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哥在仓库干了好多年了，工资4500，想涨到5000，但老板不同意，扬言道，能做就做，不做就走人。
那天堂哥给我打电话，声音听着就没精打采的。他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脑子里都能浮现出他那模样：站在仓库门口，身后是堆得老高的货箱子，手里捏着那张估计都被汗浸湿了的考勤表。我知道，那上面记着他快五年了，一天假都没请过。就连去年他儿子发高烧到39度，他也是上完夜班才赶紧往医院跑。
堂哥刚去仓库那会儿，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小伙，现在眼角的皱纹比货箱上的胶带还多。仓库里的货架高，他盘点的时候总得爬上爬下。有一回没踩稳摔下来，胳膊肘蹭掉一大块皮，老板就扔给他一瓶碘伏，说“小伤，没事”。他第二天照样准时上班，因为他知道家里还等着他这份工资还房贷呢。
我去过他干活的仓库，夏天热得跟蒸笼似的，冬天又冷得像冰窖。他负责的那块地方，货永远码得整整齐齐。哪个批次的货放哪排货架，保质期还有多久，他闭着眼睛都能说上来。仓库里新来的年轻小伙子老问他：“哥，你记这些有啥用啊？老板不就看谁干得快嘛。”他总是说：“货跟人一样，你对它上心，它就不给你找不痛快。”有一次，一批进口零食标签贴错了，全靠他凭着记忆把所有贴错的都找了出来，帮老板避免了好几万的损失。结果呢？老板就奖励了他一箱快过期的饼干。
这次提出加薪，其实是嫂子劝他去的。孩子要上小学了，学区房的首付还差着一截呢。嫂子想着他在这儿干了八年，从搬运工做到仓管，工资就涨过三次，加起来还不到一千块。“哪怕就涨五百呢，也是个心意啊。”嫂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哭腔，“他每天回家，鞋里面都能倒出沙子来，腰累得直都直不起来，老板怎么就看不见呢？”
堂哥挂了老板电话后，在仓库蹲了俩小时。他给我发微信说：“其实我不是非要那五百块钱，就是觉得，这八年的日子，好像白过了。”我看着这句话，想起去年家族聚会，他喝多了，掏出手机给我们看仓库的照片，特自豪地说：“你们看，这都是我理的货，比超市摆得还整齐！”那时候他眼里的光，比酒杯里的酒还亮堂。
没过几天，堂哥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辞职了。我当时吓了一跳，他反倒挺平静地说：“昨天隔壁物流公司的老板来调货，看见我盘点，说他们那儿缺个懂行的仓管，给开6000。”原来那老板早就注意到他了，说每次来提货，就数他负责的区域最利索。有次下大暴雨，别家仓库都进水了，就他提前把怕潮的货挪到了高处。
去新公司上班那天，堂哥特意换了件新衬衫。他发了条朋友圈，是一张仓库的照片，配文写着：“认真干活，总有人看得见。”底下评论里，以前仓库的那个小伙子说：“哥，你走了我们才发现，那些你随手记下来的货位表，原来这么重要。”
上个月我去看他，他正在给员工做培训。讲台上放着个笔记本，里面记着各种货品的特性，哪种怕晒，哪种怕压，密密麻麻写了大半本。“以前总觉得老板不认可，就好像自己的活儿都白干了。”课间他跟我说，“现在才明白，咱干活不是给老板看的，是给自己攒本事呢。”
新老板对他挺器重，说他整理的仓库，周转率提高了三成。上个月发工资，他多拿了两千块奖金，还特意请我们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他举杯说：“以前总觉得，能忍就忍，怕丢了饭碗。现在才知道，有手艺、肯上心，走到哪儿都有饭吃。”
嫂子偷偷跟我说，他现在回家，腰没那么疼了，因为新仓库装了升降机。老板说：“好员工可不能累坏了，机器能做的，就别让人工扛。”我看着堂哥给孩子夹菜时挺直的腰板，突然明白，有时候离开不是认输，是为了去一个懂得珍惜你的地方。
前几天路过以前那个仓库，听说那儿已经换了三个仓管了，都没干长。老板在门口跟人抱怨：“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苦都吃不了。”我没说话，心里却想，不是年轻人吃不了苦，是他从来没想过，让人吃苦的同时，也该给点甜头。
堂哥的故事，让我想起我爸常说的话：“日子是熬出来的，但得熬得值。”这世上的工作，从来不是看你干了多少年，而是看你干出了多少价值。就像仓库里的货，堆得再久，要是蒙着灰，也不如码得整齐的新货招人待见。
现在堂哥开始学用仓储管理软件了，五十岁的人了，戴着老花镜，对着教程一遍遍练。他说：“不能让人觉得，老员工就只会卖力气。”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我忽然觉得，那些曾经受过的委屈，吃过的苦，其实都变成了垫脚石，让你在机会来的时候，能站得更高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