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政府不顾抗议排放核污水一事引发了多国抗议,即便是日本国内的抗议声也是络绎不绝。
不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日本应该收回排污决策,以及追究日本排污责任的问题,而忽略一个引发排污事件的根本事故——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的处理上,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都没有受到应有责任追究,以及后续的隐患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
日本民众抗议排污
灾难前的无数次地警告在很多人印象里,福岛核事故是地震和海啸引发的灾害,但事实上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人为事故。
在美国“国立卫生院研究院”的《从福岛核事故中吸取的教训以提高美国核电站的安全性》一文中提到,对福岛核事故有3点较为关键的总结:
·核电站应对海啸的设计不合理
·操作员和现场应急响应中心工作人员缺乏足够的程序和培训
·日本政府场外应急管理的漏洞
福岛第一核电站是上世纪60年代最早建成的核电站之一,其对于海啸的应对设计是基于1960年的智利大地震,当时这场地震引发了3.1米的海啸,东京电力公司认为,这已经是几十年来都较为罕见的海啸,因此便将海堤能预防海啸的高度设为5米。
这个高度一直被认为可能过低,但东京电力自认为万无一失。
2004年印度洋海啸发生后,日本政府曾对福岛第一核电站的防灾能力举行过一次专家论证,专家结论是核电站遭海啸袭击的可能性很高,但是该结果并未引起东电的重视。
2007年,日本共产党福岛县委员会在对福岛核电站进行安全检查后提出“应尽快进行防海啸对策”,而东电的回应是“已经进行周全应对,没必要再进一步预防了”。
2008年,日本地震调查研究促进会总部提出了一个分析模型,认为如果发生1896年的明治三陆大地震,可能会引发高度超过15米的海啸。东电的回应是“你们的假设过于空洞,我们决定保持现状”。
2009年,日本土木工程学会提议东电将海堤提高到6.1米,也被东电直接拒绝。
东电人员清理现场
可以说东电有无数次机会来提前做好一些防护准备,最大程度的减少海啸带来的损失,但是他们却全部忽视了。
为什么没有强调地震对核电站的威胁呢?因为从抗震设计来说,福岛第一核电站确实是顶级的。
首先,核电站建在一整块岩层上,在其底部又使用了大量的混凝土,抗震能力十分出色。2011年311地震是9级大地震,是有记录以来日本最大的一次地震。但是地震刚发生后半小时,福岛核电站的表现可以说是非常出色的。
1、2、3号机组根据预设的程序,反应堆自动停堆,应急柴油机正常启动,给反应堆的各个核心设备供电,以确保冷却系统的正常运行。
3.11地震现场
核电站事故中最怕的就是冷却系统故障,如果没有足够的冷却水,反应堆内的燃料棒的衰变热就无法导出,堆芯温度就会不断升高,最终融化燃料棒,以及包裹着燃料的锆合金。熔化的高温锆合金又与高温放射性水蒸汽发生反应产生大量的氢气。
此时整个反应堆厂房就会进入一个高温高压的危险状态,就像一个会随时爆炸的高压锅,并最终会因为内部压力过大而爆炸,内部的放射性元素也就会因此外泄。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就是这么一个过程。
海啸冲破海堤袭击了工厂
当初日本在设计福岛核电站的时候也充分考虑到了这点,设计了4道保险来确保冷却系统的电力供应。
4道保险分别是各个机组的电力相互支援、应急柴油发电机、厂外应急电源(利用电网从其它电站获取电能)、蓄电池组(可在前3道措施全部失效的情况下,对核电站提供8小时的紧急供电)。
乍一看似乎这些保险确实够用,但是前3道保险都忽略了海啸的危害。因此在地震1小时后,当15米高的海啸崩腾而来时,这3道保险几乎是同时失去了作用。
灾难的罪魁祸首对于福岛核电站来说,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最后一道保险——蓄电池组上。只要在8小时内,外部重新恢复对电站的供电,问题也不大。因此在海啸过后,核电站各机组主控室内的工作人员立即向东电总部发送报告:“急需要从外部运来应急柴油发电机支援!”
然而此时东电总部却发现,由于此前拒绝承认关于福岛核电厂海啸预警能力不足的研究结果,因此东电根本没有预备移动应急发电机。
因此,东电这个时候只能求助于日本政府,但他们的措辞是“暂时失去了电力,需要政府提供一些帮助”同时也不忘强调“核电站一切正常”。
震中与核电站的位置
随后,关西电力公司派出移动电源车前去支援,但是当支援车辆抵达目的地后才发现,问题相当严重。
核电站原本的应急预备的电源接口,因为海啸被堵塞或者泡水,需要时间去清理。
第二个问题是,福岛核电站的工作人员居然不知道外部的备用电源应该如何接入,因为过去根本没有进行过这类科目的培训和演练。因此前来支援的关西电力的工作人员不得不自己去找图纸临时去研究。
最后一个大问题,由于日本电网没有一个统一规划,各个电力公司的电压和频率都不相同。福岛核电站设备使用的交流电频率是60赫兹,但最初运到现场的移动发电机只能提供50赫兹的交流电。而变电器已经在海啸中被毁,所以只能重新调车辆。
这一通操作下来,恢复供电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但是由于蓄电池组只能维持8小时的供电,所以这个时候距离核电站全部失去全部电力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换句话说,现在的核电站已经是一个高压锅了。
所以工作人员很快发现,电源接通后,冷却水因为内部压力过大而无法进入。这个时候其实基本就可以宣告核电站的“失守”,应该紧急大量灌注加硼海水来冷却反应堆,现场的工程师也立刻提出了这个建议,但是就像拒绝警告一样,东电也拒绝了这个建议。
因为如果用海水冷却反应堆就意味着核电机组的彻底报废,这是每年数亿美元的收入,东电公司可舍不得。
虽然反应堆已经被融化,但是东电仍然认为修复后可以继续使用,于是他们的决定是“泄压”,泄压后再把冷却水注进去。
此时,东电对外的态度是“一切尽在掌握”,但是对“泄压”只字未提,而且为了避免真相漏出,东电拒绝了日本政府的介入。
要知道当前核电厂房内部充满着反射性的水蒸汽,泄压就意味着把这些水蒸汽排到空气中,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东电是在明知道核污染的情况下,仍故意隐瞒。
灾难发生后,当局对平民进行了辐射暴露筛查
但事情没有按照东电的预期发展,因为冷却水的水量不够,反应堆的温度很快再度升高,并处于爆炸的临界点。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事件已经完全失控。现场的工作人员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全部跑了。不久之后,1号机组发生氢气爆炸,此时距离地震发生只过了1天。
爆炸画面通过电视直播出来,而东电对此的解释是“反应堆安全壳依然完整”,但谁都知道,这是在扯淡了,东电也不得不使用海水冷却。
因为海水经过反应堆废墟后,会吸收大量的放射性物质,东电一开始还使用厂内的储水池和运来的水箱来存放“污水”,但东电发现根本装不下。于是他们又做出了一个决定,向大海排污。
损害导致核熔毁和多次氢气爆炸
2013年8月7日,日本政府原子能灾害对策本部宣布,福岛第一核电站每天至少约有300吨低放射性污水流入海中。
2013年7月22日,东京电力公司首次承认,福岛第一核电站附近被污染的地下水也正渗漏入海。具体渗了多少,他们也不清楚。有没有补救措施,也不清楚。
2013年10月9日,东电工作人员因为“操作失误”,造成高浓度污染水的大量外泄。
2013年10月10日,东电表示“我们认为对环境没有影响”。
2017年2月7日,日本福岛核电站辐射量爆表。
2021年4月9日,日本政府决定将福岛第一核电站核污水排入大海。
可以看出,日本人排放核污水是从隐秘逐渐到公开的过程,早期偷偷排放的污水甚至都没有经过处理。在2018年前后,日本东北北部沿海中探测到了放射性物质铯137,这些物质被确认为2011年核事故中泄漏的物质,在抵达美国后回流至日本。
换句话说,目前的太平洋上早就被核废水彻底污染了。
推卸责任时间回到2011年,在用海水冷却1号机组后,2号机组也因为受损严重被灌入海水。但是到3号机组时,东电又拒绝了用海水冷却的建议。
因为3号机组是后来修建的,更加坚固也更加安全,还想着灾后修复继续使用。直到工程师反复确定反应堆被融化无修复可能后,才下令注入海水。
但此时已经耽误了2天时间,海水因为内部压力无法注入,最终爆炸。并且这次爆炸与1号机组爆炸后消停不同,现场产生了白烟和黑烟,这一幕瞬间就让人想起了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事故。
这个时候,日本政府也终于开始下令疏散周围民众(这一程序本应该从检测到非正常辐射物质时就开始执行),一开始是5公里内,最后是20公里内。而东电对此的公开回应是“只是反应堆损坏,没有对环境造成影响。”
这场灾难引发了公众的愤怒浪潮,并促使日本放弃核电
但灾难已经无法阻止,自卫队和美军开始介入,这个时候阻止事态扩大的唯一方式就是学当时苏联那样对核电站进行永久性封闭,但是东电这个时候的注意力却是在和国际原子能机构“吵架”上。
因为国际原子能机构将此次事故定性为5级,但是东电认为只有3级,最多不超过4级。直到美军在福岛核电站周围测出了大量的放射性物质,事件被定性为与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同样的7级核事故以后,东电才低头。
事故发生半个月后,东电终于意识到福岛第一核电站已经彻底无法恢复,这才宣布永久停运,注意是“停运”,不是封闭。
事后,东电又被曝出核事故前存在十几起伪造数据丑闻,隐瞒核电站存在的一些问题,以避免停业整改。
整个事件都可以看出,东电公司的整个行为都是建立在利益得失,而非安全上。从头到尾一直在逃避责任,拒绝对决策上的错误认错。
而日本政府也对东电采取了极大的包庇。2017年,东电的三名前高管前董事长胜俣恒久、副总裁武藤荣和武黑一郎被核事故受害者起诉犯有“职业疏忽导致死亡和受伤”的罪名,如果罪名成立,他们将面临五年监禁。
但是,2019年东京一家法院裁定:三人无罪。
这是日本法院第三次拒绝对这些前高管提出刑事指控。福岛居民大河原早纪在听取完裁决之后失望地表示“日本社会无人承担责任的文化将继续下去。”
胜俣恒久(左)、竹黑一郎和武藤荣被判无罪
排污并非最危险的决定很多人在指责日本政府排放核污水,但是最根本的问题是,目前日本政府和东电公司都没有对其在福岛核事故中的错误决策和行为道歉、反省、赔偿。只聚焦于排放核污水反而是被转移了实现。
因为,福岛第一核电站未被封闭就意味着该核电站并未真正解除威胁,核污水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根本没有一个确切的上限和期限。
而且在拒不认错,数据造假的情况下,在今年初,日本内阁会议决定“允许核电站运转年限超60年”,并且在排污前一个月,重新启用了高滨核电站1号机组,这是日本国内现存最老的核电机组。
要知道当时福岛第一核电站的1号机组就是因为设计过老而没有安装“复合消氢装置”间接导致氢气过量堆积,最终引发剧烈的爆炸。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反而不仅是要让日本停止排污,而是要让日本封闭福岛第一核电站,以及停止使用具有严重安全隐患的老旧核电站,必要情况下,甚至需要组成联合国际调查组对日本的核电设施进行全面的调查和考核。
否则很难说下一次地震、台风、海啸是否又会引发严重的核事故,而且按照东电等公司的人员培训方式,以及日本特有的社会文化,引发一次完全的人为事故的可能性也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