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彭长征
伴随35年瘫痪的沉重，76岁的香港“词坛圣手”卢国沾，于3月19日，在睡梦中离开了他曾用文字和音符点亮的世界。
他上一次公开露面，还是2016年，香港TVB致敬特辑《乐坛词圣卢国沾》和《歌词大师卢国沾作品红磡演唱会》，众星云集，岁月如歌，坐在轮椅上的他，身边妻女相伴，五味杂陈，感慨万千。这些年，他几乎被人忘记，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
《大地恩情》流淌着农耕文明里对故乡的眷恋，《浮生六劫》裹藏着都市人漂泊无依的孤独，《万里长城永不倒》也能唱出“江山秀丽叠彩峰岭”这般深厚的家国情怀。多少流行金曲，曾是他笔尖流淌的传奇，如今都成了追忆的碎片，散落在风中。
1949年，卢国沾出生在广东新会，小时候在私塾里读过《千字文》《三字经》传统启蒙书。六岁的时候就他被奶奶带到了香港，他从小对文学抱有深厚热情，年仅13岁便已尝试着向报纸投稿。后来，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香港中文大学联合书院新闻系学习。大学期间就到TVB实习，采访电视台里的演员、工作人员和电影介绍，投稿给《香港电视》杂志发表。毕业后，他被电视台的高层给挽留下来了，做了创作主任。
1975年，他为电视剧《巫山盟》的主题曲填词，“独自在山坡，高处未算高。”卢国沾开启了他的词作家之路。1978年，“丽的”电视的高层莫何敏（莫文蔚母亲）邀请他去“丽的”当宣传总监。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古装武侠剧在香港盛行，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等武侠名家的经典作品相继被搬上荧屏。这些武侠剧集的主题曲、插曲也成为当时香港乐坛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武侠二字，也与卢国沾的创作生涯密不可分，自《天蚕变》后，他佳作不断，包括《天龙诀》《小李飞刀》《大地恩情》《雪中情》《平凡亦快乐》《渔火闪闪》《人在旅途洒泪时》《万里长城永不倒》《今生无悔》《变色龙》《再向虎山行》等，卢国沾有了“卢大侠”的称号。
温瑞安曾当面称赞卢国沾：“你的武侠歌词比现在的许多武侠小说更精彩。而且我每次唱你的歌总是有一种顾盼自雄，舍我其谁的感觉。”他认为，卢国沾的歌词，初见是剩水残山，再见是黑山白水，更见始知：青山绿水原是梦，断崖高寺，高山流水，百花深处一僧归，他就是那高僧。
当时黄霑、卢国沾、黎小田、顾嘉辉、郑国江、邓伟雄贡献了绝大部分电影和电视剧歌曲的创作，顾嘉辉+黄霑与黎小田+卢国沾形成了有趣的“对垒之势”，其实就是TVB与亚视（原丽的电台）两大巨头的较量。作家沈西城曾说：黄霑词配顾嘉煇，卢国沾词附黎小田，皆是天衣无缝的凿合。卢国沾和郑国江、黄霑被誉为“香港三大填词人”，他们共同谱写了粤语歌曲和武侠音乐的辉煌篇章。
我感觉，如果说黄霑写词耍的是咏春，郑国江是玩太极，那么卢国沾打的就是铁砂掌，各有特色，性格鲜明。黄霑浑身散发着江湖豪情，郑国江满是书卷气息，而卢国沾总能精准捕捉时代的脉搏，把它巧妙融入歌词之中。你会发现，卢国沾的歌词里，始终蕴含着中国人骨子里的坚韧与豪迈。邓丽君、罗文、关正杰、汪明荃、叶振棠、薰妮、徐小明、梅艳芳、刘德华、张学友、谭咏麟、张国荣、王杰、郑少秋、伍卫国、关菊英等都曾演绎过卢国沾的作品。他是罗嘉良的恩师，也先后为甄妮和张德兰包办过全碟歌词创作。卢国沾自首部词作发表以来，他的作品历经四十年风雨，曾为超过三千首粤语歌曲填词，被誉为香港“词坛圣手”。
02 斜阳落下不惊慌，天边一光新希望年轻时的卢国沾，每天都在努力词作创作中度过，以“快枪手”著称的他，一晚上一首词，跟玩儿似的。咖啡当水，香烟提神，每天只睡三小时……他点烟后只抽三口，剩下的就让它烧，仿佛在燃烧的不是香烟，而是他创作的激情和生命。这种极为紧张的工作模式确实使他在短期内孕育了众多不朽之作，但这种近乎自虐式的创作方式，也为他的健康带来隐患，最终将他推向了深渊。
1983年，卢国沾与新管理层“尿一到一个壶里”，硬气辞职，结束了自己多年的电视媒体工作生涯。1985年，他与妻子廖剑兰创办广告公司。1990在新加坡工作连轴转了一周后，他曾突然昏倒，一度被医生宣告死亡。好在，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昏迷四天后，他又活过来了，只是从此半身不遂，困在了轮椅上。他克服困难，不让自己闲下来。1992年他第二次发病，康复不久，他在轮椅上热心投身于慈善事业，参与讲座分享填词心得，同时在报纸杂志中开辟专栏，教授创作方法。卢国沾的坚韧精神，就像他写的《前程锦绣》中的歌词“斜阳里气魄更壮，斜阳落下不必惊慌”一样，因为他看到“天边一光新的希望”。
然而，卢国沾的经历也引发我们对工作与生活平衡的深刻反思。这也提醒现在常熬夜拼命的年轻人，身体不是工作的附属品，而是最宝贵的本钱。燃烧才华时，一定要留一盏守护健康的灯。人这一生，家人的笑脸、孩子的成长、有趣的日常，这些是比名誉地位，升官发财更有意义的人生追求。
03 千里缘分雪中情，万般爱恨化残梦“难得一身好本领，情关始终闯不过……人生几许失意，何必偏偏选中我。”在罗文演唱的《小李飞刀》中，寥寥数字将李寻欢的故事娓娓道来，歌词触动人心，传达出江湖儿女的豪情壮志和悲欢离合，歌曲旋律优美且充满江湖气息，让人仿佛置身于武侠世界之中。
天涯远不远？不远。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呢？武侠名家古龙以浓重的浪子情怀，对家有深切的情感和向往。我感觉黄霑适合金庸，卢国沾适合古龙，卢国沾和古龙一样的寂寞，一样的刚烈。古龙非常喜欢这首《小李飞刀》，在酒醉之后，就会找人来唱这首歌。“谁来跟我共醉”，这是古龙的寂寞，卢国沾也是寂寞的，就像卢国沾的歌词“明月映山岗，倍觉孤高”。“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古龙的无奈，卢国沾又何尝没有同样的无奈？
有一次写歌词时，他苦思冥想却找不到灵感，只好随意翻阅书本。突然，他翻到一页上写着“雪”字，从未以“雪”为题材写过歌词的他，决定以此为灵感用雪的意象，表现一段刻骨铭心的苦恋，《雪中情》这首歌曲应运而生。“雪”表达了爱情的纯洁与坚贞，以及面对困境时不屈不挠的坚强意志。由关正杰演唱这首歌成为电视剧《雪山飞狐》的片头曲，歌词意境深远，让观众感受到剧中人物的情感纠葛与江湖恩怨。
卢国沾十分擅长这种借景写情的创作手法，《雪中情》《鲜花月满楼》仿佛一张国画展现在你眼前，不知不觉间让听者置身于其中。他创作的《残梦》《换到千般恨》，无论是韵律的处理，还是歌词的段落结构都十分接近于古诗词，特别是意境的营造极具诗意，可以看做是华语乐坛早期中国风的雏形。
“孩子这是你的家，庭院高雅，古朴益显出风貌，大号是中华。孩子这是你的家，红砖碧瓦，祖先鲜血干砖瓦上，汗滴用作栽花。”这首《大号是中华》遣词造句的风格，与歌迷熟悉的粤语歌词大不一样，有台湾诗人余光中《乡愁》的意味。为什么卢国沾的作品遣词造句这样雅致？我们可以在《并蒂花》《楼台会》中找到了答案，因为这些歌都源自粤剧的选段，受传统戏剧的影响，他在创作时，词句使用更加艺术化，使之文学性变得更强，甚至有了新诗的趋向。
04 大地恩情虎山行，心怀家国护长城人们少年时听到的歌曲，将形成一生的音乐品味。每当《万里长城永不倒》的歌声响彻耳畔之时，作为炎黄子孙，一定会为之热血沸腾。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由叶振棠演唱，卢国沾在1982年为电视剧《大侠霍元甲》创作的主题歌，表达了对祖国江山如此多娇的热爱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决心！歌曲旋律激昂，歌词鼓舞人心，凡有华人处，无不唱卢词。作品迸发出来的能量伴随着几代人的成长，激励了无数全球华人。
《万里长城永不倒》的经典旋律和歌词，不只代表音乐本身，更是时代记忆的承载和写照。1997年，我在驻香港部队任海军俱乐部主任时，带着少年时的记忆，与香港众多明星的军民中秋联欢中，合唱这首歌时，展现了驻港官兵与香港同胞的爱国的情怀。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 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因为畏缩与忍让，人家骄气日盛。”一段百年血泪史，得来血淋淋的教训：落后就要挨打，忍辱终将自取其辱。“开口叫吧，高声叫吧，这里是全国皆兵。历来强盗要侵入，最终必送命。”我们再唱这首歌的时候，香港已经回到祖国怀抱。“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江山秀丽叠彩峰岭，问我国家哪像染病。冲开血路，挥手上吧，要致力国家中兴。岂让国土再遭践踏，个个负起使命。”卢国沾的书生意气更是浩然正气，因为《万里长城永不倒》，凡有华人处，无不唱卢词。时至今日，这首歌浩然正气的歌词和旋律，依然能够振奋人心。此后，《万里长城永不倒》也成为我每与朋友们相聚时，KTV怀旧必唱的保留曲目！
长城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遏制过无数外敌的入侵，其雄浑磅礴的气势见证了中华民族的伟大。《万里长城永不倒》以长城来象征中国人一种坚不可摧的精神，作为“中国人的脊梁”而广为传唱。2019年，该曲入选“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优秀歌曲100首”，获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全国十佳电视金曲奖。
“河水弯又弯，冷然说忧患，别我乡里时，眼泪一串湿衣衫，人于天地中，似蝼蚁千万，独我苦笑离群，当日抑愤郁心间”。卢国沾在《歌词的背后》一书中提到：《大地恩情》笔下的大地，是我家乡潮连。潮连是一个大江中的孤岛，四面潮水相连。因此“大地倚在河畔”一句，是我刻意要写的，词里的“恩情”，是“母爱”。卢国沾的江门祖居，现作为爱国教育基地，宣传了他的爱国情怀和优秀作品。江门还通过音乐会、演唱会等形式，通过卢国沾作品认人们感受到，爱国是人世间最深层、最持久的情感，是一个人立德之源、立功之本。它扎根在亿万同胞的血肉里，爱国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种情怀和担当。
05 深情确为非情恼，随风飘远路遥遥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粤语歌坛被层出不穷的“我爱你，我想你，你不爱我”的情歌所掩盖，有的作品越发粗俗甚至低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卢国沾发起了注重歌词艺术性的“非情歌作品运动”，以一己之力对抗商业市场的洪流，孤军奋战的他以甄妮的《梦想号黄包车》和谭咏麟的《傲骨》等专辑发挥着影响力，试图以流行音乐的歌词来承载更多社会意义，他也因此得罪了业界遭到打压和封杀。
彼时音乐市场格局初成，大批新兴歌手急需作品，相对生长缓慢的原创作音乐人无法满足众多歌手和听众的需求时，翻唱和改编便成为大势所趋，“拿来主义”成就了诸多的大热歌手，也有《千千阙歌》《有谁共鸣》《容易受伤的女人》等名曲问世，在不俗的唱片销量和市场反馈后，属于原创的空间被压缩得更严重。后来翻的唱《天涯》《伤心太平洋》等曲目也属粤语歌曲和武侠音乐的代表作，但相比《铁血丹心》《难念的经》《沧海一声笑》《大号是中华》《万里长城永不倒》等出原创作人之手的传世经典，因工业味道重，情歌气息浓，在武侠情怀的表达不在一个艺术高度上。
在“无情不为词”仍是流行音乐主流的今天，30年多前卢国沾“非情歌运动”理念仍有其现实性和指导意义，我们也期待华语歌坛在经过跌宕起伏的成长之后，迎来百花齐放的璀璨，粤语歌曲和武侠音乐能在万众期待中归来。
06 大号中华寄恩情，铮铮傲骨铸辉煌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经典永远是经典。卢国沾作为粤语歌曲从俚语歌进入大雅之堂的重要奠基者之一，从俚语入词到后来更文雅的用字，歌词雄浑霸气，充满积极的正能量，催人奋进，在无形中树立了粤语音乐填词的规范。这种创作方法在当时是具有开创性的，纵览半个世纪的华语乐坛，能够与其相提并论者可谓是凤毛麟角。
卢国沾2001年获香港作曲家及作词家协会颁发“音乐成就大奖”。2002年获颁第25届十大中文金曲金曲银禧荣誉大奖。2008年，八大唱片公司合作发行了《沾沾字喜—卢国沾音乐作品集》，经过DSD数码技术重新编共3张CD，收录50首作品。2014年，卢国沾推出《歌词背后》一书，叙述自己数十首词作的创作故事。
2015年，时年67岁的卢国沾获“香港电台十大中文金曲颁奖典礼”颁发的香港乐坛最高荣誉奖项“金针奖”，成为“词坛三宗匠”中最后一位获得“金针奖”的词作家，晚了黄霑24年，晚了郑国江22年。他没有像黄霑身陷花边新闻之中，而是与妻子相濡以沫，择一城终老,携一人白首。至于他在乐坛多年来获得的诸多成就，高洁傲岸的他早已在歌词中给予了回应：“常人醉心的理想于我绝未欣赏，常人爱的是俗色脂粉却非我心景仰”。
卢国沾从广东新会到香港，从中文大学到TVB，从默默无闻到名满歌坛，再到瘫痪在床，经历坎坷，传奇一生就像一部跌宕起伏的电视剧。他的作品深刻体现了情感和意志、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激烈冲突，不仅是歌词，更是一种文化符号，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声音，照亮了香港乐坛的一段辉煌，记录了我们这代人的青春岁月。他的经历，告诉我们，人生的道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他的故事，激励着每一个在泥潭里摸爬滚打的人，永不放弃，勇敢追梦。
“愿望，常自失落，谁人明白你心境寂寞？眼泪洒不尽，世事难得公允定厚薄。尽力，毋问收获，谁人能做到甘于淡泊？美梦会消逝，戏剧人生终有日闭幕。”
香港特区政府表示，卢国沾毕生致力于为香港乐坛创作经典金曲，为香港留下宝贵的集体回忆。“他的离世是香港文化界的重大损失，我们将永远怀念这位杰出的创作人，并深深感激他对香港文化的卓越贡献。”
☆ 本文作者简介：彭长征，漫画家、书法家、文艺评论家、国家领导人网络漫画倡导者和作者、文化策划人、雄起艺术创始人、创意人物水墨画开创者。解放军战士文艺奖、全军文艺调演奖、中央电视台全国漫画大赛奖、中央电视台全国戏剧小品大赛奖、日本《读卖新闻》国际漫画大赛奖等得主。曾为《解放军报》《中国漫画》《南方周末》等哲理漫画专栏作家，多次出任全国漫画大赛评委。《快乐》等4幅哲理漫画入选全国高考作文题和政治题。近年来，出版各类艺术专著十余部，举办个人作品展和全国巡展30多场次，策划各类文化艺术活动和国际交流百余次，发表艺术评论数十篇。中国新闻漫画研究会会员，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漫画艺术研究会会长，成都市慈善总会艺术顾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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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易书生
霜满天
啥叫字字珠玑，这就叫字字珠玑！！我一个文盲都觉得读罢热血激荡荡气回肠肠胃翻江，卢国沾真是中华民族之幸，关键是歌词不落俗套，铿锵有力抑扬顿挫拿捏得分毫不差，节奏之强劲文词之激昂精神之振奋，除了义勇军进行曲，万里长城永不倒当之无愧第二国歌称号，与第三为歌唱祖国，第四我的祖国，第五我的中国心堪称中华人民共和国最强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