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1973年春,我从部队复员回到了阔别4年的北大荒,又回到了当年的9队,现在已经改名为 10连,见到了变化颇大的战友们。
一天晚上,我去看望吴定。我们聊起这几年的经历和变化,他的话语里饱含了对黑土地的热爱,也流露出对新生活的向往,同时又尖锐指出了连队的不足。他还是那么忠心耿耿,还是那么踏踏实实,也还是那么寡言少语。他兴致勃勃地向我展示了他的百宝箱。
那是一方神奇的天地,他的床下有大大小小一排排的木盒,到底有多少个,我也没看清。只见那些木盒中全是各种修理工具,都是这几年他用自己的工资买的。几乎囊括了机电设备维修所需的全部工具,甚至连修鞋、补胎的工具也都齐全,真可谓应有尽有。
他是那么得意,又是那么满足,仿佛这里有他所追求的幸福,也是他几年心血换来的财富。他向我介绍各种工具的名称和用途,如数家珍。那些工具一件一件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在盒子里,他一边讲解一边拿出来用布擦一擦,又小心地放回原处。这些工具同他床头那一堆堆的脏衣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与他同屋的小伙子告诉我,吴定是全连的义务修理员,凡是有什么东西坏了或不好用,只要找吴定,他准有办法,总会修好。有求必应是他的风格,他似乎成了全连修理工的代名词。无论是老职工还是知青,只要有了困难,都会不约而同会说:“找吴定去! ”而他总是不负众望,让人们着急而来,满意而去。
图片来源于网络
吴定所有的业余时间,几乎都在为别人修东西。他修了多少东西,帮了多少人,谁也数不清。
又是一个初夏的傍晚,晚饭后我到发电房找人聊天。当我走到连部门前的大沟边时,隐约看见一个人从远处的渠埂上走来,手握一把锹,边走边培着土,还不时向渠边泼水。我好奇地站在沟边的桥上,等来人走近,好探个究竟。走近一看,原来又是吴定,在给渠边的杨树苗浇水。
我问他在干什么,他只是笑笑,说在洗衣服,并顺手指给我看,桥下的沟里正泡着四五件工作服。我不解地问他洗衣服为何要拿锹,他才道出原委。原来饭后他准备洗这些已经泡了一天一夜的工作服,但看到沟渠漏了水,在向农具场方向淹去,又想起新插不久的树苗好多天没有浇水,就返回宿舍拿了铁锹,修渠堵漏,顺便就为杨树苗浇水,而这一干就是一个多小时,一直走过农具场,走过菜地,浇到了一号地边。
他还告诉我,连队四周的渠埂上种了几千棵杨树苗,杨树虽然容易成活,但也要有人伺弄,他看不惯不负责任的做法,便常去为树苗浇水。浇完了树苗,他光脚跳进沟里,一下一下踩着洗他的工作服。那时,天已黑了下来,发电房的机器响了起来,连里一片灯火,而他仍在昏黄的路灯下洗着衣服。我默默走了,心中充满了敬意。
1973年夏秋之交,突然听说吴定要走了。原来他的父亲吴仲华,国内知名的力学专家恢复了工作。而吴定也应该得到更好的施展才华的机会,这么些年,他把青春献给了这片黑土地,但却影响了他的发展,埋没了这颗闪光的宝石,所以我感到他的走是一件好事。但连队少了一个热心人、多面手,我们少了一位朴实无华的挚友,我的心里又是感到恋恋不舍。
送别他的那个下午,我请了假,在连队后面小学校的教室里我们开了一个热烈而低调、丰富而朴素的欢送会。
好友们有的侃侃谈前程,有的深情忆往事、有的即席赋诗,有的引吭悲歌。气氛是感人的,每一个知青差不多都经历过这种场面。
图片来源于网络
会后他提出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于是各种组合、排列,他一一和同学、朋友们合了影。最后他坚持一定要和我照一张小合影,摄影的同学把最后一张底片留给了我俩。我俩穿着工作服,是那么随便,又是那么亲热,我们肩并肩留下了这最珍贵的镜头。想不到这一别竟是我们的永别,这张照片也是他在北大荒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