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色来的特别快。太阳刚落山,西边的彩霞已然展开,天空、草地笼罩着暗红的霞光,在人还没来得及注意时,暗夜便汹汹而来。远处起伏的小山黑魆魆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今夜无月,风吹得紧,冷飕飕的浸入骨髓。使团的人们躲在帐中,听着外面风的呼号,夹杂着狼的嚎叫以及马不安的骚动。傅公帐中燃着火烛,副使也守在帐中忧心忡忡。
“你确定他们今晚一定会来。”
傅公瞄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副使,说:“我不能确定,但今晚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你想一下,对方是谁?可以确定不是李陵的人,朝廷多次联络李陵,但李陵都没有搭理,他自然不会主动联络我们。也不会是匈奴贵族,我们出使目的他们知道,没必要私下联络。唯一的可能就是我朝流落匈奴人员想探知朝廷的态度。不必紧张。”
夜不断流逝,风越发吹得紧,等待却无限的拉长着时光。就在二人都有些焦躁时,终于听见外面传来动静。一名守卫进来禀报,有两名匈奴人前来求见。片刻两人已出现在傅公面前,两人长相迥异,一人卷曲长须、长发,衣着整齐,透着一丝贵气;另一人明显汉人长相,衣着褴褛。那卷须之人只是简单行了个礼,便退在一边不再吭声。汉人仔细打量傅公,虽然衣着褴褛,脸色粗糙显得憔悴,却不亢不卑,气度嫣然。傅公心知此人必有来历,当下客气道:“不知二位有何指教?”
“大人可有酒食,仔细招呼一下我这恩人。”傅公示意副使带匈奴人下去,那汉人继续道:“不知道大人可听说过常惠”见傅公面露疑惑,知道自己名声不显。“那大人可听说过苏武?”
傅公猛然站起,不敢置信问到:“可是十九年前出使匈奴一去不归的苏武?”
“正是”
副使一进来便听到如此惊人消息,倒吸一口气,急问:“苏武还活着?十几年来朝廷一直在打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当年先帝也不想再起战端,所以派苏武专程送匈奴使者回国,回应匈奴的善意。为何一去苏武就被扣留,朝廷多次派人问责,匈奴王总不正面回应,朝廷一直不知道其中缘由。常惠,常惠你当年跟随苏武出使匈奴,知道发生了什么?”
常惠长长叹了口气,思绪回到十九年前那个寒风初起的早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群匈奴骑兵手持火把,操着兵器,围住汉使营地,人喊马嘶,随时都会冲入营地抓人。
当年,苏武同副中郎将张胜及临时委派的使臣常惠等,加上募士、斥候百余人一同前往匈奴,适逢缑王与虞常等在匈奴谋反,暗中谋划绑架单于之母阏氏归汉。虞常在汉朝的时候,与张胜有旧,私下拜访张胜,希望得到汉朝的支持。张胜私下答应了他,不料这竟是匈奴单于设下的圈套。在虞常等七十余人将起事时,有一人趁夜逃跑,报告了他们的计划。于是匈奴单于起兵平叛,缑王等战死,虞常被活捉,供出了张胜。张胜听到消息,感觉到不好,才把事情缘由告诉苏武,苏武避无可避,想自杀保全使团其他人,被张胜、常惠制止。匈奴单于派卫律审问苏武,苏武不甘受辱,拔刀自刎,卫律大惊,抱住苏武,派人骑快马找来医生,才把苏武抢救回来。常惠等人用车把苏武载回营帐。匈奴单于钦佩苏武的忠贞,多次派人劝降,苏武坚贞不屈。“据说,匈奴单于为逼迫大人投降,把大人囚禁在大地窖里,不给吃喝。天下雪,大人卧著嚼雪,同毡毛一起吞下,几日不死。匈奴单于以为是神,将大人迁至北海,让他放公羊,说等公羊生下小羊才可归汉。同时把我等安置到别的地方。我幸运碰到那位大人”他虚指了一下刚才副使带匈奴人离去的方向,继续说:“他对我很照顾,只是从此以后就和大人失去了联系。”
“这十九年来,我一直想法设法联系朝廷,只是身不由己,多次错过。这次发现诸位大人出使才说服那匈奴人陪我冒险,他也是同情我的遭遇,也佩服苏大人的刚直不屈,才愿意帮我。”
“那苏大人如今在哪儿?”副使忍不住问道。
常惠顿了一下,他看着傅公问到:“不知朝廷如今如何处置?大人来意可否方便告知?”
傅公道:“这倒无妨,如今先帝少子继位,霍光霍大人执政,秉承先帝遗愿,与匈奴和平相处,休养生息。我此次来的任务就是与匈奴协商,凡战争期间因各种因素流落匈奴的汉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回归汉地。”
“苏大人还在北海,只是北海地域广大,根本无法说出确切位置,我们自己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无从找起。”常惠肯定的说。
“你如何确定苏大人还活着?刚才你说与苏大人已多年不联系。”傅公狐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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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前,有个自称李陵家人的汉人找到我,告诉我说他们大人在北海见到了苏大人。还劝苏大人投降。但苏大人拒绝了。说他们苏家父子没有什么功劳,都是因为陛下才能位列将帅,获爵封侯,兄弟为近臣,他一直都想肝脑涂地来报答天子之恩。现在能够杀身报恩,即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觉得快乐。臣子事奉君主,就如同儿子事奉父亲。儿子为父亲而死没有什么遗憾的。后来李陵又劝苏大人投降,苏大人大义凛然说:我早就已经死了!右校王(李陵在匈奴的爵位)如果一定要让我投降,就请停下今日的欢宴,我直接死在你面前!李陵感于苏大人一片赤诚,派人通知于我,想设法救苏大人归还。”
副使忽然道:“既然李陵有心帮助苏大人,我们可以联络李陵,请他派人带我们人去。”
“不行”傅公与常惠同声道,二人对视一眼,傅公示意常惠说:“李陵不会派人带我们去,他得为自己安全着想。即便他同意带我们去,但匈奴单于不同意放苏大人,随时可以找借口扣押我们,那时救人不成,反遗祸自己。”
副使知道自己想的简单了,便道:“那怎么办?”
傅公也看向常惠。常惠想救苏武由来已久,如今既然敢来找自己,一定是想好了办法。之所以不说出来,那是对自己还不够信任。傅公表态:“常大人,我们虽不知这多年你和苏大人受了什么苦难,但如今你既然找了我们,我们自把你当自己人,只要能就出苏大人,我们在所不惜。”
常惠犹豫道:“是有个办法逼匈奴单于放人,只是有些冒险,不一定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