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生育时代的家庭故事

草根爱练剑 2025-04-13 02:12:31

原创 墨瑶粥林和HFz 挖媒人HUANGF 江苏

生育,作为直接影响人口变化的核心因素,与社会脉搏紧密相连,生育观念的根本性转变,是改变生育行为的关键。这种观念,不仅仅是个人选择的结果,更是文化、政策、经济等多重力量交织的产物。我国自实施计划生育政策以来,关于生育的讨论即掀起浪潮。政策的推行,不仅改变了人口结构,也重塑了人们的生育观念。传统的“多子多福”观念逐渐式微。至20世纪90年代,我国总和生育率下降到更替水平以下,并在21世纪初叶,生育政策出现了系列调整与实施。

然而,政策的调整只是宏观叙事的框架。在微观层面,每一个家庭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回应着变化。无论在国家政策、公共话语或个体话语中,我们都能在以家庭为小单位的群体中,窥视出一丝在特定的生育政策背景下塑造的独特的家庭叙事。

以下内容源于一次偶然的课堂讨论,有学生说起自己是家里的第四个小孩(上面均为姐姐)、也有00后学生聊起自己的50后父亲、亦有学生说自己是体重过轻的早产婴儿,于是我们决定做一篇00后记忆中的计划生育。

家庭叙事:

政策下的个体选择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的孩子大多由接生婆接生,刘峰家也是如此。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很多,原因有两个:一是生理卫生知识匮乏,医疗水平低下;二是“多子多福”的观念根深蒂固,尤其是对男孩的渴望。即便生育条件艰苦,人们对孩子——尤其是男孩——的期盼从未减弱。

刘峰今年六十五岁,幼时因家贫被送到别人家抚养。他有四个兄弟姐妹,但饥荒夺走了姐姐和妹妹的生命,母亲迫于无奈只好将他送去别家抚养。几年后,家境好转,母亲接他回家,但没过多久,他便结婚分家。或许因为童年的分离,刘峰对亲情格外渴望。

八十年代初,刘峰与妻子结婚,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一个女儿。按当地的农村政策,第一个孩子是女儿的家庭可以再生一个。两年后,儿子出生。村里要求有两个孩子的夫妇做结扎手术,通常是女性去做。刘峰心疼妻子,决定自己去做,医生拒绝为他手术,为了骗过检查,刘峰给医院掏了钱,在身上割了一道伤口。

命运似乎充满了波折。几年后,刘峰的儿子因为意外不幸夭折。这时候农村的计划生育相对宽,他们又陆续生育了第三个儿子和第四个女儿。

一些城市街头还能看到零星的计划生育标语

在计划生育政策实施的早期,许多家庭被迫在政策与传统的生育观念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个体的生育决策既是家庭选择的结果,也是社会变迁的缩影。

2000年,刘峰邻居的孩子王军刚满二十岁,他和媳妇举行了婚礼但没办结婚证。没有结婚证就没有准生证,王军妻子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一直在躲避计生队。王军妻子回忆,当时怀孕的孕妇不敢出门,遇到有人来查,有些孕妇藏在房顶草垛里,甚至厕所里。路上稍微胖点的妇女也会是他们重点观察对象,这她们会被集中起来由专车送往医院检查是否怀孕。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后,没有怀孕的妇女会被放了让其回家,怀孕的妇女会被关在小屋里,交完罚款才可以走。村里计划生育实行“连坐”,几户人家互相监督,如果有一户查出来,其他几户也会受牵连被罚款。

政策之外还有人情。王军妻子第二次怀孕时,和街坊邻居聊天时被巡查的人看到,几个人准备将她拉走,街坊邻居拦住了计生人员,护住了她。

王军的第一个孩子是剖腹产,第二个孩子因上环失败,意外到来。之后,妻子被要求结扎,王军花了五千元做了假手术。几年后,妻子又怀孕,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第三个儿子出生后,因无法上户口,王军将孩子的户口上到了弟弟家,对外称孩子没了,以此躲避罚款。

图源网络

1991年冬,王阿姨十月怀胎,迎来了第一个女儿。在深受传统观念影响的农村,没有儿子的家庭甚至会被指指点点。王阿姨的婆婆更是希望家中能增添男丁。1993年,王阿姨再次怀孕,生下第二个女儿。正值计划生育最严时期,超生意味着高额罚款甚至失去家园。王阿姨将二女儿托付给奶奶,自己则留在家中照顾大女儿。但奶奶年迈,无法悉心照顾。一次,孩子喝了坏了的奶粉,肚子胀得厉害,家里因为害怕是超生的女儿而不敢去医院。最终,二女儿夭折。

2000年,王阿姨再次怀孕,怀到五六个月时,计生队来到了王阿姨家门口。她逃到邻居家,妹妹帮她拖延时间,做了B超,王阿姨内心经历了激烈的挣扎,最终决定打掉这个孩子。王阿姨说,若是怀的是男孩,即便倾家荡产也要生下来。

同年,她再次怀孕,怀到六七个月时,B超显示仍是女孩,王阿姨又一次打掉了孩子,这次她坚定地告诉自己,以后不再要孩子了。

2002年,王阿姨意外怀孕,而王阿姨的身体状况因多次流产,整个人很消瘦而且吃不下饭,已经不能再次经历引产了。她躲在大表哥家,最终在私人医生的帮助下生下小女儿。小女儿出生后的第14天,为了生计,丈夫杨叔叔返回老家工作,王阿姨带着小女儿躲藏在猪圈旁,靠着杨叔叔微薄的工资和邻居的接济,熬了过来。

王阿姨家

个体叙事:

刘静家阁楼里的“秘密战争”

在记忆的深处,我们村的计划生育执行得近乎严酷,那是一种容不得丝毫差错的铁腕管控。妈妈怀上我的时候,恐惧就像阴霾,沉甸甸地笼罩着全家。为了护住肚子里的我,她找了个极为隐蔽的藏身之处——老屋子上头那小小的阁楼。

阁楼简陋又昏暗,仅靠着屋顶缝隙透进几缕微光。妈妈和爸爸悄悄搬进去一张窄床,又置备了些锅碗瓢盆、被褥衣物等必需品。漫长的日子里,妈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为了排解无尽的孤寂,她把零碎布头、沙子搜罗起来,一针一线缝沙包,还精心制作各种手工艺品,让时间能从指尖快点溜走。

偶尔,实在耐不住寂寞,趁着夜色掩护,她会裹着厚棉衣,围巾把脸遮得只剩一双眼睛,偷偷去赴一场麻将局。牌桌上,她时刻紧绷着神经,佝偻着身子,就怕哪个不经意的动作暴露了身孕。每一局结束,妈妈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匆匆返回阁楼。

我出生的那一天,消息像野火一样在村里传开。牌友们这才惊觉,原来那些日子里,妈妈藏着天大的秘密。然而,短暂的喜悦很快被巨额罚款单打破。几万块钱,在那个挣钱不易的年代,对我们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家里瞬间负债累累,米面粮油都得精打细算。

个体叙事:

王敏家的新生奇迹

1990年,哥哥的哭声给家里带来不少欢乐。然而,欢乐并未持续太久。1995年,妈妈再次怀孕,但这一次,命运并未眷顾我们。计生队突袭,躲在家中的妈妈被抓个正着,成型的胎儿被迫引产,妈妈的身体和精神遭受重创,月子没坐好。

2000年,我在期盼中悄然来临。妈妈满心都是对女儿的憧憬。发现怀孕后,妈妈把自己锁在房间,再没迈出过一步。爸爸对外宣称妈妈去广州进货了,每次有人上门询问,都强装镇定地应付过去。

妈妈在那间房里熬过艰难的七个月,最终我早产出生,体重只有两斤六两,脑袋小得可怜,耳朵软塌塌贴在脑袋两侧。医院是去不得的,大姑听闻匆忙从山上赶来,凭借多年接生经验在家里帮妈妈接生。生下来的我不哭不闹,外婆把我紧紧夹在胳肢窝保暖。一岁时,我还瘦瘦小小,一场重病让我浑身青紫,家人不敢去本地医院,包着我就奔去外地。当时我还是黑户,只能冒用亲戚家孩子的准生证看病,好在十几天后,我竟奇迹般自愈。

快上幼儿园了,户口不能再拖,交了两万多罚款后,我终于有了合法身份。

而我们应当如何理解“生育”?

生育制度不仅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繁衍,更是社会意义上的再生产。

感谢本文作者:

墨墨、瑶瑶、粥粥、林夕和她们的拖延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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