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甘岭战役下半程,十二军接替十五军,李德生观察到敌人在炮火掩护抵近前沿时,步枪迟缓的单发射击已失去作用,他命令要尽一切力量向前沿阵地供应有更大杀伤力的武器。 上甘岭后半程,第十二军顶上来的时候,阵地已经被炮火翻了好几遍。 土是松的,壕是碎的,烟一天到晚罩着,人走几步就像在灰里趟水。德山岘到水泰里的封锁线更像道火墙,汽车轮胎烫得能烙熟饼,运输兵背着弹药往前冲,棉衣被弹片划开一道道口子,露出的棉花沾着泥和血,看着像块破棉絮在地上滚。 敌人是跟着炮火贴上来的,炮声刚歇,人影已经压到阵地前沿。这种时候,步枪的准星还没对上,刺刀就快戳到胸口了——李德生在观察所里攥紧望远镜,镜片映着阵地前炸开的烟团,心里慢慢有了数。 武器换了,可怎么送上去?五九七点九高地的〇号阵地,三十八个人守着巴掌大的地方,光手榴弹就要两千三百六十枚。运输队想出土办法,每五十米挖个猫耳洞,炮弹落时躲进去,炮声一停就抱着弹药往前递,整条线像条喘着气的蛇,一节一节往阵地爬。 最管用的是爆破筒。土被炸成虚的,手榴弹甩出去常被埋住,索性往高处扔,让它在空中炸开;爆破筒不用,敌人一贴边就往下塞,一声闷响,连人带土一起翻。战士们后来摸到规律,听见敌人钢盔碰石头的响动,就顺着壕沿滚手雷,炸起来的土块能把下一波敌人绊倒。 这种打法,光有武器够吗?七四一高地后边的岩洞里,炊事员老王正把刚蒸好的包子往小布袋里装,一袋五个,用棉衣裹着怕凉。五十多人的运输队专背熟食,雪夜里踩出的脚印转眼被新雪盖住,摸到阵地就往壕沟里扔,“接着!”两个字喊得带霜气。 五圣山脚下的九十一团九个连,被李德生拉成九道梯队。前头放得轻,敌人炮火先打空;等敌人成堆往上冲,后梯队的机枪、冲锋枪突然从壕沟里冒出来,子弹像泼水似的扫过去。有人趴在弹箱上数,说敌人冲一次,前沿就落一层钢盔和枪托。 情报员小张趴在前沿的猫耳洞里,耳朵贴着地面听动静。白天记炮火落点,晚上摸黑爬到敌阵前,听他们换岗的咳嗽声、铁器碰撞声,回来就趴在报话机前喊坐标。炮兵阵地的老李说,有回小张报“左数第三道沟”,炮弹砸下去,敌人的嚎叫声隔着山头都听得见。 五九七点九高地的〇号阵地,后来成了敌人的“鬼门关”。轻机枪两挺、冲锋枪十二支,子弹加起来过万,手雷和爆破筒堆在壕沿边,像码着堆柴火。两个团的敌人轮番冲,最终没能往前拱半米。 十二军接手上甘岭二十五天,歼敌一万二千余人,自身伤亡四千余人。 数字冷冰冰的,可阵地上的土是热的。黎明前的雾里,有人靠着枪打盹,怀里还揣着没吃完的包子;远处传来履带声,他抬起头,拍掉肩上的土,手指摸到爆破筒的铁箍——那上面还沾着昨晚炸翻的敌人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