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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姐说完这话,便施施然走了,独留下呆滞的我。
气氛一下子局促了起来。
半晌。
魏南庭指着空了的盘子,开了口。
他支支吾吾,但语出惊人。
「陈、陈二姑娘,你真能吃、真厉害。」
头一次有人这么夸我。
我羞涩地笑了笑。
「谢谢你,我也这么觉得。」
我想再去抓一块糕点,摸了个空,尴尬地收回了手。
我喝喝茶水,摸摸镯子,摸摸发簪。
突然间,我发簪上的珍珠滚落了下来。眼看着它滚进了一池湖水中。
我还没反应过来,魏南庭二话没说,跟着跳了下去。
落水声堪比巨石炮轰。
水花溅了我一脸。
侍女慌张地去找人,我趴在湖边喊着「魏南庭」的名字。
不出一会儿。
水里冒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抓住了岸堤。
哗啦--一声。
魏南庭像一条黑鱼一样窜了出来。
与正在盯着湖面的我差点撞在一起。
他的短褂已经散开了,水珠从他锋利的下颌一路流淌,鼓鼓囊囊的胸肌和板板正正的腹肌略略起伏。
不知为何叫人面红耳赤。
我连忙道:「找不到也没事,我有好多簪子的……」
魏南庭笑了起来,像只邀功的大狗。
他摊开了手掌,赫然是那颗小小的珍珠。
「还给你。」
我脑袋里轰然炸开一只烤乳猪,呆呆地看着他。
他好像、好像、看着比酱肘子诱人了些。
时间仿佛静止。
侍女们远远张望着,不来打扰。
谢毓就是在此刻出现的。
7
【谢毓:雨落芭蕉大梦醒】
雷声轰鸣。
谢毓骤然惊醒。
他捂住心口,听着屋外雨声。
他梦到了前世--
他提了和离。
陈安珠没有纠缠。
他松了一口气。
和离后第二日。
他照常去谢母那里请安。
谢母没有见他。
她还在生气。
她是喜欢陈安珠这个儿媳的。
但谢毓然决定了和离,那定然是想了许久的事,没有回转余地。
沈卿知将他喊了去,比往日更加柔情蜜意,脸颊绯红,妆容精致,眼波流转。
谢毓心中微微一动,但公事繁忙,未多停留。
他与沈卿知清清白白。
他提和离时,是这么和陈安珠说过。
他们是知己,是朋友,并非那种龌龊的关系,陈安珠的嫡姐陈静娴特地写信来骂了他和沈卿知。
下人把信送到他手上时,他打开看了一眼。
通篇脏话,笔力入木三分。
完全不像一个久病之人能写下的。
和离后第二月。
陈安珠依旧没出现。
谢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除了在更衣时,他下意识喊了声「陈安珠」。
自然无人回应。
侍女也不敢应。
和离的第二年。
谢毓突然又想起了陈安珠。
这是他这个月第五次想起陈安珠了。
不多。
但这个月才过了两天。
桌上的菜色十分清淡。
这是他的饮食喜好,和陈安珠喜食大鱼大肉不一样。
不只是饮食喜好,还有许许多多地方,他都和陈安珠不一样。
完全不是一路人。
他皱了皱眉道:「怎么没有酱肘子?」
这样陈安珠可吃不饱。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
恰在此刻,下人说,沈卿知求见。
谢毓下意识道:「她来做什么?」
下人有些疑惑。
往日表小姐来见谢毓都未说过理由,谢毓就会让她进来。
下人连忙道:
「小的去问问表小姐。」
谢毓摆摆手:
「别问了,让她走吧,我没空见她。」
这些日子,沈卿知三天两头来。
自然不是什么要紧事。
不是来和他探讨诗词,就是来关心他天冷加衣。
红袖添香,温柔小意。
他若是要再娶,应是这样的女子。
而不是陈安珠这样的。
他在提和离前是这么想的。
现在当然还是这么想的。
他出门时,听到有人八卦道:「东街那小寡妇又嫁了!」
谢毓停住了脚步。
寡妇怎么能又嫁人了呢?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陈安珠还会再嫁人。当夜。
他终是忍不住,差人去打听了陈安珠的近况。
来回话的下人道,陈安珠已经不在望京了。
「独居在青州养病多年的陈家大小姐,三个月前突然去了,陈家二小姐去奔丧了。」
「听她的邻居说,陈家二小姐没有回来的打算,她走时也不是一个人走的……」
谢毓折断了毛笔。
不会再回来了?
那夜,他坐到了天亮。
他想不通。
陈安珠为何能这样狠心?
狠心到,这么久都不来看他一眼。
狠心到,连三个儿子都不要了。
就这样,与旁人一走了之。
无论她怎么厌他,她都是孩子的母亲,不该如此冷漠。
……
大梦一场。
幸而只是梦里的前世。
他不会再耽误陈安珠。
陈安珠也不会讨厌他。
他并不信陈安珠不是重生的。
若她不是重生的,怎么会一次又一次避开和他的相遇?
当然,他也不约而同地避开了。
有前世的感情基础在,他们虽做不了夫妻,但可以做朋友。
或是,做知己。
就像梦里他和沈卿知那样。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陈安珠与「知己」两个字,似乎怎么也挂不上钩。
可他有些贪恋,她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安安静静听他说话的样子。
想来,与她做知己好友,应是不错的体验。
只是为何,他总是想去寻她?
芭蕉叶晃动。
滴滴答答。
雨落到天明。
天明之时,他决定去找一找陈安珠。
8
我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
看到魏南庭时,谢毓眼眸中骤然升起怒火。
他语气里带着怨怼道:「前世,我提和离之时,你没有半点犹豫,是不是心里头早就有了旁人……」
谢毓眼眶发红,仿佛受了多大的情伤。可嫡姐分明告诉我:「爱上了别人的是他。」
谢毓娶我本就不是出于喜欢。
他嫌我不会琴棋书画,不能和他吟诗作对。
头两年,每次行房,他都像是上战场,脸色难看得紧。
好在后来食髓知味,或是,习惯了。
谢毓与我折腾出了三个儿子。
相比之下,沈卿知与我不同。
她就像为他量身打造的妻子,样样合乎他的心意。
嫡姐嘴里,我爱惨了谢毓。
在第一次撞见谢毓和沈卿知在月下对饮时,我察觉了些不对劲。
谢毓一句都没和我解释。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有时在城郊梅园,有时在诗社……总之,都是文雅的地方。
他们互为知己,相视而笑。
他们可能还没到那一步。
所以,谢毓与我提和离时,十分理直气壮。
他说,他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沈卿知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他俩清清白白。
只是他发觉了自己的真心,不爱我罢了。
我的三个儿子道,沈姨比我更像大家族的夫人,而我实在太过上不得台面。
就这样,我签下了和离书。
我离开谢家那天,无一人相送。
我听时,十分震惊。
我无法想象我会爱上谢毓这样的人。
难不成,感情都是睡出来的?
那我这次打死都不睡他了。
此刻。
谢毓还想说什么,我拉起魏南庭就跑。
嫡姐说,我和谢毓接触必须在有她的场合。
她不在,我自然不能搭理谢毓。
魏南庭看着块头大,却听话得很,一句也没问
跑着跑着,他将我扛到了肩上。
我指哪儿,他就往哪儿跑。
我抽空回头看了眼谢毓。
他孤零零站在原处。
像只被丢弃的狗。
回到陈家。
嫡姐问魏南庭道:「你瞧我家阿珠如何?」
魏南庭一张黑脸涨得发红,又土又俊。
「二姑娘是顶顶好的……」
嫡姐满意地点点头,又仔仔细细盘问了他许久。
确认他父母双亡,身家清白,没有娃娃亲,没有青梅竹马,没有表姐表妹,也没有白月光。
把我看得一愣一愣的。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嫡姐问魏南庭道:
「往后,我会用阿珠的零花钱资助你,你金榜题名后定要千倍百倍回报她。」
「至于是用银子偿还,还是用别的什么,你们自个儿商量。」
说着,她命人送上来了一份合约。
我还未反应过来,魏南庭已签字画押。
魏南庭走后,我才壮着胆子开口:「阿姐,我没……」
「他来后,你连梅干菜扣肉烧饼都忘了啃了,我还有什么看不出来?」
我绞着帕子道:「我只是瞧着,他又大又壮,外皮焦脆,似是十分美味……」
难不成,这就是欢喜的感觉?
那魏南庭眼里,我是不是也像白面馒头一样?
嫡姐表情一言难尽地走了。
9
我本以为谢毓这样看着就清高的,见我不理会他,他就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他却有点阴魂不散。
嫡姐重生后,十分忙碌。
但却不再把精力放在女工、管账或是诗词琴曲上。
她说,人生短短数十年,学这些东西就是在浪费生命。
她囤积粮食,接济孩童,还资助了商队,去找各种珍稀药材。
父亲本来有些异议,但在和嫡母、嫡姐长谈后,不再干扰她。
至于嫡姐的婚事。
据嫡姐说,她前世嫁给了王家公子。那人却如她所料,后来官至三品。
王家也同前世那样,来提了亲。
我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前姐夫俊朗挺拔,端庄博学。
可不知为何,嫡姐这次不愿了。
父亲婉拒道,还想把嫡姐留在身边两年。
王公子闻言有些讶异。
之前嫡姐虽看上了谢毓,但她懂得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谢毓如天上月,大概率是捞不着的。
这王公子就是嫡姐的首选。
王公子自然也不只接触了嫡姐一位女子。
王公子走时眼里有些不甘。
第二日,他就约了嫡姐相见。
嫡姐将他的信烧了,让下人去传话:就说,我无暇去见他,王郎君是个聪明人,自是明白我的意思。
我问嫡姐,是不是王公子前世做了什么对不起嫡姐的事情。
不想,嫡姐摇了摇头。
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他给了我正妻之尊,在我无孕五年后才纳妾,更不曾宠妾灭妻,只是……
嫡姐嘴角勾起一抹笑。
「只是后来我生了病,他将我送去青州养病时也毫不犹豫,娶平妻也没耽搁。」
「他确实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他只是走的每一步都是对他最有利的。」
「从古至今,男子就是这样,他们似乎天生就知道,在什么时间就该做出什么样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我没有嫡姐那么多感慨,只听见了关键字--她生了病。
小娘难产离世,我自出生就被记到了嫡母名下
据说,我的小娘曾是父亲的青梅竹马。
有嚼舌根的说,嫡母定会养废我。
可若能躺一辈子,那也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我若勤奋些努力些,也不过是从张陈氏,变成了李陈氏、谢陈氏,为旁人结果,让旁人摘桃。
自小嫡姐就护着我,我没多大志向,已经很知足了。
我就着嫡姐衣袖嚎啕大哭。
嫡姐道:「哭什么哭,又不是治不好!」
「你不知我有没有嫁给魏南庭,是不是因为你死得早?」
嫡姐未料到我这般聪明,顿时哑口无言。
最后,她妥协下来,说今生一定好好养着,不让自己再生劳什子病。
我用她的衣袖攥着鼻涕,控诉地看着她。
她哄了我许久,最后无奈带着我去了望京最大的酒楼。
菜足饭饱后,又带我去挑首饰。
我带着根牡丹花簪,这才勉强重新挂起笑脸。
「我好看吗?」
我一转头,竟瞧见了谢毓。
10
谢毓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他今日穿了身素白长衫,戴着玉冠,墨发梳得一丝不苟。
比前两次见时更加精致俊美。
他微微失神后,眼眸中浮现惊喜和得意。
「陈安珠,你再努力,今生我也是不会娶你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我撞到了旁边。
你挡路了。
他被我撞了个趔趄,却不恼。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似乎认为我是被拂了面子而耍脾气。
嫡姐将我拉到身边,冷笑着撇了谢毓一眼。
「谢郎君,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
嫡姐不想搭理他,拉着我离开。
可瞧着谢毓,我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冒出一阵火。
他凭什么能与我嫡姐一起重生!
我越想越气。
终于,在谢毓错愕的目光中,我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谢毓像只白蝴蝶一样踉跄地倒了下去。
他的手压在了摔碎的茶杯上,刹那间就见了红。
可他恍若未觉,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陈安珠,你怎么能打我……」
回答他的是我的下一记重拳。
刚被嫡姐抚平的情绪如炸开的锅炉
凭什么,我嫡姐英年早逝!
他呢,是不是带着三块叉烧,活到了七老八十?
我平日吃得多,动得也多,可不是虚胖。
我跨坐在谢毓身上,拳拳到肉。
很快,谢毓没空说话了。
谢家的下人被嫡姐和侍女趁乱挡在人群外。
过了许久,嫡姐才来拉起我。
「好了好了,谢郎君也不是故意。」
我顺势站起离开,谢毓艰难地唤我名字。他鼻青脸肿,头发散乱,看起来格外凄惨。
但不得不说,他长了一张好脸,此刻倒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我不喜欢这样干巴的。
「陈安珠,你这般讨厌我,是不是因为你还爱着我?因爱生恨罢了……」
我回头踹了他一脚。
「我和你不熟!」
谢毓闻言眼睛眨了眨,含笑地看着我,仿佛已经看穿了我的嘴硬。
嫡姐打量着他,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她道:「谢郎君可收到我从青州寄来的信了?」
谢毓怔愣片刻后,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这般聪慧,当然听懂了。
重生的是嫡姐,不是我。
他这才确认,我不是和他度过了七年的谢陈氏,不是曾与他生育了三子的陈安珠。
我们现在只是两个陌生人。
我对他的骚扰只感到厌烦。
嫡姐与我走出很远,谢毓依旧呆呆地坐在地上。
11
当夜。
我做了很奇怪的梦。
梦里。
我出嫁了。
小轿子摇摇晃晃,一路摇到了谢家。
谢家公子芝兰玉树,前途无量。
所有女子都羡慕我。
连嫡姐都说,我嫁得好。
我没多少欣喜,只是觉得麻烦。
可我若是不嫁,坏了陈家的名声,影响嫡姐的婚事,还要连累嫡母被嚼舌根。
罢了。
那就嫁吧。
洞房花烛夜。
传闻中的望京第一美男子站在了我面前。
我先前都不曾仔细瞧过他,如今看确实是好看的。
就是有些太瘦太白了。
像是白煮的鸡胸肉,又干巴又柴。
肯定不太好吃。
谢毓清冷的眼眸淡淡地睨了我一眼,道:「这婚事并非我所愿,往后我会给你谢夫人的尊荣,别的你不要奢望了……」
神经。
不是你所愿,何不和你娘说清楚?
我翻了个白眼,倒头就睡。
站在窗边的谢毓惊讶了片刻,也爬上了床,与我同眠。
可睡着睡着,他的手摸上了我的腰。
「你需要尽快诞下谢家子嗣。」
前脚刚说完不欢喜我,后脚就要和我生娃?
嫡姐常说我不够聪明。
我确实不太聪明。
因为我实在不能理解谢毓的脑回路。
罢了,总归要生的。
我反客为主,将谢毓一把压在了床上。
后来的事,只能说,实在是味同嚼蜡。
他的骨头硌着我了。
他果然像鸡胸肉一样难吃。
我逼他就范时,谢毓涨红了脸,似想说我不知廉耻。
可这床榻上,不知廉耻的又不止我一人。
他恼了,冷淡了我整整半年。
好在谢母眼光确实不错。
我特能生。
一下就怀了。
我与谢毓相敬如宾,他虽冷淡但也不会为难我。
我 日子过得挺好的。
可旁人不这么觉得。
她们觉得我刚成亲就失去了夫君的宠爱,应是十分痛苦的。
我与谢毓关系突然变化的契机是,我路过酒楼时,顺手救了正被灌酒的他。
而他用身体回报了我。
我:……
就这样,我怀了二胎。
不同的是,这次他对我格外照顾,当真像孩子的父亲一样。
他也像许多孩子的父亲一样,有个红颜知己。
沈卿知与他在我眼皮子底下相约吟诗作对,把酒言欢。
我不在意。
第一次撞见时,甚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打扰了他们的雅兴。
我匆匆离开,可谢毓好像会错了意,以为我吃起了他的醋。
「你是谢家主母,应有容人之量。」他义正词严道。
「我与卿知清清白白,你不该这么不给她面子。」
他代我为沈卿知赔罪,给她送去了许多价值千金的礼物。
谢母知道后将谢毓叫到跟前,骂了一顿。
转头,谢毓又把这笔账记到了我身上。
他深夜进了我的屋子,将我折腾了一顿。我百思不得其解。
赏我是这出,罚我也是这出。
这是什么镶金的狼牙棒吗?
日子就这般过着。
谢毓又粘人又烦,情绪还明感,动不动就要冷脸。
三个孩子也随了他。
他们知道己的父亲位高权重,争相模仿父亲,又努力在父亲面前争宠。
我有时想要说两句,可总被谢毓和谢母打断。
罢了。
反正他们仨姓谢。
没有我,也有的是人教他们。
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我升天之时。
可没想到,随着沈卿知与谢毓交往越来越密切,一切有了转机。
谢毓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把我这个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欢喜的夫人休了。
那实在是太好了。
我就像坐牢三十年,突然天下大赦,被放了出来。
出来当天我就去吃了三十只酱肘子。
邻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有一人走来,笑着道:
「姑娘可还记得我?」
「那年我上京赶考路上差点饿死,你给了我一只酱肘子。」
……
我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后,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梦里的情节。
嗯。
谢毓真的讨厌。
魏南庭真的好吃。
12
魏南庭很是争气。
他提前两年高中了。
他中武状元那天,躲过了榜下群殴围堵式捉婿,来了我家。
父亲早有了准备,他瞧了眼屏风后的我道:「此事也要看我家安珠的意思……」
我羞怯地对着父亲疯狂点头。
嫡姐将我从屏风后拉了出来。
魏南庭瞧见我脸也红了。
我们一个又黑又红,一个又白又红,倒也相配。
我将魏南庭送出门。
分别之时,我偷偷拉了拉他的手。好烫啊。
像刚出锅的熊掌。
我没忍住,又偷偷摸了摸他的屁股。
好翘啊。
比鸡屁股还要翘。
我脸上猥琐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就和一人对上了眼。
谢毓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他似是跑过来的,玉冠歪了,头发散了开,气喘吁吁。
他怒目圆睁,质问道:
「陈安珠,你在干什么!」
我还没说话,魏南庭先开了口。
「又不是摸你,别多管闲事。」
说着,他把我刚刚心虚收回去的手,重新又放回了自己屁股上。
多冒昧啊……
我大脸爆红。
谢毓嘴唇颤抖,摇摇欲坠。
「陈安珠,你难不成真的变了心……」
「你怎能如此对我?」
我没有理会谢毓,与魏南庭告别后就当着谢毓的面关上了大门。
关住了那张失魂落魄的脸。
当夜。
谢毓竟翻墙而来。
堂堂谢家公子,最重仪表之人,居然会翻墙?
月下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明月高悬。
夜风微凉。
谢毓道,「我早该意识到的。」
「陈安珠,你不记得我了,所以才舍得这么久不来寻我。」
「你不记得我了,所以才舍得用别的男子来气我,舍得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忘了啃鸡爪子。
我的被子里还藏着酱猪蹄。
刚才听见脚步声,我还以为是嫡姐来抓我吃宵夜呢。
谢毓继续道:「也好。」
「你若有前世的记忆,定然会怨我,不如从头来过。」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素来高高在上的谢家少主竟红了眼眶。
他看向我的眼眸带着希冀,庆幸与激动还未消解。
「这一世,我们重新开始。」
「我可以再娶你一次,这一次,我们不会再和离了。」
我愣了愣,道:「呃,可我没准备嫁给你啊。」
谢毓怔在了原地。
我诚恳道:「我真的不喜欢你。」
13
谢毓眼眸骤然失了光亮。
他薄唇紧抿,脸色有些泛白。
他几步过来,抓住我的手腕,摇头道:
「我不信。」
「前世,你爱我至深,与我举案齐眉,育有三子。」
我挠了挠头,问道:「那为什么最后和离了?」
谢毓哑了声,眼中闪过懊悔:
「是我太想当然了。」
「觉得妻子当要博学多才,才能琴瑟和鸣。」
「却不知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洗手作羹汤,常伴夫君左右,才是真正的过日子。」
我也没怎么伴你左右。
是你非要来找我。
但这话我没好意思说,我怕他当场哭出来。
谢毓眉头蹙起,问道:「你可是因听你嫡姐说了我什么?」
我摇了摇头,不愿再和他多言,直接高声喊人。
「来人啊,抓流氓!」
谢毓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家丁们闻讯而来。
养尊处优的谢家公子如何跑得过一群家丁。
谢毓最后被狼狈地压倒在地上。
谢家送来了许多赔罪礼。
都进了嫡姐的口袋,她说她先帮我存着。
若是成了我的嫁妆,成亲后便也有魏南庭一份,他若不是个好的,就亏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习惯性乖巧点头。
嫡姐叹了口气道:「你这般性子,确实该配个心思多的。」
「除了谢毓。」
我道:「魏南庭心思也不多。」
嫡姐笑了笑,没有反驳。
我后来没有再见到谢毓。
听说是被谢母罚了闭门思过。
倒是沈卿知,突然来寻我了。
她依旧是那副娇俏坚韧的模样,一张瓜子脸比我小了整整两圈。
「陈二姑娘,我来寻你,只是想同你说几句话。」
我同意了。
嫡姐只说不能搭理谢毓,没说不能搭理沈卿知。
她满意地带着我进了茶楼。
我嗑瓜子的时候,她抿了一口茶水。
我吃绿豆糕的时候,她抿了一口茶水。
我吃葡萄的时候,她抿了一口茶水。
果然,一些瘦子瘦是有原因的。
「陈二姑娘,你其实是个聪明人。」
「知道表哥对你这种女子只是一时兴起,你若是答应了他,他很快就会腻了,然后发现你并非他真正想要的人,他想要的还是一个能和他吟诗作对,有共同兴趣爱好的女子。」
我震惊地看着她。
这都被她知道了。
不愧是才女。
许是我眼中的惊叹太过明显,沈卿知气势都下去了不少。
「咳咳,我来寻你,也不是别的意思。」
「就是想让你认清这件事,不要一头栽进去,不然等几年之后再被休弃就得不偿失了。」
我想了想,道:「那你想嫁给谢毓吗?」
我直白的话令沈卿知一时僵住。
「你既说谢毓不是个长情的人,为何对另外一类女子就会长情?」
我嚼着糕点,有些疑惑地道:
「而且,表妹应该管不到表哥的婚事吧?」
她非谢毓正室,为何像是敲打外室一样来找我?
仿佛谢毓已是她的所有物。
我恍然大悟:「还是说,你是谢家内定的——」
沈卿知慌忙打断了我的话。
「你不要胡说!」
「我和表哥清清白白,我只不过是出于好心,来提醒你!」
我「哦」了一声。
我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梦里,前世沈卿知的结局。
结果,一无所获。
我与魏南庭去了青州,在嫡姐曾住过的地方定了居。
许多年后,收到一封京城来信。
字迹是谢毓的。
只是纸张泛黄,似乎已经写了很久。
至于信上内容,写的大致意思是:
几次夜雨,他都想起了我,想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但一直没抽出时间。
南方来了水匪,他要先去剿匪了。
若是我还在,应会与他依依惜别,为他带足食物。
当然,他的用词有些肉麻了。
魏南庭看了后有些吃味,当夜叫我辛苦了许久,
一起来的,还有谢母的口信。
她说,这是谢毓想给我的,一直没来得及寄出去。
我恍惚意识到。
当时谢毓可能已经死了。
我一拍脑袋,豁然开朗。
原来早死的才能重生啊!
那沈卿知,应是嫁给了别人吧。
沈卿知黑着脸起身告辞。
出了茶楼雅间后,我们又在茅房门口相遇。
她脸红了,有些扭捏。
我打了个饱嗝。
14 【结局。】
我与魏南庭成亲那日,嫡姐送了我十八个俊俏家丁。
魏南庭是入赘的。
所以婚后日子也没怎么变。
就是我吃得更多了。
毕竟体力消耗更大了。
但出乎意料,魏南庭并不想让我生孩子。
他说,我的小娘就是生我时去的,他不放心。
我拍着胸脯告诉他,我可能生了。
他咬牙切齿问我,是如何确定的。
我说,我在梦里生了三个。
但保量不保质。
魏南庭又问我,是同谁生的。
我一下闭了嘴。
但他竟瞧出了端倪。
他许是比我料想中聪明了点。
这个猜想在往后很多年越发得到证实。
他的官职越来越高,比前世厉害了许多。
有人说,他已是大将军,还做什么赘婿,应当立马还宗,重立门户。
魏南庭当夜拿着把大刀立在了嚼舌根的人的床头。
你若让我娘子和我生了误会,就用你这颗项上人头来谢罪。
然后就没人说了。
彼时,嫡姐已成了赫赫有名的女商人。
她走南闯北,过了自己想过的日子。
前世因生孩子坏了的身子,这辈子格外健康。
至于谢毓。
他自请去了青州。
走之前,他曾来寻我。
雨声悦耳。
他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看了我很久。
他道,他前世死在与我和离的第三年。
他接了治水匪的活。
那些水匪就要逼近青州了。
他毫不犹豫地就去了。
然后死在了青州城外江水边。
没有看到我最后一眼。
这事,其实我已经知道了。
其实,谢母曾来寻过我。
自己的儿子突然变了个人,整日来找我,她自然发现了端倪。
她接受了重生之说,也很快摸清了谢毓身上的事。
她说,她的儿子自恃傲物,在感情上最后摔一跤,再正常不过。
只是没想到,他会摔得这么惨。
我不觉得惨。
比他惨的人多的是。
他不过是接受不了,我走得这么潇洒。
云卷云舒。
我与魏南庭春去秋来。
再也没听到谢毓的消息。
(全文完)
2005小逸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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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牛
迟来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