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芦苇荡啊,比老黄牛的脊背还弯。
张老三家的小崽子铁柱,偏生是个犟种,非要学人当渔夫。
您猜怎么着?
第一回撒网就网住个活神仙!
不过咱先说说那夜里的怪风。
七月十五的月亮刚爬上柳梢头,铁柱的渔船让浪头颠得跟醉汉似的。
天上那黑云啊,活脱脱像灶王爷打翻的墨汁,里头还闪着蓝幽幽的鬼火。
村里老人都说这是河神爷发怒,要收生魂哩!
可您猜谁来了?
就那个破庙门口讨水的老叫花子!
他站在浪尖上,白胡子比芦花还亮,破袄子让风灌得鼓囊囊的,活像只绿头苍鹭。
铁柱当时吓得尿了裤裆——这事儿可不能跟村头王寡妇说,她那张嘴比簸箕还漏风。
半月前,铁柱刚把渔船泊在渡口。
那老叫花子拄着根秃噜皮的竹竿,颤巍巍讨水喝。
后生仔,给口热水暖暖肠子吧?
铁柱瞅他眼皮子上糊着眵目糊,心里直犯恶心。
可转念一想,自家老娘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从陶罐里舀了半碗凉水。
您猜老叫花子咋说?
凉水伤脾,配上灶王爷跟前的芝麻饼才是养生之道。
铁柱心里咯噔一下——这老乞丐怎知他怀里揣着祭灶的芝麻饼?
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摸出块饼来。
那饼让油纸包得严严实实,老叫花子接过去时,手指头抖得跟筛糠似的。
打那之后,铁柱每次收网,鱼篓里总多出几尾金鳞赤尾的鲤鱼。
村里人都说这是遇上龙王爷的赏钱,可铁柱这倔驴偏不信邪。
直到昨夜……那风浪把船桅都折了,老叫花子踩着水就过来,破袄子一抖,整条河都安静下来。
您猜他说啥?
"后生仔,那日半碗凉水三块饼,老朽便用这三尺浊浪护你周全。
说罢伸手往浪头一拍,整条河突然开出个三丈宽的亮道,底下竟有青玉色的石板路!
铁柱愣神功夫,老叫花子揪着他衣领就蹿上岸,再回头时,那渔船早成了碎木片子。
如今铁柱躺在自家炕上,还发着高热说胡话。
他娘举着三根香在灶王爷跟前直念叨:"定是那天上的神仙来讨债……"可村西头李半仙却摇着铜铃铛说,铁柱这是开了天眼,迟早要羽化成仙。
要我说啊,这事儿邪乎着呢!
您没见老榆树底下那帮老婆子,天天晌午头聚堆纳鞋底,嘴里都念叨"铁柱遇见龙王爷"?
可龙王爷咋是个要饭花子模样?
要我说,定是那年发大水冲出来的老鼋精!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打那夜之后,芦苇荡里的雾气都带着股子檀香味。
有胆大的后生划了船去探,说瞧见水底下有金殿玉楼,琉璃瓦上还蹲着避水兽。
这事儿报到里正那里,里正吓得直哆嗦,说要请城隍庙的住持来做法事。
您猜怎么着?
住持刚来那天,铁柱突然能下床了。
他娘煮了碗鸡蛋茶给他补身子,他却盯着碗沿直发愣:"那老叫花子碗底也有这样的青花……"话没说完,窗外"咔嚓"一声炸雷,把半拉庙墙都劈塌了!
要我说,这铁柱八成是让水鬼迷了心窍!
可您再瞧,打那之后,村里风调雨顺,连害了三年棉铃虫的庄稼都结了大铃铛。
里正乐得见牙不见眼,非要给龙王爷塑金身。
可塑像的师傅来了三拨,不是手抖就是眼花,愣是雕不出老叫花子的模样。
您说这事儿奇不奇?
要我说啊,这天地间的缘分,比那芦苇荡里的九曲十八弯还绕人。
铁柱这后生,怕是真要应了半仙的话,迟早要蹬着云彩上天宫当差去喽!
且说那铁柱病好后,总爱往渡口跑。
有回撞见村东头刘寡妇洗衣裳,他蹲河边掬水玩,愣说瞧见水里漂着金莲花。
刘寡妇吓得直念佛:"我的亲娘嘞,莫不是让水鬼勾了魂?
这事儿邪乎着呐!
打那起,铁柱的渔网总缠些古怪物件。
前日捞上个青铜锁头,锈得跟烂茄子似的,锁眼儿里却渗着血丝。
里正请来的法师瞅见,当场掐诀念咒,说这是九重地狱的镇魂锁。
您猜铁柱咋说?
俺瞅着像老叫花子腰里挂的那把!
这话头天夜里传出去,第二天老榆树就叫雷劈了半边。
村里老人都说是铁柱犯了忌讳,可偏生他跟没事人似的,整日价抱着个破瓦罐在河边转悠。
那瓦罐是打沉船里捞的,罐底刻着"壬寅年河伯府造",村里识字的说这是前朝的物件。
昨夜三更天,月亮跟蒙了层血纱似的。
铁柱蹲在渡口石阶上啃冷馍,冷不丁听见河里传来丝竹声。
定睛一瞧,水面上浮着盏琉璃灯,灯影里隐隐约约有个穿蟒袍的人影。
他抄起渔叉就要戳,忽听得耳后炸雷般一声:"大胆!
"后生仔,你戳的是河神爷的座驾!
铁柱回头一看,老叫花子不知何时杵在身后,破袄子上沾满芦苇絮,手里攥着半拉吃剩的烤红薯。
您猜咋的?
那琉璃灯"噌"就沉下去了,河面平静得跟镜子似的,倒映着老叫花子那张皱纹里能夹苍蝇的脸。
自打这夜起,铁柱就魔怔了。
大清早跑村西头王屠户家,非要买三斤猪血浇在船头。

王屠户抡着砍刀追他二里地,说这是给城隍庙备的祭品。
铁柱边跑边喊:"河神爷要喝人血!
把村里娃娃吓得夜哭不止。
您猜后来咋的?
里正没法子,真就杀了口黑猪取血。
血点子刚泼进河里,水面"哗啦"就翻出个金甲神人,手持三尖两刃刀,刀尖上还挑着条赤须鲤鱼。
那鲤鱼的眼睛跟人眼似的,眨巴眨巴瞅着铁柱,尾巴一甩甩出个玉牌,上头刻着"壬寅年河伯府巡江使"。
这会儿村人才回过味来——那老叫花子怕不是河伯爷下凡?
可铁柱这混小子倒好,当夜就划着船往河心岛去。
那岛子邪性得很,往年雾大时总听见女人哭,老人说是水鬼索命。
铁柱倒好,船头挂满朱砂符,怀里揣着老叫花子给的破瓦罐。
您猜他看见啥了?
河心岛上金殿玉楼,跟老叫花子碗底青花一模一样!
殿门口蹲着对避水兽,嘴里衔的竟是那青铜锁头。
铁柱腿肚子转筋,刚要转身,忽听得身后传来环佩叮当声。
回头一瞅,穿蟒袍的河神爷笑吟吟站着,手里托着个水晶盘,盘里盛的正是他撒的那把芝麻饼!
"后生仔,那日半碗凉水三块饼,结的是三生三世的仙缘。
河神爷说话带着水音,震得铁柱耳膜生疼。
他再要细看,眼前突然金光大盛,等醒来时已在自家炕上,怀里多出个鎏金蟾蜍。
您猜那蟾蜍咋说?
呱!
河神爷赐你巡江使的差事!
如今铁柱成了村里的活神仙,可谁也没想到,八月十五那天,老叫花子又拄着竹竿来了。
这回他不要水不要饼,就蹲在庙门口晒太阳。
铁柱捧来新蒸的枣馍,老叫花子突然抓住他手腕:"后生仔,该还债喽!
您猜咋的?
当夜暴雨倾盆,河神爷的琉璃灯又浮出来了。
这回灯影里不是穿蟒袍的神仙,而是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
铁柱的渔船让浪头颠得跟树叶似的,那女子突然探出半个身子,指甲三寸长,尖声叫道:"还我命来!
原来三年前发大水,这红衣女让恶霸推进河里祭神。
铁柱这才明白,老叫花子给的巡江使差事,是要他平了这段冤仇。
可那恶霸如今是里正的表舅,家里养着八个护院,个个膀大腰圆。
铁柱这愣头青,能斗得过地头蛇?
要说最邪乎的,还是老叫花子临走那夜。
他摸出铁柱当年给的芝麻饼,饼上竟长出绿毛,毛尖儿还闪着磷火。

老叫花子把饼往河里一扔,整条河突然沸腾起来,浪头里跳出无数金鳞鱼,嘴里都叼着半块青砖——正是沉船里捞出来的那种!
且说那铁柱揣着鎏金蟾蜍,大摇大摆就闯进恶霸家。
您猜咋的?
那八个护院跟纸糊的似的,铁柱的渔叉还没到跟前,个个跟抽了筋的虾子似的满地打滚。
恶霸躲在八仙桌后头直哆嗦,铁柱一把薅住他领子,冷不丁瞅见桌底下压着个红绸子小鞋。
那小鞋还没巴掌大,鞋面上绣着并蒂莲,里头塞着半截指甲盖。
铁柱的眼珠子"腾"就红了——这不正是红衣女临死前穿的鞋?
他抄起桌上的酒壶就往恶霸嘴里灌,恶霸呛得直翻白眼,铁柱却盯着他喉结直乐:"水鬼索命时,你也尝尝这滋味!
说时迟那时快,外头"咔嚓"一道闪电劈开祠堂。
您猜谁来了?
老叫花子拄着秃噜皮的竹竿,破袄子上沾满蜘蛛网。
他冲铁柱眨眨眼,恶霸突然跟抽了魂似的,嘴里"咿咿呀呀"唱着童谣,那调子跟红衣女哭丧时一模一样!
"后生仔,锁魂容易安魂难。
老叫花子说话带着水腥气,铁柱一瞅,他竹竿头不知何时盘着条赤须鲤鱼。
那鱼的眼睛跟红衣女的一般无二,尾巴一甩,恶霸突然"扑通"跪在地上,脑门磕得青砖直冒火星子。
原来三年前发大水,恶霸见红衣女生得俊,硬要抢回去做十八房小妾。
红衣女抵死不从,恶霸就使了毒计,说她是不祥之人,要沉河祭神。
铁柱这才明白,那日捞的青铜锁头,锁的正是红衣女的冤魂!
您猜老叫花子咋说?
河神爷的镇魂锁,得用活人血来开。
铁柱还没回过味来,老叫花子突然揪住恶霸发髻,那锁头"咔嗒"就弹开了。
您猜怎么着?
恶霸七窍里窜出三尺长的黑气,落地就化成个穿肚兜的女娃娃,脸上还挂着泪痕。
这会儿外头雨下得跟瓢泼似的,河里突然浮起无数河灯。
穿蟒袍的河神爷站在浪尖上,手里托着个水晶盘,盘里盛的正是红衣女的冤魂。
铁柱刚要开口,老叫花子突然冲他摇头:"后生仔,巡江使的差事,到头了。
您猜咋的?
铁柱的鎏金蟾蜍突然"咔嚓"裂开,里头蹦出个火苗子。
老叫花子把蟾蜍往河里一扔,整条河突然腾起丈许高的水幕,水幕上映着的,正是铁柱当年撒网救老叫花子的场景!
"那日半碗凉水三块饼,结的是三生三世的仙缘。
老叫花子说话带着回音,震得房梁上土簌簌直掉。
铁柱再要细看,眼前突然金光大盛,等醒来时已在河心岛上。
那金殿玉楼跟活过来似的,避水兽嘴里叼的锁头,正是恶霸喉咙里吐出来的那枚!
如今铁柱成了河神爷跟前的红人,可谁也没想到,来年开春时,老叫花子又拄着竹竿来了。
这回他不要水不要饼,就蹲在渡口石阶上晒太阳。

铁柱捧来新蒸的枣馍,老叫花子突然抓住他手腕:"后生仔,该还债喽!
您猜咋的?
当夜暴雨倾盆,河里突然浮起个穿嫁衣的女尸。
那女尸的脸跟红衣女一模一样,手里还攥着半块青砖。
铁柱的渔船让浪头颠得跟醉汉似的,老叫花子突然站在船头,破袄子一抖,整条河都安静下来。
"后生仔,锁魂容易安魂难。
老叫花子说话带着水音,铁柱这才瞧见,女尸的嫁衣上绣着并蒂莲,莲心里头藏着个玉牌,上头刻着"壬寅年河伯府巡江使"。
他再要细看,老叫花子突然化作道金光,钻进女尸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