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去世后,他的儿子嘉庆给他上了庙号“高宗”,很多人拿前任高宗是赵构以此推定,嘉庆是在恶心乾隆,那么这是真的吗?
乾隆与嘉庆
其实,拿「前任高宗是赵构,所以乾隆的高宗就是明褒暗贬」为逻辑分析问题,孰不知用判例法会误伤一大批人。
比如明宣宗朱祁镇,他前任是辽宣宗、金宣宗,那明英宗是不是在恶心他爹?
又如清世宗,他前任是被清撰《明史》评为中材之主的明世宗,那乾隆是不是在恶心他爹?
宋朝官史《新唐书》评价唐高宗李治:
以太宗之明,昧于知子,废立之际,不能自决,卒用昏童。高宗溺爱衽席,不戒履霜之渐,而毒流天下,贻祸邦家。
宋高宗赵构
宋臣对唐高宗大喷特喷,而一生恭孝的宋孝宗却追尊赵构为高宗,那是不是在恶心他义父?
当然不是,因为宋高宗的庙号,根本没看唐高宗,人参照的是商高宗:
本朝开基中兴皆在商丘,国号大宋,则今拟庙号独取乎商之高宗,实为有证。
所以乾隆也是同理,清朝官方庙号书《鸿称通用·列圣庙号》为其立意为「肇纪立极曰高」,压根就没看「武丁中兴」的商高宗、「建炎中兴」的宋高宗。
宋朝人看不起前朝的唐高宗,但恭顺的宋孝宗依然给赵构选了高宗庙号,所以乾隆看不起前朝的宋高宗,亦不影响高宗庙号的优越性。
乾隆剧照
至于有人说元朝和明朝都不用高宗是因为宋高宗赵构,就更缺乏常识了:
东汉的肃宗、显宗也是经典美号,不也没在宋元明清用上?(元显宗庙室被毁),但能说最后一任在位的唐肃宗、晋显宗搞臭了庙号吗?恐二帝罪不至此吧?
至于元明二朝为什么没有高宗?
元朝皇帝只有仁宗-英宗、泰定帝-天顺帝是父子相继,其他全是叔侄、兄弟、侄叔、堂兄弟、弟兄等旁支继位,自然不会把高宗这样的传统美号,拿给非直系的先君使用。
明宣宗剧照
明朝皇帝大体中庸守成,除明宣宗、明宪宗外都距高宗定义甚远。
明宣宗何以称宣?群臣认为:
奄兹遐业,恸切臣民,必有徽美之称,用昭功德之实。
唐宣中兴半途而废,死后不到40年国灭朝倾;辽宣有人说是僭伪政权所采用的庙号;金宣大搞北失南补,是亡金的直接责任人,但给明宣宗选庙号时看他们了吗?压根提都没提,人家是直接奔着宣宗本义去的,所以选择了取自谥号圣善周闻曰宣的宣字,作为其庙号用字,而忽视了辽金宣宗的不佳前例。
宪宗何以称宪?群臣评议宪宗功绩:
惟商之三宗、周之成康,仅可以俪美,而汉之文景、宋之真仁,则风斯下矣。
明宪宗剧照
但此前也曾吹捧明宣宗:
商之三宗、周之成康,未有盛于大行皇帝者也。
说白了明朝人认为明宣宗>商之三宗、周成康≥明宪宗>汉文景、宋真仁。
既然宣宗都没用上高宗之号,宪宗又怎会用上?
所以显然是明朝把贤君的庙号标准定得太高,以致高宗没人匹配得了而已,但清朝不存在这个问题,人家「三祖八宗、个个永世不祧」,庙号从来都是往高了捧。
到嘉庆时,清太祖、清世祖、清太宗、清世宗,市面上最受欢迎的几个庙号早已用光。
嘉庆剧照
令往后诸君的可选项愈发有限,也令嘉庆面临着和李治同样的处境(即太祖、世祖、高祖已被使用,选不着)。
而374卷《嘉庆实录》里,嘉庆曾448次提及“皇考”,处理政务时提出“皇考圣制”“恭阅皇考实录”等指示也不在少数。
从他承统后屡屡「遵皇考圣制」「参皇考实录」等举动看,他没有报复乾隆的后续动作。
嘉庆在公开场合提乾隆真不少,左一个“仰蒙托付”,右一个“皇考圣制”,上一个“罔极慈恩亘古未有”,下一个“圣学渊微无美不备”,处理具体事务时动不动就冒出一句“恭阅皇考实录”,上述内容贯穿了嘉庆从亲政直到驾崩完整的执政岁月,搞得仁宗实录的高频词汇就是“高宗实录”。这是一个厌恶父亲的儿子会有的行为吗?
乾隆与嘉庆
因此,乾隆生前多次表示:古人说“祖有功而宗有德”,我没什么功,有个宗就行这条明示,自然会被嘉庆无条件执行。
一祖多宗的庙号规矩,是自李世民称太宗以后才逐渐形成的制度,所以后世的非开国之君,不称祖才是正常现象。
清朝不守规矩的庙号,实际只有雍正上的圣祖,清世祖有晋、元世祖之前例,是完全合规的。而嘉庆本身并非不守规矩之人,其在位政策几乎完全延续乾隆布置。
而挑来挑去,剩余宗号的最佳者,自然莫过于高宗,这是个无论从传统背景、字号立意,还是从前代使用次数来看,都位列上乘的古典美号。
所以他按乾隆生前「称宗为是」的指示,在剩余宗号里择一个最优解高宗,是完全符合其行为习惯的做法。
因此不能因为雍正有骚操作,就硬要嘉庆也这么做,毕竟雍正上位饱受谣言,他在庙号上狂尊康熙,有彰显孝道、宣示正统的意图,而嘉庆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内禅上位,不需要像雍正这么肉麻。
这也是乾隆死后不久就得到高宗庙号的缘由,嘉庆把乾隆的生前训示念兹在兹、记挂于心,老早就思考清楚,要以高宗美号落实乾隆要求了。
乾隆剧照
况且在古代只要是正常的父子相继,下一代的合法性就来源于上一代,诋毁自己父亲对自己的权威和合法性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还会失去“孝道”这一传统社会最大的政治正确大旗,只要是政治素养及格的帝王,都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宣泄个人情绪,嘉庆真有气拿和珅出就够了,完全没有必要在庙号上恶心乾隆。
照有些人的想法乾隆给雍正上世宗庙号也是恶心雍正,毕竟前朝刚好有个名声不太好的前辈,雍正给他爹圣祖更是不怀好意把康熙架在火上烤。
所以,看历史不是玩情绪、刷流量,千万别开后视镜,先结论再去找论据,射完箭再去画靶更要不得,总得站在当事人立场,结合当时的历史条件,设身处地去摸索下当事人的选项,来理解当事人当时的决策和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