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20年，李克用的儿媳刘氏入帐侍奉，刘氏凑近，轻声提醒：“公公，您可得提防着，您那儿子说不定会心怀不轨。” 李克用坐在榻上，病容未褪，眼神却一如既往地沉稳。刘氏神情如常，说话时没有颤音，也没有急迫，像是聊家常。李克用没作声，只是看着灯影晃动。刘氏接着说，晋阳城里的将佐，最近已经有人不再称世子李存勖为“公子”，而是叫他“主上”。 这称呼一变，风向就不一样了。 李克用这些年，见惯了人心。他记得十年前，那会儿黄巢余乱未平，他亲自带李存勖征讨河北。那年李存勖年仅十八，战场上擒将斩敌，声震诸军。李克用虽骄傲，但也在心底埋下疑虑。 年少得志的孩子，未必明白什么叫收敛。 就在柏乡之战后，李克用也曾私下对张承业提过，李存勖锋芒太露，身边少年将领多是唯命是从，缺个拢军心的老臣。张承业当时没言语，回头就在军营里多留了几日，看将士行事细节。 李克用的警觉不只来自刘氏的几句话。前些日子，晋阳禁军粮饷拖欠两月，府中财物却在不明不白地流向前线，连押运将领也开始绕过自己请示，直接听命于李存勖。 这种情况他不是没察觉，只是一直不愿下定决心动手。 而这头李存勖呢，在外调动军马，整饬兵营，一副新王将临之势。他并未公然违背父命，只是逐步在取而代之。河北、昭义的粮草，都在他的控制下周转，哪怕李克用不发话，军中也知道主事者另有其人。 回到晋阳的刘氏没再言语。她做的，是她该做的事。她出身成德军镇，本就懂得政事门道，嫁入李家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言观色也成了本能。 没过几日，李克用便密令张承业出任监军，前往世子军中；又命潞州旧将重新调任河东边防。这是试探，也是制衡。 消息一出，晋阳府里立刻起了波澜，李存勖那边也很快传来消息，说是请父王宽心，前线一切按制执行。 这一回，李克用没有多言。他知道该给的机会已经给了。早年讨黄巢、击刘仁恭，李存勖的确立下赫赫战功，但在胡柳陂一役之后，李克用就察觉李存勖不再听劝。 李克用记得那场仗打得辛苦，虽胜，但调度混乱，有老将抱怨战术激进。战后李克用问过李存勖：“若你为王，该如何治兵？” 李存勖答得直：“兵者，唯快不破。”李克用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李克用自知病势加重，亲卫常在夜里听他咳得不止。他召来亲信，把箭三支放于案上，说是要留给李存勖，用于灭刘仁恭、制契丹、伐朱温。 谁都明白，这是托孤，也是警告。 一支箭射向敌人，两支箭却藏着对儿子的疑虑。刘氏在门外听见这些，眼神低垂，手指紧握衣袖，没有出声。她知道，有些话只能说一次，再说就是犯忌。 从那日起，晋阳的天就变了。墙高，门紧，府中人行走小心翼翼。李克用虽还在，但权柄已悄然偏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