将手里的干粮扔了,飞奔着将门门拔掉。门打开,眼前是狼狈的三人。
陈青石的棉袍破破烂烂,似乎被撕扯过,他的脚有些跛,不知道是磕碰到哪儿了。
小山的两只眼睛乌青,右边脸颊肿得高高的,嘴唇边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还有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姑娘,仔细一瞧,竟然是李娘子的女儿阿圆。
我连忙找了干净的衣服给他们换上,又烧了热水让三人好好泡个脚,再为他们下了三大海碗热腾腾的肉丝面。
三人似乎饿了很久,陈青石和小山就着蒜瓣,「呼噜噜」就将面条吸溜了个干净。
阿圆虽也饿极了,却吃得斯文,不一会儿也将一大海碗的面都吃光了。
「嗐,又活过来了!」
吃饱喝足后,小山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满足地喟叹。
「玉儿,山下乱了,我们差点没能回来!」
陈青石的嗓音沙哑,言语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我听得心惊胆战,原来差一点儿就见不到他了。
「李娘子他们还安好吗?」
许久没有见到李娘子了,我很担心她。
陈青石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阿圆,眼睛里满是担忧。
阿圆在一旁,紧紧咬着嘴唇,无声地哭泣,眼泪「滴答滴答」打湿了衣襟。我搂着她,着急地问陈青石,李娘子究竟是怎么了。
「李娘子,她,她家除了阿圆,都没了!」
踟蹰许久,他告诉了我这个噩耗。
阿圆哭得快昏厥过去,我惊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怎么会?李娘子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没了?」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圆圆的,一笑有两个浅浅酒窝的脸,眼泪便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陈青石将几日来山下的见闻,一五一十告诉了我。
他说现在山下大乱,已然成了炼狱,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波及山上了。
原来,这场大雪让蛮夷受灾严重。他们的牲畜被冻死无数,没有足够的食物,他们公然撕毁与老皇帝的协议,继续南下侵扰我大璟的国土。
大璟素来重文轻武,军力孱弱,难以抵挡蛮夷的屠刀。又听闻军中的将士每日只有两升陈麦当军粮,将士们怨声载道,士气低落。
蛮夷一路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璟子民苦不堪言。
大雪积得太厚,陆路受阻,运河被冻住,粮食无法运进城,各地城内的百姓饥寒交迫,冻死、饿死无数。
听说就连京城都冻死了上千人,可见这场雪灾的可怕。
即便官府开仓放粮,架起一口口大锅熬稀粥,也架不住那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
没办法,大璟的百姓实在太苦了,五年内发了数次水灾和旱灾,现在又遇上了雪灾。无数百姓变成了流民,食不果腹,哀鸿遍野。
而天潢贵胄们却夜夜笙歌,不察民情,任由他们在困苦中挣扎,找不到一点希望。
官府的粮仓空了,可城内粮商的米库还堆得像小山似的。他们的眼里只有银子,饿殍遍地的惨景与他们毫无干系。
粮商们故意抬高粮食价格,想趁乱多赚些黑心钱。
没有余钱买粮的百姓只能捂着早已饿得干瘪凹陷的肚皮,眼巴巴望着那洁白晶莹、散发着幽幽清香的大米。
也不知究竟是谁第一个带的头,一夜之间,无数个快要饿死的人,纷纷爬向米铺,去争抢那一口口救命粮。
米库被抢得干干净净,就连掉落在泥土中的碎米粒,也都被街边的花子,捧着破钵,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抠了出来。
城内的秩序乱了,一伙伙歹人趁火打劫,将城内的各类铺子、商行劫掠一空。
他们坏事做尽,奸淫掳掠,若抢不到金银财宝,便会放火烧了屋子,杀了主人。
一伙歹人闯进了李娘子的店里,李娘子为了保护女儿阿圆,生生挨了歹人五刀。
陈青石他们赶到李娘子家时,歹人们正撕扯阿圆的衣裳。他们冒死将阿圆救下,一路不敢停歇,连夜带着她逃回了山上。
13
「玉儿,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要尽快到山谷!」
陈青石估摸着歹人用不了多久就会上山,他和小山分头通知莫苍山的其他人。
天微微亮时,我和阿圆将家里的东西都打包好了。陈青石带着李婆婆、老神医还有婆婆的孙子小盛,小山带着媳妇阿娥一起,往山洞方向出发。
山上的其他人家,陈青石和小山也全都通知过了。有的人家立时就反应了过来,千恩万谢,立马想法子避祸。有的人家却将信将疑,迟疑不定。
陈青石只将老神医他们一起接了来。经过大毛的事情,凡事他也多长了心眼,性命攸关的事,只能带着亲近的人,万一旁人起了坏心思,暴露了山洞,一堆人的命都不要了。
山路难走,阿娥又大着肚子。陈青石将门板卸下,铺上厚厚的棉花,他和小山抬着阿娥上山。
小盛也是个半大小子了,一路上他帮忙照顾两位老人,又帮陈青石轮换着抬门板。
阿圆是个能干的姑娘,她不怕苦累,一路上也帮了不少忙。
山洞距离太远,一群老弱妇孺最起码需要三五日才能走到。天黑的时候,我们沿途找了山洞,暂且歇息。
第三日晚上,站在半山腰,能看到我家的方向火光冲天,再瞧瞧其他方向,也是点点火光,还夹杂着凄厉的惨叫。
没有及时逃走的人家遭了难。
女人们纷纷掉了泪,男人们默默不语,大家都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第五日,在避开最后一片沼泽时,我们终于进了山洞。
陈青石和小山将我们的踪迹全都掩盖住,洞口又堆了石头,从外面怎么也想不到里面会别有洞天。
其他人都被这个洞中洞震惊了,看着堆满了各类物资的山洞,老神医摸着花白的胡须,感慨万分,直夸我们夫妻有心了。
经过两年多的准备,我们存储的腌肉、米面、洋芋等物至少够大家吃个两三年。除此以外,我还带了水稻、玉米,各种豆类、瓜果的种子三十余种。
山谷开阔,山上肥沃的土壤被水冲到山谷里,故而土壤肥力十足,十分适合种植。
五间木屋,一间当作灶房,其余四间我们夫妻与小山夫妻各一间,李婆婆和阿圆一间,老神医与小盛一间。
阿娥半月后产下一子。她这一胎,生得十分不易,原本还挺顺利的,最后却怎么也生不下来。
老神医只会医人,从不会接生。阿圆自告奋勇,说她曾经给家里的母牛接生过,保不齐能救阿娥嫂子。
小丫头的眼睛亮晶晶,小山早都哭成了一摊烂泥,他跪在地上给阿圆磕头:「阿圆妹子,若是你能救了阿娥,我给你当牛做马!」
阿圆顾不得拉他,就一头扎进了产房。我端着一盆血水,厉声喝道:「别哭了,快点烧热水!」
没想到小丫头还真有两把刷子,在阿娥的肚子上左转转,右顺顺,不一会儿,产房里就传来婴儿的哭声。
不愧是个小子,哭声可真有劲儿!
小山抱着襁褓里的儿子,搂着阿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子,我好怕,好怕你丢下我一个人。我混蛋,生孩子太痛了,以后咱们再也不生了,不生了。」
阿娥眼圈红了又红,直骂小山是个傻子。
陈青石悄悄拉着我:「原来生孩子要流这么多的血,实在是太受罪了。咱们也不生了,我不想你受苦。」
我也骂他是傻子,净说傻话,孩子我一定是要给他生的,最好生出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孩子才好呢!
小山给儿子起名叫大头,怪他的头太大,害得阿娥难产。
阿娥生产伤了根本,几乎没有奶水喂养大头,急得她嘴唇起了个好大的燎泡。
还是陈青石有办法,他设了个陷阱,套了头刚下崽的母山羊。这样,大头每日就喝上了鲜羊奶。
加上大头,山谷里一共有了九个人。山谷资源丰富,但也不能坐吃山空,李婆婆每日都念叨着要积谷防饥。
陈青石带着小山和小盛,花了月余的时间,将附近林地里的树都给砍了,再一把火将枯树干全部烧了,开垦出了十几亩的山田。
李婆婆自从嫁到莫苍山,就再也没种过田了。她出身农户,从小干了不少的农活,虽然年纪大了,但在一旁指导我们,绰绰有余。
山谷水源充足,十分适合种稻谷。我曾托李娘子弄来两斗稻种,现在将它们翻晒好,选出好种子浸泡后再催芽,等种子露白后将它们均匀撒在山田里。
李婆婆好似又回到了十八岁,她日日守在田埂,观察墒情,告诉我们几时该灌溉了,几时又该施肥、除草了。
七月,成片金黄的稻穗随风摇曳。李婆婆咧着嘴大笑:「几十年没有见过这样丰收的场景了,现在的日子比当地主婆还要好哩!」
收了两千余斤的稻谷,我们的心才真正安定下来。
大头都快一岁了,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学走路了。
老神医整日拘着小盛和阿圆,说两个孩子有慧根,他要把毕生的本领都传授给他们。
两个孩子倒是真心想学本领,每日跟着老神医到深山、悬崖边识花辨草。
我和阿娥平日就帮大家做饭洗衣,尽可能地将饭食做得好些,把大家都养得壮壮的。
闲暇时候,我们就跟着李婆婆学织布,学种植。山谷中长满了野葛,李婆婆教我们织出了葛布,用它做成了葛衣。
我们在山谷中完全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每日天一亮,陈青石就会在木板上刻下深深的一道横。算算日子,在谷中我们已经待了快两年了。
然而,变数总是暗藏在平静之中。
14
自从搬到山谷,陈青石每日都心事重重。
每晚,他都是先看着我安然入梦,才敢睡下。晚上也似烙饼,翻来覆去睡不着。
有时我半夜惊醒,发现他侧着身子,托着腮,专心致志地盯着我看。
这两年,每隔一段时间,他和小山就会偷偷潜下山,打探消息。
可每次回来,他们的脸色都不是很好,问详细情况,两个人都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多余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我知道,山下的情况绝对不会好到哪去。因为他有时梦魇,浑身汗湿,双手挥舞,嘴里不停地嘶吼:「你们这群畜 生!」
我忍不住将他轻轻摇醒。猛然醒来,他用猩红的眸子狠狠瞪着我,待看清是我,霎时卸力,放下防备,默默搂着我。
我没有多问,只是轻拍他的后背,希望他能睡个安稳觉。
为了保证绝对的安全,陈青石他们从山上运了块巨石放在洞口。
这块巨石重达几十吨,当初运它下山,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他们将大圆木放在巨石下面,滚动木慢慢移动,花了月余的时间,才将它移到洞口附近。
巨石枕在圆木上,靠近洞口。发生危险时,就撬动圆木,让巨石将洞口封死。除非用火药炸开,否则任何人都无法进出。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还在山洞里贮存了少部分柴火、粮食、生活用具,假装有人在山洞避难,迷惑闯入者。
原本以为这么隐蔽的地方根本不会被人发现,可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如果时光回到那日,那我拼死也会拦下他。那日,他带着小山又要下山。原本我是要拦着他的,因为那日我的右眼跳得实在厉害,心里也慌慌的。
大头「咿咿呀呀」地拉着我,要我给他讲耗子娘子的故事。稍一耽搁,他们二人竟不见了踪影。
我无奈,只能哄着大头玩。不大一会儿,竟听到洞口方向「轰隆」一声巨响。
山谷里的人全都放下手边的活计,奔到了洞口。
巨石被撬动,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我清点了人数,唯独少了陈青石和小山。
阿娥瘫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呼喊小山的名字。
我也禁不住浑身发抖,洞口被堵住了,他们二人绝无可能进来了。
可怎么办,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已有了他的孩儿啊!
「都别哭了,青石从前跟我说了,倘若有一天他们将洞口堵住了,定是遇到了极大的危险。他让我告诉大家,在谷内好好过日子,安心等他回来!」
老神医站了出来,告诉我们,要好好活着,等他们平安归来。
我将阿娥扶起来,替她擦干了眼泪:「阿娥,好好把大头养大,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神医替我把脉,说我这胎脉象不稳,须得好好养着。
阿娥他们简直是要把我给供起来了,日日让我躺着,不让我做任何活计。
我整日躺着吃喝,就似猪圈里的猪,毫无意外地胖了起来。
我的肚子大得吓人,明明才三个月的肚子,却似别人七八个月那般大。
老神医每隔三五日就给我把脉,这次他探了许久才说:「拾玉,你莫不可再憋坏自己,偷偷伤心了。肚子里怀了不止一个孩儿,可得将他们平安生出来啊!」
我惊了,我每日都装作很高兴的模样,可每一天,我的脑子里都是陈青石的影子。没有他在身边,总觉得自己就好似被雨打的浮萍,不知何处是归宿。
夜深,我辗转反侧,总会忍不住偷偷哭泣。我可真糊涂,差点伤了肚子里的几个孩儿,陈青石回来定会怪我的。
从那日起,我每日除了晒太阳,就与李婆婆他们纳鞋底,说闲话,尽量让自己放轻松。
阿圆出落得越发出挑,小盛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常常让她羞红了脸。
两个孩子被老神医教导得很好,医术进步很快。阿圆闲时会陪我晒太阳,往我嘴里塞她自己做的冬瓜糖:「嫂子,若是想陈大哥了,吃块糖就不想了。等生产时,阿圆定会让你平平安安!」
小丫头没有食言。我生产时,比阿娥那会儿要凶险不知多少倍。
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身下的血不停地流,耳边是阿娥和李婆婆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我只觉得他们很吵,扰我好梦。
恍惚间,我听到了陈青石的声音:「玉儿,不能睡,孩子们需要你。」
一个激灵,只觉浑身刺痛,原来阿圆拿着银针,将我扎成了刺猬。
见我醒来,她「哇」一声就哭了。阿娥和李婆婆喜滋滋地抱来了两个皱巴巴的孩子,齐声夸我能干,一下生了两个娃娃。
我有些委屈,生孩子真痛啊,好想陈青石陪在身边。
双胞胎是龙凤胎,奶娃娃太小,也看不出长得像谁。他们就像两头小猪,每日吃了睡,睡了吃。
我的心思都扑在了他们的身上,双胞胎虽是足月生产,但个头都偏小,需要细心照料。
他们是我和陈青石日思夜想才盼来的孩儿,我定得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让他们的阿爹见了第一面就欢喜!
双胞胎五岁了。五年里,老神医和李婆婆愈发苍老,他们终于敌不过岁月,先后辞世了。
两位老人家离世前,我们操办了阿圆和小盛的婚礼,了结了他们的心事。
阿圆也很争气,三年抱俩,给小盛添了两个大胖儿子。
双胞胎懂事了,每日看阿圆的儿子跟在小盛身后喊爹爹,总是很羡慕。
他们追着我问,爹爹在哪里,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每每这时,大头就会拉着他们到洞口。
「阿娘说了,等这块大石头挪开了,我们就可以见到爹爹了!」
几个孩子每日就围在石头旁,研究如何将它挪走。
小孩子心性,交代他们注意安全,我和阿娥就忙着干活了,毕竟家里这么多张等着吃饭的嘴呢。
那日,我和阿娥在稻田除草,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吓得我们撒腿就跑,去找孩儿们。
洞口浓烟滚滚,孩儿们不见踪影,我和阿娥吓得魂儿都没了,凄厉地呼唤着他们。
「你们在找他们吗?」
浓烟散去,两个男人,带着一群兴高采烈的孩儿,怔怔地望着我们。
我揉了揉眼睛,原来,他真的回来了……
(正文完)
番外:陈青石
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家中有父母,还有兄长。
从小,我就不懂得被人疼爱是何种滋味。
兄长比我大两岁,阿爹和阿娘特别宠爱他。特别是阿娘,简直把他当成了心尖尖。
家里好吃好喝的,阿娘永远想着的都是她的大儿子,而需要使唤做活的,她也永远只会想到我。
「青石,家里的猪草快没了,你去割几筐来。到时把猪饿瘦了,卖不上价,耽误你阿兄考秀才。」
「青石,耕牛近日累坏了,还有二亩地,你去犁一犁吧!」
……
从我懂事起,家里就永远有干不完的活。
我在毒日头下挥汗如雨,辛苦犁地时,阿兄坐在树下,喝一口阿娘为他精心准备的冰镇绿豆汤,再摇头晃脑地读一句「之乎者也」
其实我也想读书,也想考秀才。阿娘知道我的想法后,用手指头使劲戳了戳我的脑门,将我狠狠骂了一通。
「瞧你这个呆愣样,一点也不如你阿兄伶俐。还想考秀才哩,老娘瞧着就来气,怎么不叫雷劈死你个讨债鬼!」
阿娘的指甲许久都不曾修剪,又尖又硬,生生将我的脑门戳破一块皮。
阿爹从不管我们娘儿几个的事,他空闲了,总喜欢与村里的闲汉们聚一起推牌九。
但我知道他也很疼阿兄,因为他总会偷偷给阿兄塞各种吃食。
当然,那些吃食从来没我的份。我很委屈,想不通同样是自己的孩子,他们为什么如此厚此薄彼。
我一个人躲在麻子婶家的瓜棚里面哭。麻子婶收拾完地里偷瓜的猹,一巴掌拍在我的脑袋上:「瓜怂货,男子汉哭什么哭!」
她弓着腰,在西瓜堆里翻找了半天,挑出最大最沙的那一个,一拳劈成两半,逼着我吃。
炎热的夏日,我从来是没资格吃西瓜的,每次都是等阿兄啃完,我才能偷偷捡他吃剩的西瓜皮解解馋。
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麻子婶为我打抱不平:「黑了心肝的贼婆娘,非得听什么狗屁算命先生的话,将好好的孩子糟蹋成这样。」
麻子婶说我爹娘听信算命先生的话,说我出生的时辰不好,长大必克父克母,给家里惹出大麻烦。
化解的方法就是不能同我太亲近,防止我夺了他们的运势。还说我阿兄将来必是个读书的料,一定能靠他光耀门楣。
我恹恹地摸回了家,免不了被阿娘好一顿打。
日子磕磕绊绊,我长到了十五岁。
十五岁那年,阿兄迷上了清月楼里的媛姑娘。他偷了阿爹阿娘的积蓄,只为博媛姑娘一笑。待银子使完,媛姑娘翻脸不认人,阿兄恼怒之下,失手将人给掐死了。
官差上门捉人时,哭哭啼啼的阿娘将我推了出来:「就是这个不孝子杀了人,真是家门不幸啊!」
阿娘买通了衙役,使出李代桃僵之计。县令判了我秋后处斩,我在大牢里待了三个月,家中无一人来探望过我。
听狱卒说,他们把我从族谱上剔了出来,到处宣扬跟我断绝了关系。
原本我是想找县太爷鸣冤的,可转念一想,就算申冤了又怎样,连最亲近的亲人都想让我去死,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呢?
也许,我本就不该来这个世上吧!
也算运气,我竟遇上了皇帝大赦天下,死里逃生。
原本我是想到漠北从军的。走之前,鬼使神差,我又回到了家,打算与父母做个了断。
阿娘见了我像是见了鬼,缓过来后,她抱着我又哭又笑,我很不习惯她如此亲近我。
阿爹使出浑身解数,整出了一桌好酒好菜。一家人使劲劝我喝酒,说是要好好为我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直到落水前,我都沉浸在欢喜中。
喝了太多酒,晕晕乎乎的我不知怎么到了苍河边。只记得后背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还有阿兄狠毒的声音。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你要是死在牢里该多好!」
原来他们怕我回来,事情败露,牵扯到阿兄。
苍河水湍急,我醉酒无力,只能随着水流上下浮沉。河水呛进肺里的感觉很难受,像是有只大手紧紧扼住我的脖子,让人怎么也呼吸不上来。
后来,怎么爬上岸的,我并不清楚。只记得有人在拼命捶打我的胸口,还嘴对嘴儿给我吹气。
待稍稍清醒后,才发现救我的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年岁不大,却有些老成。她一板一眼地训斥我,生命如此可贵,怎可随意糟蹋。又告诫我,我这条命是她救活的,她就是我的大恩人,今后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许再寻死觅活了。
道理我记下了,在我的心里,也将小姑娘娇俏的脸孔深深刻下了。
获救后,我幡然醒悟。得不到父母疼爱又如何,生而为人,我就有好好活下去的权利。
既然老天给了我重新开始的机会,那我必要把握住,好好活出个人样来。
我到莫苍山当了猎户。
六年过去,我无数次死里逃生,也成了莫苍山上最好的猎人。
得知太傅府出事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就翻出了家里的钱罐。钱罐里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堆碎银,与二百两相差太多。
我急忙返回山上,准备提前去捉那只盯了好久的大虫。
我有些心急,怕晚了耽误正事,没有叫上小山他们就贸然行动了。
趁大虫喝水不备,我一箭射中了它的耳朵。大虫震怒,发出猛烈咆哮,转身朝我袭来。
后背挨了它重重一爪子,震得五脏六腑都痛。我与它缠斗了两三个时辰,袍子被它撕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最后从背后一箭,才将它彻底制服。
将大虫贱卖了三百两,我就驾着马车,朝京城狂奔。
我到的时候,小姑娘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地上,看着让人的心直抽疼。
交给丁甲二百两,我就抱着我的小姑娘,带她回莫苍山。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这一次,换作我来为你遮风挡雨。
大毛掳走了我的玉儿,我恨不得剐了他。
念在旧情,我委屈了玉儿,饶了那对狗男女,让他们滚出了莫苍山,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娶了玉儿,我才真正体会到被人牵挂,被人疼爱的感觉。
每次上山,她总是左叮咛右嘱咐。无论我多晚回来,家里的油灯总会为我亮着,她也总会给我准备一顿热乎乎的饭食。
上山打猎,总免不了磕磕碰碰,被石头擦伤了,被发狂的猎物咬破皮是常有的事。每次只要发现我的身上有丁点伤口,她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地流。
我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从前猎大虫的时候,大虫一掌差点把我的肋骨拍断,这些都是小伤,根本不碍事。
不说还好,说了更糟糕。她听了竟哭得更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将我抱得紧紧的,说我受了太多苦,她难受。
我一看她掉金豆子,心里也难受得不行。再打猎,就小心翼翼,再也不敢弄出许多伤口出来。
原以为她适应不了山里的日子,没想到我的玉儿竟一点也不娇气。待我知晓了她从前的遭遇后,我的心愈发疼了。
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替她报了从前的仇!
我与玉儿和和美美过了五年。五年里,我们从未红过脸。
玉儿生得美,她一笑,仿佛两只眸子里盛满了温柔的风,吹得我心暖暖的。
我怎么看都看不够她!她做饭时,洒扫时,锄地时,只要看到她,我的心里都是满满的欢喜与安稳。
山下乱了,我很慌,怕保护不了我的玉儿,让她受到伤害。
我把亲近的人都安排到了山谷里,希望在这一方宁静的土壤中,保护大家周全。
我和小山会定期到山下打探,可每次,都令人十分沮丧。
世道已经彻底乱了。京城发生了叛乱,皇帝连夜逃了出去。叛军、盗贼全都冒了出来,都想趁乱分一杯羹,捞些好处,而最苦的就属百姓了。
莫苍山下聚集了一帮乌合之众,占山为王,无恶不作,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将百姓们霍霍得苦不堪言。
我和玉儿的家被他们烧得精光。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人家,大多都被他们杀得殆尽,只留下年轻的妇人,
供他们蹂躏。
没想到,他们竟然想染指我的玉儿!
那日,我和小山藏在山洞,遇到几个进来避雨的歹人。
其中一个与其他人调笑:「若我说,张爷我经过的女人,最有味道的当属夏太傅的姨娘。那娘儿们浑身的肌肤似那滑溜溜的缎子,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可惜她死得太早,否则将她献给老大,老大定会赏我不少金银!」
「听说那娘儿们的女儿也是个绝色,就藏在这莫苍山上。待我们搜山把她揪出来,再把她献给老大,那我们泼天的富贵不就来了嘛!」
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他就是在狱中欺负了岳母的张牢头。
我一路尾随,趁他落单时,一刀结果了他的狗命,将他扔到了悬崖下。呸,算便宜他了。
我和小山将踪迹全部清除,可百密一疏,中间还是出了变故。
这个变故就是大毛和翠华。他们这对狗男女黑了心肝,也加入了那群歹人之中,趁乱兴风作浪。
他们带了许多人搜山,势必要把玉儿给找出来。
大毛对莫苍山十分熟悉,他又了解我的狩猎习惯。一路跟踪,竟让他们跟到了沼泽地附近。
那日我和小山商量,要将山谷的出口堵上。因为大毛他们跟得紧,就快要发现山洞了。
情急之下,我和小山毫不犹豫撬动了圆木,彻底将进出山谷的洞口堵死。
洞口堵死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因为我的玉儿在里面能够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不过玉儿见不到我,她定会伤心难过,怕是晚上又要偷偷哭鼻子了。早知道,我应该跟她告个别的。
我和小山在山洞守了八日,确定他们发现不了山谷后,我们就趁黑摸下了山。
我们投靠在定远大将军的麾下。大将军治军有方,爱民如子,是大璟的大英雄。
我把洋芋的种子交给了大将军,大将军欣喜异常,让将士们开垦荒地,种上了大片的洋芋。洋芋丰收,又将种子分给了流民,给他们划了地,让他们安定下来。终于,大璟的子民能吃饱了饭,所有人将大将军奉若神明。
跟着大将军,我们花了几年的时间攘外安内。这些年,先是不要命地将蛮夷打回了老家,破除了外部威胁。后又剿匪、平叛,将那些坏事做尽的歹人全都除了。
我和小山每次打仗,都会拼命往前冲。因为我们知道,只有让大璟彻底安定下来,我们的女人和孩子才能过上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
老皇帝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最终竟活活被吓死了。他没有子嗣,众望所归,大将军成了大璟的明君。
莫苍山的那伙歹人是我和小山剿灭的。几年不见,大毛竟混成了二把手,带着翠华吃香喝辣。
解决他们的那一天,下着蒙蒙细雨。
大毛吓得爬也爬不起来,嘴里直念叨他错了。
翠华拽着我的裤腿,说她愿意给我当暖脚婢,只求饶了她的狗命。
我呸,就她也敢?她连我的玉儿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多看她一下都脏了我的眼。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年他们不顾念莫苍山的父老乡亲,将山上屠了个干净,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
最后的隐患被除了,我和小山终于可以放心回家了。
刀剑无眼,这些年我们不知道受了多少伤。小山的一条腿瘸了,我的一只眼睛瞎了,我们俩带着皇上的赏赐,回到了山谷。
打开洞门,我们都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儿。
我的玉儿还如从前那般美,她痴痴地望着我,不敢相信我真的回来了。
看着两个粉雕玉琢,与我如出一辙的孩儿,我的心一阵阵揪痛。
我的玉儿究竟是受了多少苦,才能将孩儿们养得这般好?
玉儿,我陈青石蹉跎半生,早已千疮百孔。唯独遇你,才能欢喜,漫漫余生,只愿与你共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