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64年,陈友谅之子陈理,年方十三,浑身颤抖伏地,哭泣呼喊:“我投降,我全家都投降。”朱元璋见此,扶起陈理,拉着他的手,温和说道:“童子,莫怕,你尚且年幼,我不治你的罪。”说完带着陈理返回应天。 这孩子被带回应天府时,脚底还沾着鄱阳湖边的湿泥。应天的城墙比陈理老家武昌高出一大截,守城士兵的铠甲在太阳底下反着冷光。他缩在马车角落里不敢往外看,只听见街市上人群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进来——“这就是陈九四(陈友谅)的崽子?”“朱大帅心真宽啊......” 朱元璋把陈理安置在城西一座青砖小院里,派了四个老嬷嬷照顾起居。院里种着两棵枣树,开花时蜜蜂嗡嗡绕着飞。陈理起初整夜睡不着觉,总觉得窗外有人举着火把要闯进来。过了半个月,有个嬷嬷偷偷告诉他:“别瞎琢磨了,大帅今早刚砍了张士诚手下十二个降将的脑袋,你这小院可比外头安稳多啦。” 应天城里开始流传新故事。茶楼说书人把“朱大帅宽待幼童”编成了话本,连秦淮河画舫上的歌女都在唱:“莫道英雄心似铁,应天城头月如霜......”老百姓端着粗瓷碗蹲在门槛上闲聊:“要不说人家能成大事呢?这份气量,比当年楚霸王强!” 陈理十六岁生日那天,院里来了个穿绯袍的官员。那人捧着本黄绸册子念了半天,最后说从今儿起该管他叫“归德侯”。陈理跪在地上接旨,突然想起三年前父亲战死时,武昌城头的帅旗也是这样哗啦啦响。新封的侯爷府在城南,朱红大门上钉着八十颗铜钉,看门的老兵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吃饭时喜欢比划鄱阳湖大战的细节。 朱元璋偶尔会召陈理进宫。大殿里的金砖亮得能照见人影,皇帝总爱问些武昌老家的风物,陈理答得结结巴巴。有回说到江滩芦苇荡里的野鸭子,朱元璋突然笑起来:“你爹当年要是肯老实待在沔阳打渔,说不定......”话没说完又转去聊应天城的桂花糕。陈理出宫时贴身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了,靴子里藏着的小匕首硌得脚疼——这是他最后的保命家伙,虽然根本不知道怎么用。 日子像秦淮河的水似的流,归德侯府门口的榆树叶子黄了又绿。陈理二十五岁那年,锦衣卫在侯府后墙根逮住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从他竹签筒里搜出封没署名的信。第二天早朝,兵部侍郎提议该让归德侯“就藩”。朝堂上安静得能听见香炉冒烟的声音,龙椅上的皇帝摆摆手:“小孩子家闹着玩,送他去高丽转转得了。” 三艘官船离岸那天下着毛毛雨,陈理站在船头望见紫金山渐渐缩成个小墨点。高丽王专门给他修了座带温泉的宅子,就是冬天北风刮起来像狼嚎。五十岁寿辰那天,陈理喝多了自家酿的米酒,突然用武昌话骂了句:“个板马养的......”伺候的高丽婢女没听懂,倒是窗外松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了一地。 应天城里的史官握着笔杆子发愁。归德侯的传记该怎么写呢?最后呈上去的稿子只有八行字,倒是附了张单子:某年某月赐绸缎二十匹,某年某月赏辽东人参五匣。朱元璋批阅时添了句:“孩童无辜,朕甚悯之。”笔迹比当年在鄱阳湖写军令时柔和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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