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按照正常逻辑，战争中胜利的一方在进入敌国都城之后的第一个动作都是查封对方府库，以向上级作以交代。至于数据，只是多少的问题，绝对不存在没有的情况。但湘军在攻克金陵城之后给朝廷的报告中却否定了天国圣库的存在。所以，不仅天国圣库成为了历史之谜，湘军将帅也因此被各方非议。
同治三年（1864）六月十六日，金陵城被湘军攻克，太平天国灭亡。此时，不管是朝廷还是曾国藩最关注的都只是两个问题：洪秀全父子的下落；天国圣库的财富。
只有控制洪秀全父子才能宣告肃清东南战略的完成，只有将太平天国的财富收归朝廷，才能解决朝廷和湘军的财政问题。
早在围城阶段，曾国藩就曾和弟弟曾国荃讨论对所谓的天国圣库的财富的处理问题，两人商量出的结果是：破城之日，查封贼库，所得财物，多则进奉户部，少则留充军饷，酌济难民。
可见，曾家兄弟讨论的重点只是敌方财富多少的问题，而不是有没有的问题。因为，江湖传言，金陵城内的财富是“金银如海，百货充盈”，这也是湘军在金陵城下能够坚持苦战的动力之一。
但结果却是大出人们的意料。据曾国藩向朝廷汇报：“逮二十日查询，则并无所谓贼库者...然克复老巢，而全无货财，实出微臣意计之外，亦为从来罕闻之事。”
曾国藩不仅否定了传说中的“圣库”的存在，并表示，这件事情也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结果是，朝廷只得到了湘军缴获的二方“伪玉玺”和一方“金印”。
为了让朝廷相信自己的话，曾国藩还引用了李秀成的供词：“昔年虽有圣库之名，实系洪秀全之私藏，并非伪都之公帑。”
将“圣库”定义为洪秀全的私藏。既然是洪秀全的私藏，那么其财产的归属朝廷就没有理由再追究，湘军完全可以将其作为战利品来处理。
至于圣库的财富到底去向如何，我们先不追究，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天国圣库”是否存在。1851年，洪秀全曾经下诏云：“凡一切杀妖取城，所得金宝、绸帛、宝物等项，不得私藏，尽缴归天朝圣库，逆者议罪。”
由此可见，外界所传的天国圣库是存在的。次年（1852），洪秀全又下诏：“倘再私藏私带，一经察出，斩首示众。”规定：凡是私藏超过五两银子，一律按律治罪。
天平天国所有的财富都汇聚于天国圣库。在定都南京之后，天国圣库设在水西门灯笼巷，有六名人员专职负责日常的管理。
那么，既然天国圣库是存在的，而曾国藩又向朝廷汇报没有发现贼库，那么，外界很自然就认为是湘军将士将圣库的财富据为己有，尤其是主帅曾国荃。据江湖传言，国荃仅从天王府就获得了四个元代的大顶灯、东珠一挂、翡翠西瓜一个。除了宝物，人们还对国荃在天京之战中所得钱财进行了估算：“闻忠襄（国荃谥号）于此中获资数千万。除报效若干外，其余悉辇于家。”
为了说明这数千万是个什么概念，我们来列举一串数据：嘉庆十九年，户部库存银为一千二百四十万两；道光三十年，户部库存八百余万两；咸丰三年，户部存银二十余万两。
这么一对比，天京之战后的曾国荃简直是富可敌国。
国荃被传富可敌国 图源/剧照
但是呢，据曾国荃的孙媳妇杏文小姐后来说：“忠襄身后，仅有田六千亩，长沙屋二所，湘乡屋一所。”
钱财也不到百万。而且，这百万的收入还是曾国荃在任职期间的正常所得。要知道，国荃带兵六年，又做过近七年的两江总督，积攒百万钱财完全不成问题。
这么一看的话，曾国荃在天京之战中是没有发财的可能的。
对此，郭嵩焘也曾说：“曾国荃亦无百顷田。”
那么，天国圣库的财富到底去哪了？
为了弄清这个问题，我们还是在李秀成口中去寻找答案。曾国藩在给朝廷的汇报材料中引用了秀成的供词，说：“伪朝官兵，向无俸饷，而王长兄、次兄且用穷刑峻法，搜括各馆之银米。”
这句话能够提供给我们的信息是，天京之变后，所谓的天国圣库已经由太平天国的府库变为由洪氏诸王控制的私库，且包括洪氏诸王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再将所得财富上缴圣库，而是作为了私人财产。为什么李秀成的私人财富那么多，原因可能就在这里。
从那之后，圣库的财富就是有出无进，再加上诸王将财富向个人手中转移，所以到了1863年的时候圣库就已经空了。曾经“粮米丰足，件件有余”的盛况成为了太平天国诸人脑中的幻影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当李秀成提出离开南京援救苏州的请求时，洪氏诸王就以城内已经没有粮食和银子为由让李秀成援助饷银十万，否则不得离开。无奈，秀成只能 从个人资产中拿出十万银交给诸王从而换得了四十天的自由发挥时间。
这件事再一次印证了圣库已经没有存银的推断。
只是，战争耗空了圣库的积蓄，但诸王手中的财富却是有增无减，当时的太平天国和明朝末年的情形是一样的：财富都集中在诸臣手中。
用李秀成的话来说就是：“各私其财，而公家贫困。”
那么，这部分财富又哪去了呢？
这个问题比圣库之谜要好回答，因为，在攻克金陵城之后，湘军曾进行了为期三天的洗掠，诸王手中的财富都转移到了湘军诸将士手中。在完成财富的转移之后，湘军一把火将太平天国的宫殿付之一炬。
对此，曾国藩也曾在给朝廷的汇报中说：“乃十六日克复后搜杀三日，不遑他顾，伪宫贼馆，一炬成灰。”
正是因为这把大火，圣库的财富也因此成为了谜。
在曾国荃看来，他当然知道太平天国的剩余财富去了哪，为了给朝廷交代，他就要求湘军将士将所得财物交出来。但曾国藩却叫停了这种行为，理由是：那些得钱少的，再怎么逼要也要不出来多少，那些得钱多的，肯定会选择逃亡。
再说，湘军将士这几年之所以选择在金陵城下苦战就是觊觎城内的财富，如今如果要剥夺他们的财富的话，有可能会直接引发兵变，尤其是在曾国藩为了打消朝廷对自己的疑虑还准备裁军的情况下就更不能激起湘军将士的情绪。
用曾国藩的话来说就是：“徒损政体而失士心。”
基于此，曾国藩就晓谕军中：“凡剥取贼身囊金者，概置不问。”只是要求湘军将士将所发掘的贼馆中的窖金上缴，否则治罪。
这一点，曾国藩也向朝廷做了解释。
总之就是一句话：不存在传说中的天国圣库，湘军将士所掳掠的钱财也不好收回。
朝廷呢，在斟酌一番之后也决定不再追究：“逆虏金银，朝廷本不必利其所有。前据御史贾铎具奏，故令该大臣查明奏闻。今据奏称，城内并无贼库，自系实在情形。”
意思是，金陵城内的那点钱，朝廷本来也没看上，对于曾国藩关于贼库财富的汇报，朝廷也信了。
呵呵，也只能如此了。因为，在平定太平军的过程中汉官、湘系、地方势力已经坐大，朝廷不能和曾国藩硬着来。
当然，对于天国圣库的具体情况，朝廷心里肯定也是有一本账的，正是因为了解事实，才会让曾国藩下坡。
总结起来就是：江湖传说中的天国圣库是存在的，只是在天京之变后转移到了洪氏诸王手中。随着战争的巨大开销以及诸王将财富向个人手中转移，在天京城破之前，圣库的财富就已经空了。在湘军克城之后，金陵城内由诸王控制的财富又被湘军将士所掳掠，然后被大家运回各家。
财富的刺激是湘军将士在金陵城下苦战的动力 图源/剧照
所谓的天国圣库之谜的真实情况大体如此。
至于人们为何对天国圣库的财富还存在质疑则有几方面的原因。首先，曾国藩汇报说天国圣库不存在，这事确实不符合逻辑，大家肯定不相信。
其次就是，在湘系以军功崛起之后，朝廷出于打压湘系的考虑，于是就拿天国圣库来持续说事引导舆论对湘系进行打压。
再就是曾国荃个人的原因。自古以来，舆论的话语权都是被文人所掌控，许多人的身后名都是被士人所定义的，为什么曾国藩和左宗棠的身后之名那么好，就是因为，这两人对于文人的态度始终是，该给地位给地位、该给利益给利益，并且给了文人足够的尊重。
而国荃呢，不仅自己不亲近文人还劝哥哥国藩对文人敬而远之，所以，文人自然会用手中的笔对其进行非议，王闿运所写的《湘军志》就是典型。据说，国荃在读过《湘军志》之后是大怒，甚至是满世界找王闿运准备泄愤。
当他想组织文人写一本书给湘军正名时，王先谦、郭嵩焘等对曾国荃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的人是直接拒绝。
于是，关于以曾国荃为代表的湘军将士将天国圣库的财富据为己有这件事就在江湖上被文人越描越黑，即使国荃后来找来王定安写了一部《湘军记》也完全不顶用。
当然，主要还是曾国荃的个人财务也是有问题，对此，曾国藩就曾对其进行批评过：“昔年于银钱取与之际不甚斟酌...以后宜不妄取分毫，不寄银回家，不多赠亲族。”
曾国藩之女曾纪鸿也曾说，九叔在湘乡建造了豪宅，因为过于张扬而被父亲勒令拆除。这些都能说明国荃对待财富的态度。
因此，关于天国圣库之谜，至今仍是众说纷纭。
最后，我们用郭嵩焘在读完王闿运所写的《湘军志》之后所说的一句话来作为结尾：“楚人读之惨伤，天下之人无不爽心快目。”
其中情况，相信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判断。
另外，金陵城破之后左宗棠为什么会上奏折揪住太平天国幼天王洪天贵福逃跑一事不放，其实就是为了转移矛盾，让朝廷放弃对天国圣库财富的追查。
像这种大众所感兴趣的话题最容易被故事化，导致在当时人看来极简单的事反而越来越偏离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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