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河向西流,流向大河。一条大河向南流,流向东海。在小河与大河的夹角处有一个名叫“乐土”的小村子,小村子里土生土长着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是专家宣称的,中年人自称为“老年人”。专家说了不算不行,因为“家”后面有“专”。

不管中年人究竟是“中年”还是“老年”,反正他没有子女,从少年到中年到老年都不会有。
没有子女是因为子女没有妈,子女没有妈是因为他没有老婆。没有老婆,不是因为人间没有丈母娘,不是因为丈母娘没有女儿。之所以是因为之因为是所以,兜兜转转跌跌撞撞端端正正,所有一切是他衣兜里没有花花银子,衣兜里没有花花银子是他肉肚里没有花花肠子。
中年人在粗放的市场经济、商场如战场中傲骨铮铮。一次,他摆地摊,有一件商品顾客问起价钱,他答60。顾客说30卖不?他答不卖。顾客说落实价多少卖?他答60。顾客说太贵了不要。他答,我50进货60卖,赚你10块,利润率20%。顾客说,你坐着躺着一下子就赚我10块,还利润率20%,高利贷才百分之十几,你发财要命呀?中年人再也没动声色,只三下五除二,掀翻了地摊走了人。
中年人听人说,现在很多不该有低保的人也有低保,你完全可以申请、享受低保。于是他进出有关单位破了几堆鞋,结果没有结果。又有人说,你进进出出只长眼睛不长耳朵,竹杠敲得叮当响,肉包子还不打狗,不浇水不施肥想结果?太神话了。

声色犬马珠光宝气的物质世界之于中年人,如同三宫六院的国色天香之于太监,探囊无物。中年人的低配人生之于人家的高潮迭起,如同黑暗里的根之于白明里的树,心盲不宣。
英雄是时代造就的,而狗熊是自己造就的,中年人的人生是铁定的。
远处晴空万里,脚下穷途末路。中年人有气无力地蠕动在他上下班的必经之桥上。小河上的小桥北头有他需要工作的灰羊电子厂,小河上的小桥南头有他需要金钱的柴米油盐家。他家穷户也小,穷家小户里深藏着他鳏儿寡母。
中年人心像结了冰,腿像灌了铅,眼望小桥流水,欲将灵魂融入其中,让人生与流水般自由而充满生机,哗哗作响。可是小桥不高,流水不深,不软不硬的,分离不开贪痴的皮囊和圣洁的灵魂,生命继续苟延残喘。

凉风吹,寒蝉鸣,中年人愣在大河上的大桥中,顺风顺水、心向眼望他的父亲,五官里没有生动。父亲是个瘦小的老头,一年四季风风雨雨都在小河边大棚里侍弄蔬菜。去年那天,卖了小菜高兴过头,一不小心喝了点想润润老骨头的小酒,骑着三轮车通过小桥时,被指酒驾罚款3000元,他从他老表李铁那借来钱解了围。但父亲却因这笔巨款的威力,从这大桥上跳进大河走了,带着滔滔巨浪去东海巨浪滔滔。
中年人的目光在苍天与河水的遥远之间茫然。那脸上,盖着两层表情,一层是尴尬,一层是泪奔。示人的是温存,不示人的是苦闷。
日薄西山,一切都来不及了,除了回光返照。中年人横在大桥,背向上流,面向下流,一跃正纵身,一牌警示抢入眼帘:“禁止跳桥,违者罚款1000元”。死还不能留人清白,中年人孤行受阻,阴谋破产。

他苦笑,因为他没有办法,这笑的后面隐藏着十万八千字的意思。他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半世生长从未野蛮过,如果匆忙一跳不毁了一世英名?宁可出丑裸奔,决不违纪犯禁。等交代好来往账目,清白了身前身后,再不早不晚正时一跳,做鬼也风流。
你的爸爸是李刚,我的老表是李铁。天大地大不如老表亲。中年人在心里盘算如何去找他的李铁老表。
老表,你一定要最后救我一命,为我承担1000元罚款,我要出趟远门,而且我把我亲妈你姑妈托付给你。你对你姑妈应敬点义务,因为你对你妈敬了义务,更何况你姑妈跟你爷爷一个姓,又跟你爸爸一个姓,特别是跟你一个姓呢。
另外,面向未来,我有感慨。如果没有我,你姑妈或许能吃个五宝四保的,也不至于朝不保夕啊。

上半辈子为谁而活,中年人自己不知道,反正得罪了青春,夭谢了花朵,下半辈子从头开始为自己而活。人说不吃亏是聪明人,能吃亏是智者。中年人能吃亏,那就来个壮举——智取天堂。
想着想着,前路的遥远并不那么实在。清辉斜照里,苦恼人的笑像洁净的荼蘼花开出中年人的表情,哀伤掩不住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