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麻这个词儿要比发霉好无数倍

以冬话美食 2024-05-17 00:39:13

《诗经·豳风·东山》:“伊威在室,蟏蛸在户。”孔颖达疏:“蟏蛸,长踦,一名长脚。荆州河内人谓之喜母,此虫来著人衣,当有亲客至,有喜也。幽州人谓之亲客,亦如蜘蛛为罗网居之是也。”原来蟏蛸就是黄县人说的“喜蛛儿”,是蜘蛛的一种,身小而足长,常在屋内结网,人见之则有喜事,所以是不许伤害它的。

喜蛛儿这个叫法至少从元代就有了,元郑光祖《倩女离魂》第三折:“喜蛛儿难凭信,灵鹊儿不诚实,灯花儿何太喜。”从孔颖达的注疏可以看出,对喜蛛儿的信仰是南北皆有的,不独黄县一地。又有陆机疏:“伊威,一名委黍,一名鼠妇,在壁根下、瓮底土中生,似白鱼者是也。”

鼠妇属于甲壳纲潮虫亚目潮虫科,身体长椭圆形,扁平,旧时农家东屋门北侧靠着东墙必定放一水缸,挪开水缸下面必有鼠妇,所以《诗经》说“伊威在室”是有生活根据的。鼠妇外壳有层薄薄的油,不易被蜘蛛网等黏住,它的身体为多环节结构,受到惊吓身体会蜷缩起来,卷成一个圆球,有点像穿山甲或是刺猬。

在黄县话里,鼠妇叫作“yīmū”虫,有人写作“阴谋虫”,我觉得不可索解。正确的写法是“衣麻虫”。过去黄县人吃的酱,都是自家做的面酱,做酱黄县话叫“施酱”,有人写作“使酱”,这是不对的。“施”与“使”不光读音有差异,含义也不同,“使”有用力加进去的意思,比如给发好的面加碱黄县话叫“使碱”,要用力溲面以使碱匀。而“施”是在物体上加某种东西,不需用力,像施肥,撒下去就好。古人虽不完全明白施酱的原理,但也知道酱要做得好,靠的是霉菌,霉菌的孢子均匀地“施”好,菌株才能充分发育。

农家大酱用的是小麦和黄豆,蒸熟晒凉,摊在簸箕里,上面盖着荆条和臭蒿儿,用不了几天,上面就会长出一层毛茸茸的菌丝,黄县话叫“长衣儿喽”,这非常形象,因为酱胚看上去就像穿了件皮衣一样,地衣的名字不也是这样来的吗?至于“麻”,就更好理解了,霉菌在湿热环境下,会先长出点点黑霉,比如香蕉属于后熟水果,新摘下的香蕉青涩难吃,放置一段时间后,表皮上会有一个个小黑点,像散落的芝麻,实际上是小的霉斑,代表香蕉经过了充分的后熟,黄县话称之为“芝麻蕉”,是最甜最好吃的。由此可见,“麻”就是独立的菌株小群落,是一个个小“麻儿点儿”,在适合的环境下,会将成熟的孢子向四周扩散,连展成片,就成“衣儿”了,先麻后衣,所以“衣麻”两字形象地概括出了发霉的过程。

黄县话里“衣麻”可以是名词,比如:饽饽长儿衣麻喽。可以是动词,比如:饽饽衣麻喽。可以构成词组,比如衣麻味儿,就是指霉烂的气味。也可以加以引申,比如衣麻人,衣麻是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才能发生,所以衣麻人就与讽刺、挖苦、嘲讽和背后的议论有关,总之就是一点不阳光。

鼠妇喜欢生活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比如水缸下面,草垛下面的糠末里,阴沟和石板下面,所以叫它“衣麻虫儿”也是实至名归。“衣麻”的“麻”轻声变韵,“a”读作“u”,“芝麻”“头发”“北马”也是这样读的。

《尔雅·释鱼》:“蜎,蠉。”郝懿行《尔雅义疏》:“今登莱人呼跟头虫,扬州人呼翻跟头虫,欲老则化为蚊。”东汉服虔《通俗文》记载:“蜎,化为蚊者是也。以其转掉而行,首尾相接如环,故曰蠉。”这说明秦汉时,人们就称蚊子的幼虫孑孓为“蜎”了,又根据其动作特点,称之为“蠉”。

古人观察到,孑孓在运动时是把身体首尾相接,成圆圈形,然后弹动身体,利用这种弹出的反力在水里游动。清人朱峻声在《说文通训定声》里说,蜎当时在扬州称跟斗虫,在苏州称打拳虫,都体现了孑孓的这种运动特点。黄县话可能受“打拳虫”的影响,称之为“打拉鬼儿”。黄县话对神秘莫测、不可捉摸的东西喜欢称之为“鬼儿”,比如菊芋就被称为“鬼儿芋头”,这是因为菊芋的块根形状千奇百怪,而且它的根在地下到处“铺拉”,像竹鞭一样,你永远无法预测下一年会在哪里冒出新的植株。同样道理,孑孓在运动的时候,忽前忽后,忽上忽下,行动路线让人捉摸不定,很是怪异,称之为“鬼儿”还是很形象的。

在研究方言的过程中,名物考证是难度比较大的。一个原因是年代久远,词汇和读音往往会有很大变化。二是因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所以各地的人们往往各行其是,随意命名,有时同一个东西,相邻的两个村子叫法都不一样。比如地榆,我们那里叫“黄瓜味儿”,因为它的叶子揉搓出汁之后,闻上去有股黄瓜的味道,但我们旁边一个村子却称之为“黄瓜棍儿”,我实在搞不明白这个“棍儿”是怎么来的,但一代代这样叫下来,也就习非成是了。昆虫的命名也是这样,就像衣麻虫和打拉鬼儿,会有很多种的叫法和写法,但作为方言研究者,要做的就是从中溯本清源,找出最有理据的说法,这样才能沟通古今,并搞清楚不同地域之间方言的相互影响和语义迁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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