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失踪了。
父亲低着头抽闷烟,他说母亲一定在火车站。
我在车站找到了奶奶。
她已买好了一张回乡的火车票。
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回乡,听爸爸说:奶奶的亲人都在战争中牺牲了。奶奶的故乡没有一个亲人。
七十八岁的奶奶,有点孩子气,在我的追问下,奶奶说:她想要去看一棵树。一棵老榕树,爷爷去世后,她就想去看看,村头那棵老榕树,这些年了,不知道还在不在。跟爷爷离开村子后,她时不时的会想那棵大树。
奶奶扬起头,噙着泪花,乞求似的看着我。
我看着她头发上泛起的霜花,含泪轻轻拥抱她:奶奶,孙女陪你去。
我们坐了两天两夜火车,又乘汽车走了十个小时,才到一个山村。
这是奶奶的故乡。村里面少有人活动,奶奶一个人也不认识。因为也没有一个人找她搭话。奶奶离开了时己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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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奶奶:村里面没熟人?
奶奶:没有,那年日本人进村搜游击队,把村里面的老幼壮年,都抓进祠堂,先放毒气,后放火,一百多口子人,都死在祠堂里。
奶奶直奔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
奶奶围着老树转了三圈,用那双粗糙的手在树干上抚摸,然后慢慢跪下,冲那棵大榕树磕了三个头。
奶奶踮起脚,伸出颤抖的手,在大榕树身体上一个树疤里往下掏。
我这时才看清那是个隐秘的树洞。
奶奶的脸由紧张变成兴奋。她掏到了一个小罐子,口是密封的。
奶奶费劲的打开。
这是什么?我问。
一个人留下的,那年他走时说,如果回来,如果我不在,如果他找不到我,他会用这种方式向我报平安。
五十三年了,他果然没有死….
他是谁?我有些好奇!
当年,他和你爷爷一起走的,后来,你爷爷回来,他没有,你爷爷说:他投奔国民党了。淮海战役时,他的部队打散了,你爷爷说他可能已经死了,我等了他几年,全国都解放了,才嫁给你爷爷。
寒风不停地吹,我有些冷,禁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奶奶打开瓶子,里面有张折叠的纸,奶奶横看竖看都看不清。
奶奶递给我:你念念,上面写着啥话。
“我回来了,不是归人,是过客,我在那边有了家,绕道香港,回小村,听说小村惨案,不知道你在不?留下家址,给你报平安,我会再来。”我读罢。
奶奶说:留下咱们的地址。回西安。你爸还在担心咱呐!
奶奶的脚步有些凌乱。
我用同样凌乱的脚步陪她向前。
他从不对外人提起自己的工作单位。
他还是一位画师,专为别人画像,画得很传神。
他跟人介绍自己时,就说自己是一位业余画师。
休息日,他在西安的公园一角摆好画摊。
这公园离我家很近。
有个老人走过来,温柔地说:可以给我画张像吗?
请您坐好。他指了指面前的折叠椅,示意女人坐下。面前的女人柔弱得让他有种亲切的感觉,像驻在心里的一个少女,只不过她脸上有过多的皱纹斑痕。
"您能把我画得美一些吗?"她有些不好意思。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一般人都会要求他画得像一点。
他对女人笑了笑:我可以画出你十八岁时的模样。
一小时后,女人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些,坐着似乎很疲倦。
他的画也完成了。
女人慢慢抚摸着画像说:很像,您可真是没忘了。
他摇摇头说:不能忘,不敢忘。
你还能把我画得再漂亮点吗?
不能,你的容颜在我心里驻了五十多年,改变不了!
女人略显得有点遗憾,不过看得出她还是很高兴。
女人约了再来的日期,离开了。
半月后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来到公园自己的画画的地方。
有一封信压在他放画夹石头上。
他按照信上的指点,来在某嫔仪馆,在大厅有哭哭啼啼的人们,耳边传来哀乐声。
他觉得很意外:他画的画像竟然挂在大厅的墙壁上。
鲜花簇拥着那天要求他画得美一些的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